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导游

2018-12-08 04:41段瑞秋
滇池 2018年10期
关键词:安娜导游

段瑞秋

泰国:刘正强,那一种生存

仰起头,咖啡冰凉的浓香经舌面进入喉咙,迅速驅逐东南亚湿热导致的焦躁,却听见有人喊我“姐姐”。

导游小刘站在面前说,“我有事找你。”

我有些惊讶。转身买了一杯相同的咖啡,请他在冷饮摊前的椅子上坐下。小刘气色暗沉,看上去三十多岁,但不知其实际年龄。此刻他心事重重,语气比之前在大巴车上介绍风土人情迟滞缓慢。

“姐姐,你们好像、来了一大家子。每个人、都、很开朗、好处。是这样,你们、在国内交的团费、没有包含行程中的自费项目。比方说,明天、岛上的、烤鱼餐,晚上的、歌舞表演。还有、后天,舰艇上的滑翔伞……都是自费。但是,你们团里、很多客人、不同意,发火说、自费项目太多,完全是骗人,坚决不交钱,还要投诉我……”

他说了很多,包括自己的爷爷和爸爸也是中国人,云南腾冲的,早年来泰国讨生活。为了证明他没有撒谎,还真的说了几句云南腾冲话。他还说,现在在泰国当导游很艰难,都是靠自费项目提成维持生活。

小刘长得清瘦,粗眉却细眼,穿衣打扮很像中国乡村小学代课教师。灰色拉链夹克,蓝色长裤,头发一寸多长,有点零乱。

他举起手里的咖啡纸杯喝一口,说姐姐你看,本来咖啡应该我请你喝,但是我没有钱,也只能让你请我。

他找我有什么事呢?往常,傍晚结束旅程回到酒店,他和另一位我叫不出姓名

的导游会让我们在大堂等着他们发放房间的钥匙,并交代第二天的行程。可是现在,他却追出来找我。

原来,他希望我和家人带头把自费项目的钱交给他,别人也就会跟着交了。还认真算了一遍我们在国内交的团费仅够买飞机票和住酒店,再玩几个普通景点,无论如何不够用七晚八天。

我摇头说我不能,这样做等于勇敢与团友为敌,这一路的旅行还不被人戳断脊梁骨。他眼里充满失望,沉默一两分钟,说如果我不帮这个忙,只好自己想办法了。他站起身,右手把喝干的纸杯捏瘪扔进垃圾桶,没有与我告别就快步离去。

这大概是行程中的第三、或是第四天。之前小刘总是对我们微笑着有问必答,上下大巴扶老搀幼。大家对他印象不错。说实话,看着他苦痛的表情,我还是为自己不能帮他歉疚。

买好眼药走回酒店,很奇怪不少团友依然留在大堂。有人双手抱在胸前,气鼓鼓的站着。有人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愁眉不展。

没有任何人理我。

小刘和另一个导游手里拿着几个房间的钥匙牌,脸色铁青靠在沙发椅背上。突然我听见他说:“我已经发誓,今天不交明天自费的钱,就别想拿房间钥匙。再说一遍,不是我个人要收,是公司规定要收。僵下去,你们不得休息我也不得休息。交钱的人不到一半我们也请不起大巴车,所有人都得留在酒店。产生的矛盾你们自己解决。”

我听得口瞪目呆。眼前的小刘一反常态,愤怒得像战斗中的小公鸡。刚才代课老师的印象灰飞烟灭,代之以不讲道理的无赖。

估计我错过了双方最激烈的火拼,此刻已进入疲乏的冷战。

我的亲戚朋友都不在大堂。刚要问小刘,手机响。表妹要我回酒店去几号几号房间。

下车的时候我因为右眼疼,跑出去找药店买药。没料回来遇见这种奇观。

这个,就是小刘的办法。估计我们并不是第一拨遭此待遇的客人。

表妹解释,一进大堂导游不发钥匙就让大家交第二天自费的钱,所有人都气愤,团费之外居然还有这么多景点要自己出钱。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们。双方僵持好久,吵得口干舌燥。后来不知小刘跑哪里去了?另外那个导游拿着大家的钥匙牌就是不发。我们一家老老小小十多个,不拿钥匙怕老人得不到休息出状况。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说是是是。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姨妈见我回来,赶快从躺着的床上爬起来问药买到没有?眼睛咯还疼?

我不想提小刘和小刘找我的事,只说眼睛点了眼药不疼了。要她们好好休息。

已经累得睁不开眼皮的表妹和我住一个房间。熄灯后还嘟哝一句:“本来不该妥协,但是么,带着老人娃娃,实在没有办法。”我安慰她做得对,异国他乡老人小孩谁出问题都麻烦。

第二天,我们按时登上大巴车向某个著名的小岛出发。车上空了几个座位。还是有人决不妥协,成为令人敬佩的少数。我在心底叹息着,爬上过海的渡轮寻找好拍照的座位。

小刘和他的同伴身上斜跨着黑色 PU包,里面装着现金、票据和我们的护照。

他们一如既往微笑着跑前呼后,依然扶老携幼,好像头天晚上的冲突从未发生,只是我个人的幻觉。

中午的烤鱼餐说不上丰盛,也就是吃了几种已经忘记名字的不幸的鱼。这顿特色餐交了多少钱也已经忘记。

只记得,泰国美丽的海滩阳光耀眼,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发出大同小异的欢笑与惊叫,尽情享受大海的柔风和波涛。

等我们脸上挂着汗珠,脚上沾满沙子玩到中午,小刘和同伴吹哨子、摇旗子让去吃饭。我们在颜色消退的塑料椅子上坐下,开始享用长相陌生的烤鱼和泰式水果蔬菜。

小刘和同伴满脸笑容和汗水,跑来跑去为我们端鱼上菜,还为我的老姨妈们找来两杯热开水,俨然辛苦厚道的店小二。

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烤鱼都不香,心头泛起阵阵酸楚。

那一刻,我还听见小刘轻声对我表妹说,晚上的民间歌舞表演他不看,但可以在她的手臂上盖一颗导游专用章,激光一扫就进门,为我们家省门票一张。表妹摇头说不肖了不肖了,我要管老人和娃娃,免得出洋相。

尼泊尔:拉兹也金贵

我比较喜欢四个音节以上的地名,比如耶路撒冷、撒马尔罕、加德满都、伊斯坦布尔、布宜诺斯艾利斯,它们似乎比两三个字的城市更加遥远和神秘,充满不可抵挡的诱惑。

除了广岛和哈瓦那。

飞机降落喜马拉雅雪山下的加德满都,感觉我就是为了这个城市的名字而来。

等待安检出站的大厅其实不大,仅有的桌椅上被各种肤色的男女覆盖,埋头填写入境登记的表格。有的人甚至就坐在地上,用自己的背包或行李箱當桌子。

出站口迎接我们的导游皮肤黢黑、浓眉大眼,看上去四十左右。他挥动右手当指示牌,把我们带上停泊车场的大巴,然后在每个人的脖子上挂了一串娇艳的黄色小花,并双手合十行礼。

“我的名字叫王长生,欢迎大家来尼泊尔旅游……”

定睛看我们的导游,年轻、时尚、风趣,怎么都不像“王长生”。

后来问他,为什么取这个名字?他说自己想当导游,报名到旅游学校学习语言。先想带日本团,取了个如渡边淳一那样的日本名。但是不喜欢“哈依、哈依”的鞠躬礼,就跑去学中国话了。

“老师说,中国人喜欢长生不老,你就叫王长生吧!”他用绝对不准确的调子说着汉语,“但是,好多中国客人说王长生不像我的名字。”

他的名字叫拉兹,让我想起印度电影《流浪者》的男主角。他的长相就是电影里拉兹那种类型。

“你是什么工作?”他问我。

知道我是作家,他问能不能帮他重新取个名字?

金贵。喜欢吗?我的灵感就是这两个字。

他喜欢。全车客人也喜欢。大家都改口叫他金贵。他马上修改自己的微信名,变成汉语拼音“jingui”,直到今天。

回国后,他在微信里告诉我,很多中国游客喜欢他的中国名字。“我告诉他们,是我的一位作家朋友给我取的。”他很得意。我也很得意。

在尼泊尔的旅行中,我用“金贵”换来拉兹对我的特别关照。

比方说,到加德满都才知道,我参加的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年旅行团,上大巴和进餐厅都必须排在最后。尼泊尔全境最长的公路是中国援建的,有些地方因雨季洪水冲刷凹陷让车身强烈颠簸。顺座位发矿泉水给客人的拉兹见坐在最后一排的我被颠得从座位上跳起来,不得不双手抓紧前排座椅后的安全手柄,就对我说:“五分钟以后,你上来第一排和我坐,我先把矿泉水放到座位下面。”

还比方说,我在奇特旺国家森林公园门口向一位老者买了一包带壳炒花生,上车后请拉兹一同享用。拉兹也不客气,从塑料袋里抓出一大把,一个一个剥去壳,把壳扔进垃圾桶,然后双手来回搓揉。我心想,这人吃花生好奇特,可能要剥完皮一大把送进嘴里。这样,才过瘾。

接着,拉兹——我们的金贵,把捧着花生的双手伸出车窗外,展开手板,让风吹走花生轻薄的红衣。收手进来,焦黄的花生米全部堆在左手掌心。我看着他,准备见证一位尼泊尔男人豪放的吃相。

他并没有吃,而是冲我一笑,右手拉起我的左手,把花生米全部翻过来,要我“慢慢吃。”之后,才从挂在车厢挂钩上的小塑料袋里拿出两颗花生,剥开壳扔进嘴里。

在尼泊尔旅行期间,我终于有了一大批满意的留影照片,全是拉兹帮我拍的。我惊讶的问他为什么照片拍得这样好,他说他经常陪来自不同国家的摄影家住在巴德冈老王宫这样的世界文化遗产里拍照片,不用问也看会了。

拉兹身材魁梧,看上去像个军人。但他说他们没有军人,有问题就请神来解决。所以他信印度教,每天早上来接我们去餐厅之前已经去庙里拜过神,并在额头上点了新鲜的朱砂痣。

不过,拉兹让我印象深刻不完全因为这些,还有他作为尼泊尔人和我这个中国人不同的文化背景产生的冲突和差异。

金贵说,面积仅有 395平方公里的加德满都,就有 7处世界文化遗产。我们的旅游大多在这些文明遗迹中进行。

记得在巴德冈杜巴广场参观,发现这个世界文化遗产“重地”并没有像我们国家严加保护,甚至布有围栏和岗哨。

杜巴广场上漫步的,除了人,还有牛、鸡、狗。尤其是狗,自由自在进出任何一道门槛。我问拉兹,为什么没有人看管这么重要的地方?回答是:“世界文化遗产不就是一座房子吗?它和人、动物、树、花一样,都有自己的命。活着就活着,死了就死了。人可以看它,牛和鸽子可以看它。鸡、狗也可以看它。它老了就死了就倒了。正常嘛!为什么不让看?”

是的,这个景点谁都可以看。

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们很快享受到这份特别的自由,在任何角度拍照,在任何地方坐下或躺下休息,想摸哪块石头就摸哪块石头。

拉兹把我抱上高高的台阶,五六个躺在上面晒太阳的尼泊尔小伙子纷纷起身,爬到我身边围着合影。还问我从哪里来。可是问完,又都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躺下晒太阳。

还记得在迪里苏力河边捡石头,手中捧起的沙石中有亮晶晶的矿物质。上车后问拉兹:“你们没发现吗,这河的附近有矿石?”他说:“知道呀!”我又问:“知道为什么没人来开发?”他偏头对我说:“你们中国人看见什么都想开发。什么都开发完了,我们的后代还有什么?”

我一愣,笑容变成尴尬。

俄罗斯:从安娜、玛利亚到玛丽娜

在地球上,莫斯科是我最向往的城市。因为苏联的文学,也因为苏联的电影。而莫斯科国际机场名字谢列梅捷沃,我根本记不住。

我们的飞机降落,正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但是车窗外,既看不到“田野”,也看不见“小河”。从机场到莫斯科 29公里,几乎被灯光和建筑物覆盖。我因《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而想象的莫斯科郊外即刻灰飞烟灭。

我们这代人,因为中国和前苏联的特殊关系,大多自小就熟悉这个国家的文学、历史和艺术。和接机导游安娜闲聊几句就让她惊呼:“你,很像我们的人,对我们知道太多。”

去酒店的路上,高个子、圆眼睛的安娜用生硬的中国普通话说:“你们会认为,只有安娜·卡列尼娜是安娜。其实呢,我也是安娜。如果你在莫斯科街上叫我的名字,会有 29个安娜回头说,哎,你找我?”

很快我知道,安娜是莫斯科大学毕业的文学博士。除了导游,她还在银行做统计工作。博士兼职导游,这让我足够惊讶。但旅行中发现,不论我问什么问题,得到的回答既宽广又深厚。不得不佩服俄罗斯旅游业的品位。

陪我们两天,安娜和我告别,说明天的导游是玛利亚,她要去银行上班了。我们是她带的第三个团,她的汉语还不够好,要继续学习。她给我留下她的电话和邮箱,希望常联系。知道我背诵着普希金和马雅可夫斯基长大,她建议我下一次单独来莫斯科。她会帮我租一个小公寓安身,还会带我去一位朋友开的酒吧玩。

她的这位朋友是普希金迷。两年前突发奇想租下一间门店,开了一个独特的酒吧。每天晚上,他把自己化妆得几乎就是普希金。每一位来酒吧消费的客人必须穿上他提供的普希金时代衣裤裙袜,才能进入酒吧品酒、喝咖啡,朗诵普希金的诗。“开始,我们很担心。他装修、买衣服花完钱,还有债务。可是没有关系,他好了。来酒吧的人越来越多,他的钱回来了。现在不能带你去,没有位子给你。要早早定。差不多提前两个月可以。你来,给我发邮件。我帮你预定。”

没去安娜朋友这个酒吧,成了我的俄罗斯之行最大遗憾。

接替安娜的玛利亚,同样是地理学博士,还是研究土壤分类的科学家。带我们参观莫斯科大学的时候,她指着自己毕业的地理系教学楼告诉我,这是这所大学三个最强的学科之一。

我对她的专业没有兴趣,但我喜欢莫斯科大学没有围墙的校园。在教学楼前宽广的平台上,可以俯瞰莫斯科。吸引我的风景,是高耸的大烟囱,它们吐出的黑色烟雾连接天与地,很像慢慢被风撕碎的乌云。那一刻,我见到了油画中的苏联。

玛利亚见我一直在拍烟囱,拍拍我的肩膀说:“我在莫斯科大学读书 7年,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烟囱。你的眼睛很特殊,看风景不一样。现在,我也觉得这些烟囱好看了。”我们以红砖垒砌的烟囱为背景合影留念。有趣的是,这张照片被旅行社钉在旅交会展板上的时候,我被很多人当成俄罗斯导游。因为玛利亚个子没有我高,身上穿着去中国访问时买的毛线帽子和羽绒服。

现在想起来,还是最记得从谢尔盖耶夫小镇返回莫斯科的大巴车上,科学家玛利亚居然拿出两棵毛线针织围巾。几乎全车人都睡着了,只有我和玛利亚在窃窃私语。不知为什么,还是谈到普希金。她告诉我:“在你们的北京,我买了一本汉语的普希金诗集。读了一个晚上,我没有一点点感动。但是我读俄文的普希金,我会哭,不停的哭。好感动好感动!”我告诉她,我从小学三级开始读《卓娅和苏拉的故事》《青年近卫军》,高中开始读《安娜·卡列尼娜》《静静的顿河》,大学专门学习苏俄文学。我一直在感动啊!她耸耸肩,做了一個无可奈何的鬼脸,说也许小说的翻译很不错。

还来不及和玛利亚进一步探讨文学,就被她送上开往彼得堡的火车。第二天清晨的站台上,迎接我们的是二十五岁的西伯利亚小姑娘玛丽娜。

她正在彼得堡大学准备语言学博士论文的毕业答辩。

比起前两位博士姐姐导游,玛丽娜更加职业化。每天出行前,把规章制度讲清楚,绝不愿重复。一路上很少和客人交谈,就事论事。她去重庆师范大学留过学,学习中国文学。因为和同宿舍的人处不拢,转到广州外国语学院学汉语。

我请她带我去参观女诗人阿赫玛托娃故居,我上大学时手抄了她的一本诗集。玛丽娜面无表情说行程里没有,她不好安排。我说我们有半天自由活动时间,我可以另外付费给你带我去。她同意了。出发前突然发现那天是闭馆日,只得作罢。也许,为了表示她不是见钱眼开的人,她把我送到涅瓦大街的“文学咖啡馆”,说我可以进去喝一杯,普希金和阿赫玛托娃经常坐在这里。自己却说有事走开了。

她还带我去了音像店,为我挑选我想要的俄罗斯音乐。

去机场的路上,所有人又累又困进入梦乡。只有我身旁的一位大学老师和她前排的玛丽娜醒着。我打开录音笔,轻声问玛丽娜,《安娜·卡列尼娜》开头那句“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俄语怎么说?没想到身边的女士叫起来,小段你也是,她这么年轻的娃娃咋会读过《安娜·卡列尼娜》?

更没想到的是,玛丽娜居然一下子提高声音,气鼓鼓地回头对女士说,我怎么没有读过?我五岁妈妈就给我读过《安娜·卡列尼娜》,十岁就自己读完《安娜·卡列尼娜》。我现在二十五岁,我已经读过 5遍《安娜·卡列尼娜》。

我不知该说什么。大巴转了一个弯,进入圣彼得堡国际机场。

约旦:“ My wife ,my life ”

从以色列边境进入约旦哈西姆王国,我们的导游变成二十多岁的中国留学生小马和五十多岁的“风趣男”默罕默德先生。

而我本人,很快就变成默罕默德的“妻子”。

从这个海关到约旦首都安曼,还有几十公里山路。车窗外的风景只剩下唯一的黄土,转来转去好像就在同一地方。

突然,我们的车在阿拉伯神话里的宫殿门前停下,小马说,这里的午餐有全约旦最好吃的烤饼。

热爱面食的我精神大振,闻着浓烈的麦香向位于大门边的烤炉奔去。啊,一位金发碧眼的阿拉伯帅哥正从烤炉里拿出脸盆大的烤饼,切好后送进餐厅给我们当午餐。熟知我饮食偏好的旅伴冬冬说,快进餐厅坐好吧,那是最快吃到饼子的办法。

的确,每人只发给手掌那么大的一块,像中药的“引子”。咬一口,香、甜、糯、脆,像我小时候外婆从铁锅边铲出来的“麦粑粑”,闻着就流口水。餐厅里提供很多蔬菜和肉食,但我只想吃这块饼。

我观察桌边的团友,某几个人并未像我这样几口吃完饼子,而是把“可爱的它”放在一个小盘子上,只是低头吃蔬菜和肉,让我既遗憾又充满遐想。冬冬见状,把手里剩下的鸡蛋大的饼递给我。我摇摇头表示不要。

我说我出去一下。

我出门走向烤炉。默罕默德先生正站在炉边与那位烤饼帅哥谈笑风生。看见我,马上移步向前问有什么事需要他帮忙?我指指帅哥正在切割的饼子,说这是我见过最可爱的饼子。热情洋溢的默罕默德,马上拿起一个完整的大饼让我抱着与烤饼帅哥合影留念。

当然,我不是为这个而来。

我并没有离开,继续表达着对这饼子的赞美和热爱。

聪明的默罕默德,他很快明白我的心思,用约旦话跟烤饼帅哥说了几句话。帅哥哈哈大笑,从大饼子上切下一小块递给我。意外惊喜中,默罕默德先生挤眉弄眼对我说:“烤饼需要很多时间。客人多,供不应求,每人只能分到一块,不能有第二块。但是我对他说,你是我的妻子,跟我一样爱吃这个饼子。必须再给你一块。”

除了“您好”和“谢谢”,默罕默德不会说中国话。他使用流利的英语和我们交流,夸赞我的衣裙和围巾就是阿拉伯女郎。

从饼子事件开始,他经常向人介绍我:“ My wife ,my life”。在酒店大堂或餐厅遇见,也总是这句“ My wife ,my life”。每次和我说话之前,一定是“ Mywife ,my life”开头,随之加上一个拥抱。

约旦的旅游景点壮丽恢弘并各具特色。每天都有几百个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团带来好奇之心和美金。

神奇古城佩特拉(美国电影《夺宝奇兵》和《星球大战》外景地);古罗马帝国建造在公元 129年前后的都城遗址杰拉什;被称为月亮谷的世界自然和文化混合遗产瓦迪拉姆;不死的死海;连接四个国家的红海小镇阿卡巴;真正马赛克发源地马达巴;首都安曼壮观的古迹城堡山……

小马说,约旦人民以生活在如此神奇之地为骄傲。

旅途中,我不停摁下相机快门,经常落在队伍最后。“我的先生”默罕默德,总是把我带到那些他熟知的摄影最佳角度,等着我关好镜头盖,然后拉起我的手小跑着去追赶大部队。当我衷心感谢他对我的宽容和照顾时,他再次重复:“ Mywife ,my life”。

其实,出发去以色列、约旦和巴勒斯坦的前夜,我在昆明的家里复习了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这部由美国和英国联合摄制的史诗电影,在 1962年获得奥斯卡金像 7项大奖。

来到约旦才知道,影片的外景几乎都在真实故事的发生地月亮谷拍摄。

进月亮谷,我和冬冬跟默罕默德先生同坐一辆越野车。他依然对约旦司机介绍我:“ My wife ,my life”。

默罕默德先生告诉我们,沙漠中因为风化的岩石看起来像月球表层荒凉寂寞,所以取名月亮谷。但是这里也有坚强的动物,比如骆驼、羚羊,狐狸、老鹰,还有他自己。

月亮谷曾是中东地区的军事重地。1917年,英国政府为了获得石油的利益,派出中尉劳伦斯来到这里,率领贝都因人以及当地民族起义,赶走土耳其人。默罕默德喜欢劳伦斯,说他是伟大的诗人、学者、军人和有魅力的男人。

停车后,他带我们进入贝都因人的简单房屋,主人从土坯砌的火塘三角上提起铜壶,给我们送来解渴的红茶,里面加入姜和糖。

默罕默德让小馬把我们带到一块巨石前,上部雕刻着包头巾的劳伦斯头像。这部影片获奖时我尚未出生。当我真的进入外景地的月亮谷,眼前的景象依然如同电影中。黄沙、巨石、骆驼、贝都因人。只是劳伦斯上校,已经成为雕像。小马说,美国人还在这里拍摄了《火星救援》和《复活的木乃伊》。

小马帮我拍着与劳伦斯上校的合影。默罕默德先生笑着走过来,又是“ Mywife ,my life”和拥抱。他说宝贝,我们该去下一个景点了。

小马哈哈大笑,告诉我约旦是一夫多妻制国家,我可以真正嫁给默罕默德,不管之前他有多少个妻子,他都不会说我是他的第几个妻子。所有的妻子都是“ Mywife ”,获得同等的地位和权力。比方我是他第三次娶的妻子,我的住所不能比另外两个妻子小,当然也不能大。送给第一次娶的老婆珍珠项链,也得同模同样同价格送给第二次娶的老婆和我。对谁不公,默罕默德都会被起诉。并且,三位妻子是不来往的。这不同于旧中国的一夫多妻,分出正室和偏房,大妻与小妾。所有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挤在一张大桌子上吃饭。

小马并不知道默罕默德是否实践了一夫多妻,但他说约旦男人很少娶几个妻子,登记结婚的时候,政府会从情商、财力和性功等多方面考量,不合标准不予批准。

这当然是一次旅行中的趣事。约旦之行结束,我和默罕默德的故事也就结束。

可是,回到中国,我会经常想起约旦那位身材微胖,穿着白色长袍,包着白底红格头巾的阿拉伯男人,他对我说的每句话都值得回味,尤其是“ My wife ,my life”。

“ My wife ,my life”,我的妻子,我的生命。

从小长大,没有任何一位中国男人每天对我这么说。而这样的表达,是我梦寐以求的。

责任编辑 张庆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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