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与朝鲜朝女诗人金芙蓉的诗歌意象比较研究

常 莹，徐加新

（空军勤务学院基础部，江苏徐州 221000）

薛涛(约770—832)，字洪度，唐代三大女诗人之一。《全唐诗》中记述“薛涛，字洪度。本长安良家女，随父宦，流落蜀中，遂入乐籍。辨慧工诗，有林下风致。韦皋镇蜀，召令侍酒赋诗，称为女校书。出入幕府，历事十一镇，皆以诗受知。暮年屏居浣花溪，著女冠服，好制松花小笺，时号薛涛笺。”①薛涛姿容出众、聪慧过人，8岁能诗，通晓音律、才华横溢。因父亡家贫，无奈之下，十六岁遂堕入乐籍，声名倾动一时，脱乐籍后终身未嫁。著有《锦江集》，共五卷，原稿散佚，后人有所辑录。

金芙蓉（约1800-1860），号云楚，又号秋水，朝鲜王朝时期，成川女诗人。《龟城谪中》自注“余儿时谈命者，以花毡宴客、浪楫逢风、蜂房流蜜三句勘断余初中终三分”，②大致与其人生轨迹相符。金芙蓉出生于书香门第，父亲早亡，由仲父一和堂抚养教导。不幸堕入教坊为妓，后幸遇金渊泉，嫁为妾室。金渊泉赏识其才华、支持其创作，金芙蓉曾有诗“吟哦不是闺人职，只为明公雅爱诗”，二人既是伴侣更是知己。现有《云楚堂诗集》等多个版本收录其诗作。

薛涛、金芙蓉两位诗人虽处异国两地、相隔千年，但人生经历相似，皆善诗文且沦落风尘，二人的苦闷情绪和精神追求的相似使得二人的诗歌创作具有可比性，金芙蓉《还宿清水楼》中有“凤毛安有薛涛才”之句，足可见其对薛涛才华的赞赏。二人诗歌中常用意象主要有花草等植物、杜鹃大雁等动物，除此之外金芙蓉的诗歌中还频频提到酒意象，值得关注。

1 爱情诗意象

爱情自古便是文人墨客笔下不可缺少的题材，或誓言海枯石烂、忠贞不二；或求而不得、寤寐思服；或生死茫茫、鸳鸯失伴，常使心酸泪尽、人不忍卒读。作为名妓的薛涛与金芙蓉，她们的爱情之路更为坎坷，所咏之下，更显柔肠百转、满纸辛酸。

失落惆怅、鄙视薄情之人。薛涛在《柳絮》一诗中写道“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以“柳絮”为象征意象，柳絮随风翻飞虽落人衣但也只是稍作停留，便又飞走。诗人将“柳絮”比作薄情寡性的男子，表达了对负心人的怨恨与鄙视。她的《春望词》中以“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和“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将“花”、“草”作为意象抒写对爱情失落的满怀惆怅及无尽的相思之情。金芙蓉的《赠岭南老妓》也有“自古佳人多不遇，落花啼鸟怅年芳。”之句，用“落花”、“啼鸟”为意象，将佳人不遇，唯有徒怅年华逝去的辛酸、怨怼给予具象，一片芳心沦落成残落的花朵、悲啼的鸟儿，更有“世间不乏琵琶女，只是难逢白翰林。”，感叹知己难求、爱情难觅。虽然，感伤遇人不淑，但二人对真挚爱情的憧憬与向往仍然炽热。薛涛在《鸳鸯草》中写道“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此处把“鸳鸯草”作为意象，鸳鸯草的稚蘤在叶中两两相向，如飞鸟对翔。诗人以“鸳鸯草”畅想美好爱情，渴望夫妻相伴、朝暮相随。《蝉》“露涤清音远，风吹数叶齐。声声似相接，各在一枝栖。”以“蝉”的清洁自喻,但愿有情人终成眷属。金芙蓉的《赠浿妓百年春》“迟日莺啼小杏阴，佳人悄坐绣簾深。愿取春风无限柳，丝丝绾结百年心。”以“柳枝”为意象，将一个沉浸在爱情中的佳人将心上人悄放在心中的甜蜜、娇羞展现无遗，期望用柔软的柳条丝丝细绾爱人的心，相守百年。从爱情归宿上来看，薛涛脱乐籍后终身未嫁。她的爱情更像是一场随风而过的短暂春梦，即使无限憧憬与渴望也只是人生的一段插曲。薛涛的一生都在等待无望的爱情，如《江边》中写道“西风忽报雁双双，人世心形两自降。不为鱼肠有真诀，谁能夜夜立清江。”以“雁”为意象，夜夜独立清江侧畔，为了得到心爱之人的消息，除了等待还是等待。《牡丹》一诗中“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牋怨别离。”和“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以“牡丹”为意象，却在暮春零落，在薛涛的爱情中总是求而不得的别离、万分不舍的相思。相比中下，金芙蓉嫁给金渊泉为妾后，夫妻之间互相唱和，彼此欣赏，找到了爱情的归宿。但十五年后，金渊泉去世，金芙蓉为其守丧三年，死后葬天安广德里金渊泉墓旁。金芙蓉在《挽》一诗中写道“谁知燕子楼中泪，洒遍庭花作杜鹃。”将“燕子”、“杜鹃”作为意象，死生、真梦，浑噩不明，将痛失爱侣的肝肠寸断寄予其中，足见其深情。

通过对以上爱情诗作中可见，二人多选用“花”、“草”、“柳”等植物作为意象，这些植物带有明显柔弱、细腻的特征。同时，选取“燕子”、“杜鹃”、“啼鸟”等带有悲伤特点的动物作为意象，一方面来展现她们对爱情的追求与渴望；另一方面有表现出爱情失落后的惆怅、悲伤的心情。

2 友情诗意象

作为当时名妓，薛涛和金芙蓉拥有更多的机会接触文人雅士、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观看一般闺阁妇女所难以看到的社会。

薛涛“出入幕府，历事十一镇”，拥有很多与官员文士交往的经历。《别李郎中》中将“凤”、“凰”作为意象，凤凰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在中华文化中的地位仅次于龙。“凤”为雄鸟、“凰”为雌鸟，凤凰亦有“爱情”、“夫妻”的意思。“花落梧桐凤别凰，想登秦岭更凄凉。”这里借凤与凰分别时的凄凉境遇，表现了夫妻阴阳相隔的痛苦，赞颂李程对其妻子的思念与深情。薛涛赠此诗也有安慰友人之意。《摩诃池赠萧中丞》中“凄凉逝水颓波远，惟有碑泉咽不流。”以“流水”、“碑泉”为意象为意象，悼亡元衡，昔日薛涛、萧祜二人同在元衡幕府而今碑泉犹在，而元衡已故。与薛涛男性友人居多不同的是，金芙蓉不仅与当时名流金正喜、申纬等有文字交，更与琼山、金锦园、朴竹西等女性文人结为吟社，多有唱和之作。《次呈琼山寄示韵》中写道“江树迷茫不见君，忆君情似雁离群。”雁，自古以来是人们寄托思情的鸟类，以“雁”为意象，以“雁离群”来表达对琼山的不舍，尽显友谊之深。而《赠别锦莺》“闲愁不断云生叶，离恨难禁酒动波。顿觉吾人还易老，嗟君此去欲如何。”以“酒”为意象，“酒”本给人一种愁意，不舍友人别离，年岁愈大便更恨离别。《次燕亭赠别韵》一诗中有“万事思量须纵酒，百年忧乐且论诗。”“关西往迹皆鸿爪，汉北新愁折柳枝。”以“酒”和“柳”为意象，酒本给人愁意，将依依惜别之情寄予酒中，更显不舍。

在友情诗的意象选择上，薛涛所选择的意象往往依据所赠之人不同、所处情境之异而有所变化，如“凤、凰”和“流水”等；相比而言，金芙蓉的友情诗中常常可见的意象主要有“雁”和“酒”。另外，虽然古代朝鲜女性受封建礼教的束缚很严格，但在古籍中并没有禁止女性饮酒的记载，“酒”在女性的社会生活中也发挥着重要的交际作用。③许多朝鲜女诗人如李梅窗、徐令寿阁等诗作中都常用酒意象来表达情感。

3 自况诗意象

薛涛与金芙蓉虽然沦为乐籍、经历坎坷，但正因如此丰富的人生体验使得她们更深入地思考人生、关注自身价值与诉求。二人的自况诗更是直接反应她们自我认识和人格追求的一面镜子。

薛涛较有代表性的自况诗有《酬人雨后玩竹》和《十离诗》。《十离诗》薛涛用“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这十种意象来比自己，而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着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只因为“犬咬亲情客”、“笔锋消磨尽”、“名驹惊玉郎”、“鹦鹉乱开腔”、“燕泥汗香枕”、“明珠有微瑕”、“鱼戏折芙蓉”、“鹰窜入青云”、“竹笋钻破墙”、“镜面被尘封”，所以引起主人的不快而遭到厌弃。韦皋一声令下就将薛涛“罚赴松州”，而薛涛的一篇《十离诗》诗又被韦皋召回。薛涛诗风“清奇雅正”、“无雌声”，能以此十种意象将姿态放低，不得不说是当时薛涛的处境使然，薛涛“性亦狂逸”，以此自况却有不得已之感。《酬人雨后玩竹》则是在没有任何处境之危的真实情感下的自况。该诗以“竹”自况，“竹”为花中四君子之一，经霜不冻，常被人赋予虚心自持、坚韧向上、傲雪挺立的特性。“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是说年末赏竹，便可以见识到竹子不畏霜雪的气节。全诗毫不吝啬地赞美了竹的高洁品格，也侧面表明了诗人薛涛的个人志向。另外，《酬杜舍人》中有“唱到白苹洲畔曲，芙蓉空老蜀江花”用“芙蓉”意象自况，用“芙蓉空老”来感叹杜牧后生可畏之才。金芙蓉对其容貌的自况诗以一下两首为例，《洛下陪诸公共赋》“瘦梅如我可怜容，岁暮乡愁酒未浓。”此诗中“瘦梅”的意象自况容颜为谦称；《戏题》“芙蓉花发满池红，人道芙蓉胜妾容。朝日妾从堤上过，如何人不看芙蓉。”芙蓉清姿雅质、独冠群芳，诗中将用“芙蓉”意象与自我容颜相较，犹胜“芙蓉花”一筹。就其品性而言，《答人》和《孤愤》则最具代表性。“花中君子吾心性，不学春风柳絮狂。”金芙蓉以“兰花”意象自况其高洁心性，“兰花”为君子之花，花朵色淡香清，多生于幽僻之处，故常被看作是谦谦君子的象征。以“柳絮”意象为反面，鄙视其无操守、气节的随风而动。《孤愤》“寒梅孤着可怜枝，殢雨颠风困委垂。纵令落地香犹在，胜似杨花荡浪姿。”“梅”艳于百花凋后，不与群芳争列，历来被用来象征恬然自处、傲然不屈的高尚品格。金芙蓉以“寒梅”自况，展现自己独立的人格追求，纵使处境如寒冬仍要有傲然的气节。“杨花”即是“柳絮”的别称，诗人深深厌恶和唾弃谄媚他人、毫无自我的人，即使自己处境艰难也胜似放弃品性谄媚、迎合之人。

通过二人自况诗的分析可见，二人在所用意象上皆青睐于“梅、兰、竹、”等君子之花，来展现其人格追求和自我价值的肯定。不同之处在于，金芙蓉明确指出其厌恶之意象“柳絮”，那么“柳絮”所况之人应为其他妓女，因善于迎合所以风光无限。薛涛诗中以“犬”、“马”等动物自况，更显其被控制、压迫的无奈。总的来说，二人自况诗正显示出其人生的矛盾挣扎，一方面她们志趣高洁、品性端正；另一方面所处环境的外在压力使得她们倍感压抑与苦闷。

薛涛、金芙蓉在中、韩两国都是古代才华横溢的名妓，留下颇多的诗歌作品。本文简要介绍二人的身世背景，注重从爱情诗、友情诗、自况诗三大类型诗中的常用意象进行比较分析并阐述二人诗歌意象的异同点，展现二人在诗坛上的成就及影响。通过研究来表现中、朝两个不同国家的女性文学创作上审美意象的异同点，从而折射出古代妓女在社会中的波折命运。更重要的是希望以此篇文章抛砖引玉引起更多人对妓女的文学创作给予重视与关注。

通过以上分析可见：在爱情诗作中，二人多选用“花”、“草”、“柳”等带有明显柔弱、细腻特征的植物和“燕子”、“杜鹃”、“啼鸟”等悲伤的动物作为意象，一方面来展现她们对爱情的追求与渴望；另一方面有表现出爱情失落后的惆怅、悲伤的心情。在友情诗作的意象选择上，薛涛所选择的意象往往依据所赠之人不同、所处情境之异而有所变化，如“凤、凰”和“流水”等；相比而言，金芙蓉的友情诗中常常可见的意象主要有“雁”和“酒”。另外，虽然古代朝鲜女性受封建礼教的束缚很严格,但在古籍中并没有禁止女性饮酒的记载,“酒”在女性的社会生活中也发挥着重要的交际作用。许多朝鲜女诗人如李梅窗、徐令寿阁等诗作中都常用酒意象来表达情感。在自况诗作中，二人在所用意象上皆青睐于“梅、兰、竹、”等君子之花，来展现其人格追求和自我价值的肯定。不同之处在于，金芙蓉明确指出其厌恶之意象“柳絮”，那么“柳絮”所况之人应为其他妓女，因善于迎合所以风光无限。薛涛诗中以“犬”、“马”等动物自况，更显其被控制、压迫的无奈。总的来说，二人自况诗正显示出其人生的矛盾挣扎，一方面她们志趣高洁、品性端正；另一方面所处环境的外在压力使得她们倍感压抑与苦闷。薛涛和金芙蓉二人作为有名的妓女诗人，她们在诗坛上所取得的文学成就及影响，得到到了著名文人的高度肯定。元稹称薛涛：“语言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王建称赞薛涛：“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洪翰周在《智水拈笔》卷三“妇女诗人”条评论金芙蓉、锦园诗曰：“秋水则近体成家，锦园则圆熟逊于秋水，而皆妓籍中奇才也。”申纬有诗句“云楚琅轩两女史，动人诗画浿西名。”及“我为时凭闰集惊”。高度肯定其诗歌才华。

由于笔者对薛涛、金芙蓉二人的研究时间尚短且手头研究资料有限，有些部分分析得不够透彻，不足之处下次进行深入研究。另外，本篇论文的完成，得到郭美善老师的大力支持，深表感谢！

注释：

①[清]彭定求.《全唐诗》803卷，北京：中华书局，1960,9035页.

②张伯伟编.《朝鲜时代女性诗文集全编》南京：凤凰出版社，2011，1021页.

③庄秀芬.《古代朝鲜女性汉诗中“酒”的意象》辽宁：沈阳大学学报，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