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之道，暮春悲秋

杨柳依依

大学毕业前夕，照例是女生宿舍的“卧谈会”，大家聊起以后向往的生活，叽叽喳喳好不热闹。程扬兮看着身边这几个拎不清的女同学说：“我这辈子，要很多很多爱。如果没有，那就要很多很多的钱。当然，爱跟钱兼得最好不过！”嘈杂的宿舍安静了两秒钟，然后附和的声音沸腾起来。跟别的对生活怀有野心的女生相比，程扬兮的野心更容易实现。因为她那双桃花眼总是含着一汪春水，朱唇轻启，娇嗔的声音一出来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对方也会搬来梯子试一试。

01

钱和爱相比，程扬兮其实还是倾向于后者的。因为那时候程扬兮身边有齐羽，对她爱得死心塌地。程扬兮迷恋那种被爱的感觉，温暖而安全。可能因为小时候跟着婚姻失败的母亲辗转于不同男人之间，又或者跟生身父亲六岁那年完全从她的生命中消失有关。程扬兮很想从原生家庭的负面影响中走出来，但却发现她越是用力挣脱，越是陷得更深。

程扬兮差点儿就设想跟齐羽走进婚姻了。幸亏她没想太多，否则现实就要辜负她了。离毕业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程扬兮接了一个陌生电话，一个沧桑的中年女人，齐羽的妈妈，言语之間全是世故圆滑，约她在茶馆见面。无事不登三宝殿，因为原生家庭的状况她一直不受齐羽爸妈的待见，这次惺惺作态地主动约见多半不怀好意。

程扬兮穿最淑女文静的衣服，口红眼影所有张扬的妆容一概洗掉，略施粉底，涂点蜜桃色的唇釉。在镜子前乖巧地微笑，连张口的问候都练习了好几遍。别的不敢说，伪装演戏是她跟着妈妈几乎从小练就的绝技。辗转于不同的陌生男人之间，仰人鼻息，识时务为俊杰。

那天程扬兮的表现几乎可以得满分了，滴水不漏的对答，恰到好处的殷勤，妆容也是长辈喜欢的风格，但悲哀的是对面坐着的女人是来摊牌的，就算倾尽全力地去讨人喜欢还是不能如愿。

“程程，你是个好姑娘……真的，阿姨挺喜欢你的。但是，齐羽是肯定要去英国留学的。你们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你也早点为自己规划一下未来吧。”她说完抿了一口茶，脸上是经不起琢磨的歉意微笑。

“哦，原来阿姨来是要劝我跟齐羽分开……放心吧，我不会耽误他的前途的。”程扬兮也抿了一口茶，苦得要死，从口舌蔓延到心脏。

那天晚上程扬兮拨了齐羽的电话，回答她的只有“嘟嘟嘟……”的盲音。

她明白，至此缘已尽。

毕业聚餐，程扬兮跟另一个失恋的舍友你一瓶我一瓶地灌自己啤酒，醉后叫嚷：“我还以为她妈会甩给我一笔钱，然后让我离开齐羽。说真的还挺期待这样的狗血桥段在我身上上演的，居然只赏我一杯茶！我当时都想好了，她一甩过来钱，我立马接着然后转身走人！可惜啊……”

02

后来听别人说，齐羽去了英国三个月不到就找了一个洋妞。程扬兮不伤心，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有点悲哀。“看来很多很多的爱并不靠谱，还是钱来得实在……”她跟自己说。

毕业不到半年，程扬兮就把自己嫁给了“土豪”。

朋友聚会的KTV认识的，本来上了一天班挺累，但听说有不少纨绔子弟，程扬兮还是铆足了劲儿化妆打扮，神采奕奕地赴宴。

果真是纨绔子弟的声色场，打量了一圈在坐的同性，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本以为又要浪费精致的妆容了。却无意间发现角落里一个男子一直在看自己，程扬兮冲他笑了，笑得妩媚动人。组织聚会的朋友跟程扬兮透露这男子叫梵斐，家里在城边有两栋自建楼，据说正在谈拆迁赔偿。程扬兮听完不动声色，但那双桃花眼春水摇荡。接下来一切顺理成章，互留联系方式，你来我往。

从第一句问候：“梵斐，你好！”到领结婚证，整三个月。

程扬兮拍了结婚证以及两人十指相扣的照片发到朋友圈，点赞和祝福接连不断。幸福与否她说不上来，但有成就感。程扬兮让梵斐也发朋友圈，省的那些莺莺燕燕还惦记着。

房、车，一切都是现成的，羡煞多少旁人。程扬兮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但明白所有这些都是婚前个人财产，跟她程扬兮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房产证写的甚至都不是梵斐的名字，而是他爹妈的。

婆婆是个厉害角色，纯粹的“川普”张口就带着泼辣味儿。苦干了大半辈子餐饮攒了两栋楼，又碰上政府拆迁的好运气，她对这些自己辛苦赚来的钱看得很紧。当然对于儿媳一穷二白的嫌弃不止一星半点。程扬兮明白“敌我”实力悬殊，虚与委蛇一心只想着臣服讨好。毕竟，她结婚的嫁妆就只有她妈塞到手里的那个看起来就不厚的红包。

一向觉得方言土得掉渣，但程扬兮在跟婆婆相处三周后强迫自己学会了流利的“川普”。比正宗的四川人说得都地道，婆婆看她挺上道，平时给她的脸色也稍微好看点。

结婚不到两个月，婆婆在餐桌上就有意无意说起了生孩子的事。梵斐是个简单的人，说还要玩两年，过够二人世界再说。婆婆看了一眼程扬兮，她明白那眼神儿的意思，赶忙接话：“我挺想要孩子的，女人嘛，趁着自己年轻早点生，到时候身体恢复得也快。”

03

程扬兮再清楚不过，在这个家不生孩子是肯定站不稳脚跟的。别说婆婆紧逼着，就算不逼她也没底气说不生。其实，打心底来说她对生孩子是很恐惧的。她怕，怕孩子将来要像她小时候那样成长。

“多吃点嘛，那么瘦怎么怀孕？”这句话已经是婆婆餐桌上的口头禅了。梵斐听得不耐烦了就顶几句。但程扬兮从没表现出不耐烦，因为她知道她没资格。她只是微笑，还要用“川普”说谢谢婆婆的关心。

说来也算争气，被婆婆念叨两个月后她总算怀孕了。十月怀胎期间程扬兮的地位提升了不少，基本算是家人的待遇了。营养品应有尽有，还专门找了保姆照顾她，程扬兮从没见过婆婆出手如此阔绰。

“买的营养品，你一定要吃啊。吐了就再吃，哪儿能那么娇气，不舒服就不吃了么？你不吃我的大孙子怎么发育？”婆婆站在一边，看着刚吐完面如菜色的程扬兮，如是说。

梵斐开门进来拍拍程扬兮的背，瞪了他妈一眼，“妈，你先出去吧，讓程程躺一会儿。”婆婆听了这话转身走了，关门的时候很用力。

梵斐轻抚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说：“让你受委屈了……”

只这一句话，程扬兮泪流满面。

孕期反应实在太强烈，几经周折程扬兮在婆婆的要求下辞了职。

后来孩子顺利出生，但不是婆婆天天碎碎念的“大孙子”而是“大孙女”。程扬兮记得很清楚，梵斐和公公看到小宝宝都很高兴，唯独婆婆说：“幸亏是顺产，隔一年就可以再生了。”说完这句话她就走了，说是餐馆没人盯着不行，甚至都没抱一下孩子。程扬兮躺在病床上，看着旁边刚出生的女儿，难过得不想呼吸。好在梵斐一直在医院陪着，嘘寒问暖，照顾她跟女儿。

隔了一年，程扬兮又怀孕了。她祈祷能是个男孩。婆婆逢人就说儿女双全最好。临生前，程扬兮焦虑得整晚睡不着。怕再是个女孩，怕她要永远在生养孩子这条路上绝望地走下去。

“是男孩！”梵斐跟躺在床上的程扬兮说。两个人说着眼睛都涌出了泪水。梵斐是单纯的为人父的喜悦，程扬兮就复杂了，有喜悦，有委屈，还有难以言说的屈辱感。这个时代了，她不但三年生俩，竟然还为生男生女担惊受怕。

这下总算是扬眉吐气了，婆婆倒也爽快，还没出月子就给程扬兮买回来了一辆奥迪A8，顶配，奢华内饰，车钥匙装在一个锦缎盒子里。虽然给的时候还有那么点施舍的意味，但更多的是嘉奖。程扬兮来者不拒。至此，她跟婆婆的斗争算是告一段落了。

04

程扬兮当年跟梵斐结婚的时候，不但眼含桃花，身条也堪称完美。可如今，俩孩子生完她已经面目全非。眼袋、细纹、双下巴……尤其是满身的妊娠纹，肚子上的赘肉三斤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程扬兮不喜欢照镜子了，朱颜辞镜花辞树，大概就是这种畏葸和悲伤吧。

老大去了幼儿园，老二有保姆照顾着，程扬兮再度杀入职场。但精力跟不上，熬夜拼不过年轻人，只好就那么在公司不尴不尬地晃着。

最近梵斐总是加班，三天两头凌晨了还不回来。问他也总是敷衍地回答一二。程扬兮总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女士香水味儿。担忧不是没有的，那两栋楼拆了之后的赔偿款梵斐拿去做餐饮，攻城略地，商场上可谓春风得意。生意场上自然少不了声色，这点程扬兮很清楚。

程扬兮是个聪明人，既然已经得到了很多很多的钱，本该对爱放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但人总是贪婪的，她还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女人啊，就该对自己狠一点……”程扬兮跟朋友聚会的时候如是说。她对自己确实狠了起来，体重减到不过百，隆了鼻子，削了下巴，还做了整张脸的拉皮……她身上的妊娠纹也全部做了激光美容。

梵斐看着她说：“感觉不认识你了都……”

“那就重新认识我吧！你好，我叫程扬兮。”梵斐很无奈，没说话转身走了。

程扬兮对自己发狠后半年，还是发现了梵斐衬衣上的口红印。程扬兮说她不想撕破脸，但想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梵斐点了支烟，抽了一口，吐出烟圈后说：“她像原来的你。”程扬兮看着梵斐，哭得很伤心，忍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把当年被齐羽抛弃的眼泪也一并哭了出来。

原来，她一心想要得到的还是许多许多的爱。她卑躬屈膝换来的许多许多的钱还是补不了爱在心底腐蚀出的洞。

责编/刘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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