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贬谪黄州后的创作看苏轼思想变化和人生态度的转变

2019-01-06 16:27
福建茶叶 2019年9期
关键词:乌台诗黄州词人

姚 芳

(山西职业技术学院,山西太原 030006)

北宋元丰二年,北宋王朝正在进行着一场如火如荼的变法改革。与此同时,围绕王安石变法的政治斗争愈加激烈。苏轼因与王安石政见不合,反对“新法”的旗帜鲜明,不为当时朝廷所容,因而被外派到地方任职。在地方任职期间,苏轼不仅尽到了父母官的职责,造福一方,同时也不负欧阳修的期许,立志成为文坛领袖,创作了一大批优秀的诗词文作品,对北宋文坛产生巨大影响。

作为一名有志之士,苏轼不免会在其文学作品中加入个人的政治思想与观点。元丰二年三月,苏轼从徐州到任湖州。他在到任之后向朝廷进《潮州谢上表》,在这本奏章中他发了几句牢骚,本是文人的几句牢骚之言,却不想这奏本被苏轼的政敌利用,将之作为构陷苏轼的利器。监察御史何正臣,舒亶以诗文弹劾苏轼,紧接着御史中丞李定也立即上表弹劾苏轼,并附上苏轼诗集,在其中断章取义,罗织罪名,由此,“乌台诗案”拉开了序幕。苏轼因此被押解入京投入狱中。

“乌台诗案”的经历,无疑令东坡无比苦痛,他后来忆起狱中生活时讲道:

去年御史府,举动触死壁。

幽幽百尺井,仰天无一席

隔墙闻歌呼,自恨计之失

留诗不忍写,苦泪渍纸笔。(《晓至巴河口迎子由》)①

诗中诉说了自己的狱中之苦,失去自由,又备受精神上的煎熬。因他陷入了绝境,在赋中作了和子由的诀别诗《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寄子由》(其一)②。

作者在诗中首句表达了自己忠君爱国的态度,接着又说明自己并没有诽谤朝廷之意。之后便是对亲人的不舍与愧疚,以及对自己一事无成的遗憾。此诗发于至情,痛切深厚,感人肺腑。

元丰二年十二月,苏轼终于被释放出狱。朝廷令苏轼责授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黄州团练副史,本州安置,但不得签署公事,至此,苏轼经“乌台诗案”后终于来到了他曾度过四年的黄州。无疑苏轼开始了了他政治上的低谷,但这又是其文学创作的高发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1 黄州时期的创作心态

1.1 惊魂未定,失落苦闷

元丰三年二月一日,苏轼抵达黄州,“乌台诗案”之前,苏轼一直是积极向上,渴望名留青史的充满正能量的官员。但是“乌台诗案”过后,苏轼由一位名扬天下的士人一朝沦为前途未卜的戴罪之身,其心理落差之大可以想象。而黄州在古代并非富庶之地,苏轼于元丰三年写给朋友的书信里这样描述黄州:“黄州随多丽僻陋多雨,……遂有饥寒之忧③”,可见其生活之艰辛。他还在《与王元直》中写道“黄州真在井底,杳不闻乡国消息”,可见黄州地处偏僻,远离京师,与外界联系艰难,京师的任何消息苏轼都无法打听到,这种远离政治,远离亲人的生活无疑使苏轼的内心更加惊惧,加之仕途中断,未来前程未ト,苏轼陷入了深深的惊惧和苦闷之中,其精神上受到了巨大的创伤。所以他初到黄州时闭门谢客,终日沉眠。只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才会起身一个人悄悄的在院子里散步。因而他在元丰三年的春天写下了《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④

词人开头即渲染他幽居的环境——清冷、寂寞。开头两句“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所谓“缺月”即未圆之月,而“疏桐”则是枝叶稀疏的梧桐。词人又把天上的残月和地上的疏桐用一个“挂”字联系起来。这无一不让读者感受到环境的凄清萧条。而词人身处这样的环境又该何等的孤寂与苦闷。“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词人写“孤鸿”,实则把自己看作孤鸿,词人自己正如孤鸿般孤独。巧妙地将外界凄清的环境与内心无限的孤寂结合起来,将这无边无际的苦闷抒发的淋漓尽致。

词的下片便是对“孤鸿”的具体描述,“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动静,就能使孤鸿受惊而起或回头查看。这不正是词人此刻惊惧、惶恐心态的真实写照吗?词人初到黄州,犹如惊弓之鸟,草木皆兵,不敢与任何人往来,也不敢与友人互通书信,深怕连累他人。只能默默的品噬孤独,无人可诉,真可谓“有恨无人省”。而“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则是暗示词人和孤鸿一般,高傲,孤寂,但出淤泥而不染。这两句既与前文中孤鸿的形象相符,又有“良禽择木而栖”的意思。表达了诗人坚持自己的理想,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思想境界。但同时也体现了出了诗人当时处境的凄凉。

可以说初至黄州,苏轼政治上陷入绝境,人生踏入低谷,而他想要报效国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抱负幻灭,英雄无用武之地,使他这一时期极度失落、苦闷。而前途未ト的处境又使他内心惊俱不已,因而在他这一时期的作品中,多营造悲伤、凄凉的氛围,以抒发其内心的惊惧与苦闷。

1.2 化解痛苦,追求禅理

度过初时的惊惧期之后。苏轼开始尝试调整自己的心态。由于他在政治上遭遇挫折,对自己未来政治生涯充满无力感。所以为了寻求精神上的解脱,他开始思考自己,反省自己,转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物上。因而,苏轼开始参禅礼佛,追求老庄的道遥之道。

苏轼曾作《东坡》一诗

雨洗东坡月色清,市人行尽野人行

莫嫌荦确坡头路,自爱铿然曳杖声⑤。

诗的首句点明作者写诗的地点,次句说明了作者的行动。作者在行人都离去之后独自一人出行,何等的孤寂。“莫嫌”与“自爱”是作者的心理活动。作者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不但没有恼怒山路的难走,反而还有心思去听那铿然的曳杖声。表达了作者面对世间万般变化,我自怡然自得的心境。这便是佛、道两家超然物外的思想的体现。

但苏轼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佛教信徒,他只是将佛老思想作为化解自己痛苦的良药,在追求禅理的过程中走出困境。纵观苏轼的思想,其实是儒、释、道三家思想的杂糅,儒、道、佛三家的思想在各个时期都对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但是与前人不同的是,苏轼是儒释道三家思想的集大成者,对于三家思想,已经达到圆融的境界。他的思想中既有儒家的济世救国之志,又夹杂了佛、道两家旷达、清静、超脱于世外的隐士之志。而这种思想在其黄州时期的作品中展露无遗。

1.3 超然旷达,归于宁静

元丰四年,在渡过一年多的贬居生活之后,苏轼的处境愈发艰难,经济状况也日渐窘迫。因而他的朋友马正卿帮他在黄州城外求得了荒田数亩,来帮助他解决生存的困境。这就是苏轼后来在其诗词中频频提到的东坡。当年二月,苏轼就与全家人一起下地耕种,每天早出晚归,开始了他的农夫生活。也就是这时他感受到了农民生活的疾苦。在这样生活的洗礼下,他也走出了最初的痛苦期,思想发生了变化。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躬耕生活中,找到了快乐和自得,开始和他人交往,心态恢复平静。在这期间,他写下了《东坡八首》其四来描述其躬耕生活。在这首诗中,苏轼没有一味地描述农民生活的艰辛之处。而是从达观的角度,描述农民见到庄稼长势喜人时的喜悦,以及田野四季中不同的风光,这仿佛是另一种不同的人生体验。当吃着自己辛苦种下的食物时,味道都比平常好几倍,可见诗人苦中作乐,把这些遭遇当做自己的乐趣而非挫折,笑着面对生活。

苏轼的另一首词《定风波》写于其与友人出游,突遇大雨之时。“莫听穿林打叶声”,这本就是表明了作者的一种淡然的态度。在“同行皆狼狈”的情况下,“莫听”雨声,便是一种淡然。“何妨吟啸且徐行”进一步表明这种淡然。词人不仅要“莫听”,还要“徐行”。这就说明了词人遇雨时的姿态:坦然面对一切风雨,在风雨中没有雨具如何?只有“竹杖”、“芒鞋”又如何?我只“一蓑烟雨任平生”,任凭那风吹雨打便可。这显然已不仅仅指的是路途中自然界的风雨了,更是人生的风雨,接着词人又写雨过天晴后的景象。“料俏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虽然春雨略带寒意,但当雨过天睛之时,看到那斜阳初照,又让人感到一丝暖意,人生的境界无过于此。每当困境到来时,我们虽会感到痛,但却总要抱有希望,风雨过后总会有彩虹,正是这样的信念鼓励着我们每个人前行,等到挫折过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傲视风雨,是一种态度,而无视风雨则是一种至高的境界,这就是经历过大起大落后宠辱不惊的苏东坡。

2 对其之后创作的影响

黄州时期的苏轼,经历种种困境之后,形成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成熟思想,其创作心态也日趋成熟。而一个人的创作心态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他以后的文学创作。

苏轼黄州贬期结束之后,经过一段起复时期,又相继被贬惠州、儋州。有了黄州时期的经历,再面对这两次贬谪时,苏轼便能更加平静的对待这两次遭遇。它已不复黄州初期的惊惧与苦闷,反而是一种苦中作乐的人生态度。他已然能从苦难之中寻得化解之法,在困境中随遇而安。

苏轼不仅能笑对苦难,而且能在逆境中发现生活的美好,发觉周围美的事物他在《舟行至清远县,见顾秀才,极谈惠州风物之美》中写道:

江云漠漠桂花湿,海雨潇潇荔子然。

闻道黄柑常抵鹊,不容朱橘更论钱

此四句,景色清新,色彩亮丽,见作者所见所想都一一呈现,那五彩的画面仿佛近在眼前。后来苏轼远渡海南,生活条件更加恶劣,但它在最开始的不适应之后,便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态,坦然接受上天的一切安排。他在《和和陶西田获早稻》中写道:

早韭欲争春,晚菘先破寒。

人间无正味,美好出艰难⑥。

作者晚年生活在海南,生活条件简陋,海南的居民多不善务农,因而多荒地。作者正好使用在黄州被贬时所学到的耕作方法,在这里开垦荒地。后两句“人间无正味,美好出艰难”,富含人生哲理。意在告诉世人人生本就五味陈杂,而美好的事物出现之前总要历经磨难。作者在此时已经克服了自身的心理困境。有一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平和心境。并且可以镇静的反思自己,重新开始新的征程“乌台诗案”痛苦和被贬黄州的遭遇,使苏轼的思想不断变化,日趋成熟。他的思想融合了儒释道三家思想的精华。以儒家济世救国的思想为指导,老庄的洒脱以及佛家的超然物外,使苏轼形成了不喜不悲,超然旷达的创作心态,也奠定了他之后作品的艺术风格。而且一个人要想写出好的作品,便不能带着功利之心来创作。而苏轼在黄州时期形成的这种超然旷达的创作心态恰恰是不计得失的。也正是这种“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心态为我们成就了中国文学史、艺术史、思想史上独一无二的苏东坡。对后世影响颇深。

苏轼虽屡遭迫害、打击,人生一度灰暗。但是他却从始自终都没有消极的面对人生。而是通过不断地自我调节更好地融入这个世界。他不仅自己不放弃希望,还给贬居地的人民带去了希望。给后世的人们留下了自强不息,超然旷达的人生信条。苏轼的精神魅力正在于此。这也是后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贵精神财富。

注释:

[1]刘乃昌选注.苏轼选集[M].济南:齐鲁书社,2005.69

[2]孔凡礼,刘尚荣选注.苏轼诗词选[M].北京:中华书局,2009.94

[3]孔凡礼点校.苏轼全集[M].第一版.北京:中华书局,1986.1412

[4]孔凡礼,刘尚荣选注.苏轼诗词选[M].北京:中华书局,2009.213

[5]孔凡礼,刘尚荣选注.苏轼诗词选[M].北京:中华书局,2009.117

[6]王文浩辑注,孔凡礼点校.苏轼文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2.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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