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窝百灵

2018-12-22 05:34杨博
当代人 2018年10期
关键词:百灵沙土百灵鸟

杨博

早几年间,我偶得一张清末北京制笼名家“王纂”的百灵笼。笼子不大,矮桩,密顶,青铜三开的钩子,錾铜盖板儿;整张笼皮壳温润,竹色老辣,透着朴拙大雅之气;再搭配老郭家“仙鹤红日”钧瓷板罐,一只镂花雕的黄铜水罐,堪称侍养百灵鸟的笼中精品。

好笼子还需养好鸟。我于养鸟并不外行,先前也曾养过几笼“绣眼”“红子”;摆弄过“画眉”“红点颏”。画眉可叫连口的“十三翻”,紅点颏哨几声“清水调”,挺像那么回事!可侍弄百灵鸟却不容易。百灵天性喜沙土,大都生活在沙丘、荒漠之地。养百灵与养别的鸟不同,笼底需铺一层细沙土,早晚还要伺候鸟儿洗沙土澡。常常是一只雏鸟脱过五六茬绒毛,已“抱台”扇出了堂音儿,就因为几天没洗沙土澡,糙毛折了翅子,再也没了正经声儿。

大约二十年前,我曾去过承德的塞罕坝(坝上草原当属百灵鸟的原产地),还真见识过野生百灵的生活环境,看见了在沙窝里洗澡的百灵鸟……那是塞罕坝草原一条南北走向的河流,河道不宽,漫堤漫坡开满黄色的金莲花、淡紫色的野菊、雪白的走马芹、粉白色的干枝梅,映了人满眼睛花的颜色。

河沟里有鱼。寸把长的白鲢,自溪流中逆水而游,黝黑的脊背若隐若现。由岸边下到浅溪中,用脚猛地向河滩撩起一波水,便会有鲢鱼被撩至水稗草上,蹦跳着,闪了银白色的鳞光。太阳躲进一片厚厚的云层,天地倏忽间变暗淡了。有风儿从河堤旁的沙丘滑过来,裹着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靠近河岸的拐弯处,有人正自河的深水处钓鱼。这儿钓鱼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只用一根钓竿、钓线,没有鱼漂,也不用鱼钩,随手从青草棵子中逮一只短翅儿蚂蚱,系紧在鱼线顶端,甩进河水里,便有成群的鱼儿“哗啦啦”一阵搅动,拎起来就是一条四五寸长的鲢鱼。仅一忽工夫,便盛满一只塑料桶,足有十好几斤!

坝上草原的这条河叫滦河。河的水流很小,并不湍急,像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自不远处的源头流过来。河水清澈见底,河面漂浮了树枝、碎木屑、枯树叶儿;稍宽的河坡上,成片的水稗草、干枝梅,向远处的沙丘蔓延而去。

记忆清晰的,是那时紧挨滦河的河道边,尚裸露着不少沙土地。隔不远的沙丘上,狗尾草粉白的穗头,遮掩了土拨鼠的洞穴。远处宽阔的草地上,隆起一个个茅草堆,草堆上的草呈墨绿色,要比周围的草绿得多!仔细看了,那茅草堆竟然是一滩滩松软的马粪。有马粪滋养了,茅草自然生长茂盛,充盈着生命的活力。

茅草堆里有虫儿。各色各样的蚊蝇、蠓和蚜虫子,自草堆上飞来钻去,这些都是鸟儿喜欢的吃食,是大自然的馈赠。也就是在这时候,我抬眼看见离茅草堆很近的沙丘旁,裸露着一片片沙土地,在阳光的映射下,芒刺着人的眼睛。沙土地被风吹出了大大小小的沙窝,有好几十只百灵鸟,正扇动了翅膀,在沙窝里洗沙土澡。

这样的景象令我兴奋不已。我早先见过的百灵鸟,大都是笼养的,这么多的野生百灵,还是头一次见。塞罕坝的百灵个大、头扁、嘴钝,羽色鲜艳,羽毛齐整;鸟儿挺直身子,胸前一道黑色横纹,头顶浅黄色凤冠,墨黑的爪子在沙土地上轻盈移动,通体羽毛干净顺溜,显得挺有精气神儿!

坝上的百灵见了人也不慌张,或迈着小碎步,吃些草棵中的草籽、飞虫;或兀自卧进沙窝里,用爪子将沙土撩至光滑的羽毛上,旁若无人地洗沙土澡。这让人觉了野生百灵和笼养鸟的不同。笼养百灵看见生人,常惊得乱蹦乱跳,受到惊吓还会撞笼、碰伤翅子,是养鸟人的大忌。坝上草原的沙土也细,潮乎乎的,像是被大自然淘洗过了……而城里养百灵的,要找铺笼底的细沙土,常跑去城外麦田地,寻到浇地的机井旁,挖些潜水泵吸上来的细沙土,可那种沙土又怎么比得上这里的土质细润、光滑呢?

西边的天空润染了一层绛紫色,裸露的沙丘逐渐暗下来了。少顷,几只百灵收起翅子,忽地自沙窝拔地而起,眨眼间便飞至半空。天空传来一阵鸟儿的“飞鸣”,听清楚是百灵在学山雀“转口”的鸣叫。这几声“转口”音儿,是我听见的百灵鸟叫得最纯正的了,清脆、空灵,动听至极!城里玩百灵的,哪位的鸟若叫几句这样的“转口”音儿,也没有谁能“压”过它了!

那年在塞罕坝,除了在滦河边的沙窝里看见了成群的百灵洗沙土澡,转过天去七星湖,在湖畔附近的草地上,竟然还见到了两只“抱台”扇叫的百灵鸟。

七星湖被坝上人称作“活泡子”(原本是七个不大的湖泊,因形如天上北斗儿得名)。说是湖泊,其实就是一大片沼泽地。沼泽地被水草、野花覆盖了,岸边可见绿草下幽静的湖水;近岸的水稗草稗杆直立,叶靴松弛,叶片无毛,衬托着一朵朵盛开的野花。就在湖畔的稗草丛中,两只头顶黑色羽冠的“凤头”百灵(它们大概刚从湖边饮过水),径直飞至岸边半截树桩上,抖动起双翅,呈“元宝扇”状,哨起一套黄莺“十三口”,顿音、换口如行云流水,格外顺畅;而笼养的百灵能来个抱台扇,叫几声“清口”,已实属不易。像这样能扇能叫的百灵简直是凤毛麟角,无可比拟!

那时的塞罕坝草原空旷、寂静,很少有几个游人。站在七星湖畔,让人遥想了当年皇家猎苑的蛮荒和神奇。而那成群的百灵鸟自沙窝洗澡的景象,在以后多少年养鸟的日子里,也始终萦绕在我的脑际,却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时隔二十年后,我再次来到塞罕坝,这次已与原先大不相同——丘陵曼甸依旧连绵起伏,河流湖泊依旧星罗棋布,七星湖依旧覆盖着水草、野花,只是湖面架起了木栈道、拱桥、小木屋,湖边空场搭起两排卖牛肉干、木灵芝、猴头、松蘑、奶酪等土特产的铁棚子,七星湖畔已是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那日,我在坝上草原没有寻见沙窝洗澡的百灵,却在湖畔遇见几个开越野车的小伙子。他们所做的“生意”,是载着来塞罕坝旅游的客人,去几百里地外的丘陵深处,看原始森林和草原风貌。我忽然心血来潮,花几百块钱,坐上越野车,跑到与内蒙古的交界处——乌兰布统。越野车一路狂奔,越过一座座山丘,一个个草甸,一片片花海,越过滦河的源头……

树丛中传来几声黄腰柳莺和金丝雀的鸣叫。我闭上眼睛,却仿佛已听见了千里之外百灵鸟的“飞鸣”……

编辑:安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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