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之前

陈帅

形体消失之前

我们必须做点儿什么

勇气消失之前

我們必须做点儿什么

“谁？是谁？”叶小绿吓得脸都绿了，她迅速转身，好像谁在她背后似的。

我挺高兴，我就喜欢看她们这伙儿人紧张。

叶小绿的笔盒里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小心你的背后！”

不是我写的，也不是我放的。

我也想知道这个英雄是谁。

二

不知道为什么，初三（5）班女生特别多。

整个年级其他班级男女生的比例大约都在五五，只有（5）班男女生的比例是一九。

“女生多，比较好教！”所有老师都这么说。

屁！

我又说粗话了，真是的。

我只能说，所有老师都被骗了。

有些事情，只有我们这些女生才会了解。

三

“会不会是……有鬼？”叶小绿东张西望，在发抖。

“蠢货！你脑袋进水了？”方可一直在往上卷她的裙子，短得我都快看见她的内裤了。

“会不会真的是闹……”田心不停地眨巴眼睛，自以为很可爱，“鬼”字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查一下笔迹！”靠在树干上的女生声音很甜美。田心自以为可爱的眨巴眼睛就是模仿她的。全校没人不知道她，校园十佳歌手，双语演讲比赛冠军，三好学生胡艾美。

“某某某，找到了整死她！”上课铃响了，方可嘴里飙着粗话，迅速把裙子的长度拉回到膝盖。

我趁语文老师在门口和隔壁班英语老师打招呼的空当，飞快地溜进了教室。

“报告！”

“对不起，王老师，我们迟到了！”四个女生安静地站在门口。太阳光斜照进走廊，在她们整齐的长发上刷下美丽的金光，像是几个天使突然降临。

“下次别迟到了！坐下吧！”老师对天使都是宽容的。

不过我关注的不是这个，我迅速扫过班上每个人，想找出谁是那个英雄。

四

英语老师最近突然迷上了show and tell，每个人每节课都必须上台说上一段儿。她说这样能提高口语能力。

“只有艾美同学最认真！其他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吊儿郎当？”英语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口气里有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失望和惊诧。

只有艾美最认真？我看到艾美规规矩矩坐着的姿势，忍不住撇撇嘴。

还不是因为艾美的爸爸是我们学校的董事，每年都给学校捐钱？还不是因为她的妈妈对她要求很严，从小，她就拿惯了第一？

虽然其他人不会看见我撇嘴，我还是很小心地收敛了。艾美的跟班儿不是一般的多，事情过了那么久，我居然还是怕惹麻烦。

所以秦安琪上台以后说得比艾美多，说得比艾美好的时候，我很吃惊。

我想为她叫好，这个新转来的。

更想跟她说，你完蛋了。

五

你见过丧家犬吗？

就是那种灰溜溜的，到哪儿都躲着人的那种动物？

秦安琪最近就这样，班上没有人和她说话。

应该是没人敢和她说话。

老师提问的时候，她不再举手;体育课的时候，她不再跑第一个;英语课她随便说两句就下台，不管老师怎么劝说，她依然如故。

我明白为什么，因为我看到同年级的一个女生讨好地把一个塑料袋拿给方可，方可嫌恶地摆了摆手，那个女生把塑料袋扔进了垃圾桶。

我偷偷翻过那个袋子，里面是秦安琪的一绺头发。难怪她最近都戴着帽子，跟老师说的是她头疼。

我真希望她还是原来那个她。

可是很难，我知道。

六

运动会很快来了，又很快过了。

艾美为初三（5）班拿了第一块金牌，像往常一样。秦安琪居然为初三（5）班拿了第二块金牌！比赛的时候，我一直盯着她。她摘掉了帽子，跑得飞快，这让我太意外了。

艾美和秦安琪那些拿奖牌的照片贴在教室后边的布告栏里。

有一天放学后，我仔细去看了那些照片。

很正常！除了秦安琪的照片好像掉下来又被重新粘上去了。

我轻轻撕下照片，翻到背面，上面赫然写着“去死”两个大字，旁边画着骷髅头。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我看了一眼教室前面的钟，再过五分钟学校大门就要关了。

教室门被推开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躲在了讲台下面。我看见四只脚匆忙地停在了秦安琪的桌子旁，停了一会儿，又匆忙地离开了。

我认得那双鞋，方可的鞋。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秦安琪的抽屉里，有一张她自己的照片。照片上打着大大的红色的叉，触目惊心的。旁边写着两个字，和教室后边布告栏里照片背后的字一样。

七

秦安琪突然请假了，好几天没来。

班主任很生气，在中考即将到来的节骨眼上，居然还有人这么不知死活。

班级恢复了正常，和秦安琪在的时候一样。

我偷偷去看过秦安琪的抽屉，那张照片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然后，方可收到了一张新的字条，上面写着：“你晚上睡得着吗？睡不着的话，睁开眼睛看看我。”

方可的脸也是绿的，不过不是吓的，是气的。

我对这个神秘的英雄佩服得五体投地。

能逃得过我的眼睛，就凭这点，她就是我的英雄。

八

“某某，敢挑战我！”方可把可乐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没查出是谁的笔迹，我们班的我都查过了，”看到艾美冷冰冰地盯着自己，田心又加了一句，“会不会是其他班级的？”

艾美没说话。

我不知道秦安琪为什么站在那里，为什么要自杀，可是我知道这是谁干的。

我愤怒地瞪着艾美，这个我曾经认为最好的朋友，这个无法忍受任何人比她强的最好的朋友，这个用甜美的外表骗了无数人的最好的朋友，这个间接杀了我的最好的朋友。

我穿过窗口，往对面的教学楼顶飞去。

我，不再是一年前的那个我了。

我只是一个鬼魂。

一个不愿意离开校园的鬼魂。

一个没人看得见、听得见、摸得着的鬼魂。

一个必须遵守鬼魂世界规则：一旦介入人世的事情，可能从此烟消云散的鬼魂。

十二

事隔一年，我再一次站到了这个楼顶。

我依然记得当日站在这里的心情;我似乎还看得到爸爸妈妈站在楼下的模样;我听得到风声;我也似乎听得到艾美说过的每一句话。

“你以为你得了几个奖很厉害吗？”

“你得再多的奖也没用，他们根本不可能要你的！”

“你真可怜！没人想要你！”

我闭了闭眼睛，我不是真的要自杀，我只是希望他们不要离婚，希望他们至少有一个人愿意要我。

可是我听了艾美的话，站到了天台的边缘，然后我失足掉了下去。

我是个傻瓜，大傻瓜！

我以为艾美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她从来没有真的在乎过我。她只关心她是不是比我强，她会用尽一切方法打压比她强的人。她从来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难过。她迅速撇清了和我的一切关系，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秦安琪一动不动地站在楼顶。她的脸色苍白，风吹着她的头发，可是她一动不动地固执地看着我们教室的方向。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我闭上眼睛，穿过了秦安琪。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听见艾美对她说：“如果你敢赤身裸体站在楼顶，我就不告诉任何人你的爸爸是杀死你妈妈的凶手，我也不会告诉你的爷爷你爸爸因为杀死了你的妈妈被判了死刑！”

我看见秦安琪站在爷爷的床边，她的爷爺看起来非常虚弱。

我看见艾美在教室的窗口，她的笑容是那么灿烂，那么不真实。

体育老师突然一把抓住了秦安琪。

刚赶上来的班主任惊呼，很多人在窗口惊呼。

我松了口气，她安全了。

十三

艾美坐着，周围好多女生在叽叽喳喳地聊天。

她安静地坐着，脸色苍白。

她的书包里有一张字条，这次的字条是我放的。

实际上，她的家里，也有一张。

如果我没有消失，她每天都会收到一张字条。

每一张的署名都是“AQ”，这是只有她和我知道的名字。

我望着不远处安静地看书的几个女生，其中的一个人，她戴着大大的眼镜，面色苍白，她时而停下来，时而继续阅读，我看过她的笔迹，在叶小绿和方可收到的字条上。

秦安琪坐在她的旁边。

十四

我也许很快会消失。

可是，现在我还没有。

图·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