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模糊的身份(组诗)

2019-01-11 02:31
星星·散文诗 2019年25期
关键词:密集牛羊高原

柳 燕

自然里的父亲

那些年自然里住着很多个父亲

肤盐果 折耳根 芣苢

刺竹笋 万重山 板蓝根

香椿与漆树,鸡枞与竹荪

我把它们从山中采来

晒干或生卖,就像这些年

我把一个血肉丰满的父亲

卖给烈日或暴雨

卖去镇上或远方

每年腊月,他拖着一条腿

从城市归来,把一沓点好的钱

沉默着放在一个大龄书生面前

春日六根

春天是一副旧磨从云后滚过

春天是一位大神用金鞭在天空牧云

春天是天上的妇女,往大地撒了一把绣花针

春天是一群牛羊和一匹老马追赶一片绿色

春天是白水江棕红色的血液在翻滚

春天是香椿爆炒腊肉

鲜笋清炖猪脚,煮刺老包蘸胡辣子

春天是我常年独自对付农忙的母亲

目送她的丈夫和儿子沿山路背井离乡

身 份

一个人入山,试图和另一个自己对话

更多的时候,只听到山风吹动松针

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仿佛

另一个自己要从体内破壳而出

山林深处的古庙前挂了一面旗帜

僧侣们的奥迪车停在禅院里,下班后

他们换上另外的身份,驱车前往市区

山中久住的飞鸟和鸣蝉

做了佛陀座前的小沙弥

每日清晨和傍晚,都按时打坐、诵经

石头们纷纷剃度

于山中光着头悟哑禅

屋 外

风像个孩子,欢快地跑过铁皮屋檐

屋外,绿化树的叶子沙沙响着,它们

试图翻个身获得更多的日光

云在天空练习着幻术,巨大的白色和阴影

大地一会儿躺着一会儿站着,原野在奔跑

此时,母亲在它的褶皱里挖掘,播种

有一些夏日的瓜果和秋天的金黄

要从她影子下的泥土中冒出来

此时,浙江海宁纺纱厂里的父亲,正推着运布车。

纺纱机呜呜呜哒哒哒嗞嗞嗞漱漱漱工作着

此时,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物正在死去

旧故乡

那时的姑娘都不太愿远嫁,最远

只嫁到碗厂。想家,赶路只需要一天

就能回来。只需要一天,后家就能

把喜事或丧事送达

那时的故乡有一条清澈的小河

人们在河边淘洗日子,在河边恋爱

那时故乡的黄果树下有一座尼姑庵

里面住着一个每天替村里人礼佛的老婆婆

全村的媳妇,都可以去庵里和她说悄悄话

那里变成了一个垃圾放置站,黄果树

被电锯放倒又连根拔起,在新村子最远处

也能闻到风中飘来的恶臭

那时的故乡山上站满绿油油的杉树

牛羊们在它们的阴影里啃食绿色

吃饱了就抬头看看白云,咩咩或喃喃叫几声

我的故乡一年比一年新,狭窄。

一年比一年长得更像城乡结合部。

流 向

我的眼睛在绿色的高原上流浪

放牧想象。向身后退去的树,站着。

风景。湿润的云湿润的雾。

山丘柔和的弧形,杉树做的电线杆

想停在铁路旁干净的乡村,驿站安静

牛羊肥美,草甸延伸去湖泊,野鸭惊飞

高架桥跑进隧道,黑暗,幽深

那个三十岁的男孩才开始旅行

列车从高原向东而去,现代化的反方向

逆流的远方,所有列车里高原的青年

都在背井离乡,他们都知道风景在贫穷处

要去北漂,密集的城市,密集的价格

密集的时间串联密集的事件,那是城。

所有人都在把他乡营造成故乡

田园真的已荒芜,每个雨夜

山上都有一座瓦房叹息着坍塌,废墟。

石头回归石头,瓦片回归泥土

只有一个有釉色的坛子知道人的流向

邻 居

她一个人买菜,一个人拄着拐杖去傍晚里散步

有时,在楼道上正巧碰到她提着重物

我会接过她手上的东西一起爬楼

夏天温暖的风在高原上吹着

纱窗和防盗铁网咣咣响,没有树的沙沙声

中午甚至半夜,能听见她的电视声音很大

播放着一些含糊不清节目,我能想到

一个独居老年女性坐在沙发里安睡的样子

手里,握着电视遥控器。

我们没有问过彼此的名字,身份和家庭

没有问过彼此的过去及现状,每次

在楼道里遇见时,相互点头致意

像多年的老熟人,仅此而已

天 空

在内陆,群山居住的高原

我的头顶有一片蔚蓝的大海

有时,野马斑羚白色羊群奔牛

会放牧在无边的蓝色中,有时

有巨大的鲸鱼游过,辽远的梯田铺在天际

更多时候,一个人站在屋顶

像孩子一样伫立在海边,听

海风呼啦呼啦拍打着时间此岸的悬崖

孤独,那么具体,一望无垠

像头顶的大海,给我以安全感

这世界是我一个人的,我那么小

被包裹在一块蓝布里

喊不应任何一个彼岸世界的人

诗观

与世界对观,做自然的一员,做草木的知己。现实主义是文学的最高哲学,找到自己在世界中恰当的位置,不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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