人如旧

2018-11-21 02:29孟美兮
美文 2018年22期
关键词:围裙音调小村

孟美兮

上海变了,夜晚衖堂口吹来的风还是这个意思。

——引子

风过,朗朗云天。

几幢施了一半工的灰色建筑,突兀地生长在小村的土地上,建材乱糟糟地弃在荒草丛里。曾经的民房拆得七零八落,哀哀戚戚隐没在阴影中。村人养的几只鸡不见了,只剩破落的围栏,零落的几片叶子。

在不合时宜的季节,不合时宜的归人走在不合时宜的村落。

嫩寒风来,不知名的鸟在盘旋空啼。空气里稠稠的泥土气息,树木杂花寥落夹生。匆忙琐碎的光阴里,小村的记忆在指尖开始散失,开始遗落。

我敲着家门,喉头一哽,那句响亮的叫喊咽回肚子,情绪如鲠在喉。

俄而布帘一掀,那人儿轩轩出来。

旧布衫,晒褪色的凉鞋,洗得发白的手皱纹凝重,塌鼻梁温柔地堆在暗红嘴唇上,小豆子一样的眼睛凹陷进干瘪的面颊,像晒干的老柿子,挂两颗水珠子,亮晶晶像在说话。

那腰间的围裙,依旧不偏不倚地系着,腕子上的珠链子,依旧松松垮垮地搭着。一笑起来,还是像那样把鼻子眼睛挤作一团,眉宇间滑落经年不变的滑稽里的溫柔。

她说前月刚去村头染掉几簇白发,她说和邻居阿婆一起去点掉了老人斑,一颗五元,她有一点儿心疼,我说她一点儿没有变老,额角的皱纹也没有多,小时候蹭过鼻涕眼泪的围裙还妥帖地在她胸前,从前趴过的肩膀膝头仍旧宽厚,仍旧温暖,仍旧向我敞开。

时光匆匆又匆匆,田地土坡变了砖瓦房屋,一幢幢。街头买糖葫芦的老汉走了,馄饨大叔的咚咚声越来越远,渺茫不可追。儿时的玩伴,也只剩客气一笑。可是匆匆里,有人滞留在时光的隧道里,这匆匆里,有人孩子气得不愿走,有人等在原地,盼你归来。

忽然忆起尚年幼时,赌气一口气跑到车站,我就这么坐在车来车往的路旁,无措地面对瞬息万变的前方。可是她来了,温柔的眼睛在说话,抚慰一切痛苦哀愁。匆匆又匆匆里,她牵起做错事的小娃娃,走在天长长地久久的小道上,告诉我,快到家了,家里有新鲜的米粽,热乎的饭菜,还有她去街头小店里买的香甜的糖果。

曾经坐在自己的小板车上,吆喝着东南西北家的小孩,像是骑在马背上遣兵调将的将军一样骄傲,这时候老外婆总是伫在楼上的阳台,微微笑着,骄傲地上扬音调,数落我脏兮兮的衣裤和顽劣的模样,匆匆多年,我又坐在门前这青石板上,露出一段脚踝搭在沁凉的石阶,骄傲地像太阳,细数往日趣事,咀嚼年岁时光,老外婆还穿着最喜欢的青布衣裳,不紧不慢,骄傲地扬起音调,“那时候啊。”

那时候啊,匆匆的过往,渺不可及的曾经,来人何必拘泥于匆匆时光,我们曾拥有过,如今还有这沉甸甸的回忆,身旁的至亲跌跌撞撞,也还守候如旧。时光匆匆,然而带不走生命熠熠的一分一秒。

我于是不再恐惧,时光如何匆匆,外婆总会牵我走过,让我找到匆匆即逝的日复一日里美丽的因素,让我留住不曾改变的永恒,温暖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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