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方式决定肠胃习惯

张柠

农民饮食原则

农民在饮食问题上的几项基本原则是，忙时吃多，闲时吃少，劳动时吃干，休息时吃稀。完全是根据不同季节、不同劳动强度下，他们的身体活动所支出的能量需求为标准的，基本上没有“美食”方面的考虑。

农民的饮食就是能量补充，问候语“吃了吗”，实际上就是“补充能量了吗”的意思。

农忙时，一位成年农民每天大约需要四斤大米（两斤精米加杂粮和蔬菜）的能量。在这个季节，男人的饮食水准如何，能够充分检阅女人的持家能力和隐藏食物的耐心。这种饮食水准还是最好的状况，很多贫困的家庭只能以水煮红薯代替干粮。每天五顿的奢侈饮食，只有在春耕、双抢、秋收时才有，且严格局限在成年男性。

农闲时节，农民的身体活动强度低，热能消耗少，要吃少、吃稀的。

我老家属红土区，寸草不生，缺少燃料。平时煮饭用的柴火，主要是稻草、干牛粪、麦秆、棉花秆。冬季吃两顿，不仅是粮食问题，也有燃料问题。

纯粹从能量收支平衡的角度看，如果身体热能足够的话，既可以抵御寒冷，也可以节约烤火的燃料。但是，直接烤火所接受的热量更多。如果将物质能量转变为熟食，再通过肠胃的生化作用，将熟食转变为身体热量，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卡路里。

这笔账，农民早就算过。农民采用的是一种折中的办法。他们将身体热量的来源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来自肠胃的食物（吃半饱），一部分来自烤火。前者从里到外补充身体能量，后者穿越皮肤，直接到达体内，这是最节能的方法。

素食者的无奈

我的祖母和外祖母活到接近90岁才去世。外祖母是“主动素食者”，她家有的是肉，她就是不吃或少吃，一年下来，几乎有一半时间吃素，俗称“吃花斋”。

比如每逢初一、十五，她都不吃肉，逢年过节也不吃肉，菩萨生日、出家、得道的纪念日不吃肉，家里有重大事务不吃肉，正月要连续半个月不吃肉，直到元宵之后。她经常吃香菇、木耳、豆腐、莲子一类的东西，比吃肉成本还高。今天，城里的“素食主义者”，玩儿的就是我外祖母那一套。

从前的农民，大多是“被动素食者”。今天，当城里有钱人成了“主动素食者”的时候，农民成了狂热的“肉食者”。

我的祖母是一位“被动素食者”，基本上接近“吃长斋”。她不是不想吃肉，而是沒有肉吃，长年吃青菜、红薯和谷米度日。

20世纪70年代之前，农村基本上没有肉吃，只有干部每月有一斤供应肉。好不容易熬到过节或者过年有一点肉，祖母得省给儿子、孙子们吃。我们后来才知道，素食者长寿。祖母从来也没有刻意地去想长寿，像稻子一样自然地生长和死亡。

传统乡土社会，农民的饮食主要是以稻米、高粱、菜蔬、红薯为主，偶尔弄来一些鱼虾，算是沾了荤腥。他们所养的家畜，基本上是因生产的需要而养，并且不吃它们。只有猪和家禽，是专门为吃而养的，并不是想吃就能吃，大部分要用于“生产资料的再生产”，剩下的必须在重大节日才能享用，还得跟逝去的祖先一起享用。

那些天天吃肉的人，是大夫以上的权势贵族，被称为“肉食者”。长者如果嘴馋，可以经常吃一点，所谓“七十者可以食肉矣”（孟子），后果自负。相反，“素食者”得到乡土社会的普遍尊重，“啜菽饮水之谓孝”（孔子），“食谷慧而巧”（《礼记》）。

摘自《土地的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