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款茶杯

王义东

姚福多和林树成两人弄掰了，虽然现在同在一家公司上班，可两人的关系依然很僵。

这天，姚福多坐在电脑前忙着做报表。忽然，他瞥见林树成走进办公室，便假装没看见。林树成见四下无人，笑着凑到姚福多跟前。姚福多能看出，林树成这次不像是来找麻烦的，但他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实在有些别扭。

这时，林树成开了口：“福多，在做报表啊？”明显是想搭讪，姚福多连哼都没哼一声，继续做自己的报表。林树成张了张嘴，心里明明有话却说不出口，不由叹了一口气，扭头离开了。

姚福多在心里掂量着：看来林树成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了，可转念一想，就是有事，他也不可能求到我头上啊……

林姚二人年少时本是一对好友，经常结伴上学，一同去网吧打游戏，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后来两人因为一只茶杯弄掰了。

那是个周末的晚上，林树成的父亲去乡下走亲戚未归，姚福多就主动去陪他。两个人看电视，正播放鉴宝节目，其中一件天字款茶杯，立时吸引了林树成的目光。专家点评说：这种天字款的茶杯是明朝成化年间的官窑精品，价值不菲。林树成听了，立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喊：“发财了，发财了！”

姚福多见状打趣道：“人家发财了，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呀？”

“我家里也有一只这种茶杯，绝对一模一样。”说着林树成跑进父亲的书房，姚福多也好奇地跟了進去。

林树成从书架上拿下一个锦盒，打开，姚福多惊奇地发现这茶杯还真和鉴宝节目里的那只茶杯一模一样。杯体双面暗刻云龙图案，器形规整端庄，精巧玲珑。在常光下，隐约可见杯底正中有款。林树成用手电一照，杯底就立时清晰地呈现出一个“天”字款识，书写舒展规范，古朴爽真，颇有皇家气象。

这只天字款茶杯，可是林父的命根子，通常秘不示人。可林树成怎么也没有料到，就是他的这一通臭显摆，差点惹出事来。

之后的一天早上，林树成和父亲晨练后回家，竟然把姚福多堵在了书房里。姚福多脸色慌张，而放在书架上的那个装有天字款茶杯的锦盒也被他拿了下来。

林树成见此情形，忙对父亲说：“他是来偷咱家茶杯的，我们让警察把他抓起来！”

林父忙制止：“别冲动！”姚福多神色慌张，试图解释什么，但林父却笑着说：“小姚，你是来看茶杯的吧？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姚福多一听，当即轻松地笑笑说：“林叔，我想麻烦您讲讲这天字款瓷器有何特点！”就这样，林父耐心地对姚福多讲解了一些有关天字款瓷器的知识。

姚福多离开之后，林树成纳闷地对父亲说：“他分明是来偷咱家宝贝的，你为什么还和他聊得很起劲呢？”父亲笑笑说：“茶杯不是还在这儿吗？得饶人处且饶人，别轻易说这个‘偷字，否则会失去朋友的。”然而，在林树成的心里姚福多就是个小偷。从此，两人弄掰了，而且一掰就是十多年。其间，林树成听人说姚福多竟然玩起了古玩字画收藏，赚了不少钱。

如今父亲病重，急需一笔钱，林树成就想到了祖传的茶杯，可他实在舍不得出手。抗战期间，林家为了躲避战乱举家南迁，一路上九死一生，把什么都扔了，也没舍得扔掉这只茶杯。有一次，家里被砸得稀烂，林父回来竟从一堆破烂里找到它，完好无损。到后来，连林树成都怀疑，到底是这只天字款茶杯躲过两劫，还是这只茶杯帮家人逃过了两难。也因此，父亲将它视为命根子。

可是父亲的医疗费不是一个小数目，林树成借遍了亲友，还是差了一大截。他思忖再三，除了卖掉茶杯，别无他法，就与妻子商量。妻子很是担心，说：“若是卖掉了茶杯，会要了咱爸的老命。”

林树成长叹一声，说：“治病救人要紧，还是先瞒着吧。”

货卖识家，林树成自然就想到了姚福多，他似乎很喜欢这只茶杯，曾三番两次来家里想买，都被父亲婉言拒绝了。

林树成去找姚福多碰了一鼻子灰，可父亲病情危急，不容他再死要面子。第二天，他厚着脸皮又去找姚福多。一见面，他就直接说了想出手祖传的那只茶杯。

姚福多听了，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渴慕这个茶杯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姚福多问道：“你真打算出手？”林树成咬着牙根说：“是的。”

姚福多仍不相信：“林叔也同意了？”林树成说：“我爸同意。”

姚福多忙起身握住林树成的手，兴奋地说：“快拿来，价钱好商量！”

天字款茶杯就这么卖给了姚福多。林树成上网查过，姚福多给了一个绝对对得起这只天字款茶杯的价钱。父亲能够及时住进市第一医院，他欠着姚福多一份情。

可是，住院没几天，父亲突然提出想再看看那只天字款茶杯。父亲问：“你哪来这么多钱？不会是把它卖了吧？这几天，我总是心神不宁的。”

林树成不敢看父亲的脸：“钱是跟亲戚朋友借的。那只茶杯还在家里，您那么喜欢它，我怎会卖掉呢？”

父亲固执地说：“你给我拿来，我想再看看。”

没办法，林树成只好再一次找到姚福多，把父亲的要求说了。姚福多想了想，说：“君子不乘人之危，要不这样，我这儿有一只天字款茶杯的赝品你先拿回去。”

林树成有些担心地问姚福多：“这样行吗？”

姚福多说：“相信我，别说你家林叔，就连业界专家，也很难分辨出来。”

父亲捧着天字款茶杯，细细地看，笑了：“是咱家那只！看来你果然没有说谎。”林树成强作欢颜，说：“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我怎会卖掉呢？”即使他心里再痛，也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在父亲的生命面前，无论什么样的无价之宝，都不值一提。最终父亲还是走了，但他老人家走得很安详，没有一点痛苦。

安顿好父亲的后事，林树成将天字款茶杯还给姚福多。姚福多细细看过，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收起来。

林树成问他：“你从哪儿弄来的赝品？”

姚福多说：“不是赝品，这就是你卖给我的那只天字款茶杯。林叔对这只茶杯的感情这样深，他虽非专家，但对自家的东西，是绝对不会看错的。当他发现你拿了个赝品给他，他会怎么想？或许直到离去，他都不会安心。”

林树成有些不太相信：“可是万一我把它弄坏了呢？磕了，碰了，或者不小心打碎，你就一点不担心？”

姚福多笑笑说：“我相信你肯定不会。在你心里，只要父亲喜欢，哪怕它是赝品，也是价值千金的，定会小心呵护。”

林树成进一步追问：“万一我发现它不是赝品，用赝品来偷换呢？难道你不怕我昧下它？”

姚福多笑着说：“我对你的这点信任还是有的，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儿子的孝心更有价值？这件天字款茶杯虽说是十分珍贵，但更珍贵的，其实是人与人之间的亲情和友情。”

但有一点林树成不知道，姚福多曾找业内专家看过这只天字款茶杯，它只是个清代仿品，而非明朝成化本朝的瓷器，其价值自然逊色了不少。而姚福多只字未提，算是他报答已故去的林叔当年的恩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