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女性观新探

2019-01-29 10:27吴佳霖
卷宗 2019年3期
关键词:父权水浒水浒传

摘 要:《水浒传》是我国第一部以农民起义为主题的长篇章回体小说,其中描写的七百余人里,女性约占十分之一;而这少量的女性却对小说情节整体发展起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作用。其中的很多经典形象,如潘金莲、孙二娘、李师师等,也广为人知。在对《水浒传》女性观长久以来的探究中,大致可见其观点分为了三派:贬抑派、褒扬派、中立派。而本文将在当下平权运动进一步发展的视域下,探究对《水浒》女性观原有研究中的一些问题,提出一些新见,以供参考。

关键词:水浒传;平权主义

1 《水浒》文本之特殊性

《水浒传》的故事取材于《大宋宣和遗事》和《宋江三十六人赞》等文本,“钱塘施耐庵的本,罗贯中编次”。但是,由现存的多版《水浒传》文本看来,现传版本经历过多人(包括士大夫与平头百姓)的编辑修订,其创作群体之复杂性,在我国古典小说中算较高的。这意味着,现存《水浒传》文本中折射出的女性观并不只受初始作者个人的影响,而是不同时空的创作群体思想的投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其女性观所具有的鲜明的时代特点,也较为客观。

《水浒传》文本的特殊性、复杂性,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其女性观的特殊性、复杂性。因此,尽管研究者们在探究该书女性观时,多按将女性角色分门别类的方法研究,但本文将依照该书女性观的不同方面行文,试图在不割裂女性整体的情况下还原其女性观的面貌,包括女性之情状、顺从、反叛三个方面。

2 女性之情状

《水浒》一书妙在人物描写之栩栩如生,即便是那十分之一的女性角色也不例外,甚至较部分男性角色还要细致得多。且其虽描写宋时图景,但更多的是对明朝生活情况的复现。

其女性观之写实具体体现于它较为生动地再现了当时妇女的外貌、衣着、性格与生存状况。既有“眉横杀气、目露凶光”、“系一条鲜红生绢裙,搽一脸胭脂铅粉”、张口便是“鸟男女”、做人肉生意的孙二娘,也有样貌动人、温柔贤惠、与丈夫情深义重的林娘子,也有“笑蹙春山八字眉”、“为头的爱偷汉子”的潘金莲……女性的诸般风貌,一应俱全。《水浒》对女性的状写,是较为全面的。

3 女性之顺从

《水浒传》中的女性,许多并不别于当时的普通妇女,也是受三纲五常禁锢,显得温良从顺,普通的便如徐宁、花荣之妻。这些顺从的女性角色大多平板,看不出什么性格,也正符合了封建礼教禁锢其思想的特点。但有一点值得注意,她们多数是原官僚之妻,也正体现了在统治阶级内,纲常礼教对妇女的一种格外的束缚。

这类顺从的女性倘若遭遇巨变,便是作者倾注以同情的对象,如金翠莲、刘太公之女等。受社会环境的束缚,她们大多没有自保能力,倘使男性监护人(多为父亲)不能护其周全,便往往只能以泪洗面,直到鲁达、李逵等英雄人物救助她们。这从侧面体现了父权社会的一大弊病:当封建家长无力照顾女性,她们要么受到无法反抗的迫害,要么委身他人。《水浒》真实地描写了该现象并投以同情。

而在这类女性中有一既典型又特殊的例子——林娘子。有别于其他官僚之妻,林娘子生活的变故出于自身,而并非丈夫的境况。同时,她是罕见的因丈夫无力保护而遭遇悲剧的女性。她身上有很明显的传统女性特质:母性、顺从、柔弱,但她也在与丈夫离散后毅然选择自尽,体现了刚强的一面。历来学者颇倾向于将后者解读成封建社会节烈观的表现,但是当时林冲已将她休了,为的是让她“另谋高就”,而她违逆了丈夫的这一意愿,选择了为爱情而死。因此,我以为将其解读成文学性的为感情牺牲自我更加恰切。

此外,还很引人关注的顺从女性是扈三娘。多少人为她庄园被屠、还仍被强指给一丑陋男子而愤愤不平,而且随后的无数描写中,她再也没有言语,唯一剩了两句“这厮无礼”与“贼泼贱小淫妇儿,焉敢无礼”。这点在传统视域中也被视作《水浒》轻视妇女的表现。然而,倘若与同在梁山的男性相比:秦明因瓦砾场之计而全家受屠,却仍上梁山;朱仝因小衙内被李逵摔杀而丢了官职、负了恩情、没了平稳的生活,却仍上梁山。扈三娘的境况与他们的并无多大差异,都是平白没了原有的生活还要被挟上梁山(她甚至更加合理些,毕竟扈家庄也参与了对梁山的作战)。男性如此可以是大丈夫能屈能伸,女性便不能?至于被指给王英一事,秦明也是没了妻子,被指了花荣之妹,在情感上应当相仿。而从孙二娘、顾大嫂等其他女将的婚姻来看,其婚内地位也主要受双方性格影响,并无太多不平等成分。归根结底,对扈三娘遭遇的愤懑,可能多来自于女性上迁婚思想的影响(即女性多数嫁给高于自身阶级的男性以实现阶级晋升的婚姻现象),认为“郎才女貌”更为般配。

虽同为顺从,但普通官僚之妻、受迫害之女性、林娘子、扈三娘等不同的人物还是体现了不同的特征,有些是社会所限,有些是为爱牺牲,有些是能屈能伸。从中折射出的《水浒》女性观的可贵之处在于,它不乏对女性在受父权社会压迫后真实情况的状写,也有在真正的男女平等视角下,将女性代入“男性”身份(即不受压迫的常人)中可以更合理解释的角色案例。

4 女性之反叛

《水浒》是一部记叙“造反”的书,其女性观也不免带上反叛的色彩,具体体现在对婚姻的反叛和对伦理纲常的反叛。

传统社会中,女性通过不自主的婚姻(尽管她们可能以为自己是自主的)依附男性,而摆脱这种依附的最快捷手段是通奸。《水浒》中最负“盛名”的三个“淫妇”——二潘一阎——是这句话的较好体现。但其三者在具体的描写上也具有一定的差異。

潘金莲原是不从大户,才“选择”嫁给了武大郎;嫁给武大郎后,虽书中有她“为头的爱偷汉子”这一判语,但就主动去叉门帘来看,她原也打算安分守己,且判诗中的那一句“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表面在写她为妇不贞,实际上也体现了她在偷情中较为被动。她后来在王婆与西门庆的“引诱”下红杏出墙,甚至毒杀丈夫,便怪也不怪了。由此可见,她对婚姻的反叛是仍在一个很温和的限度内的:在被强迫嫁给大户与自己“选择”嫁给武大这两桩本质并无区别的婚姻里,她选择了稍有自由度的那个;在没受到外界引诱时,她更倾向于做个小妇人。她的反叛是被动的、不自觉的。不过她早期对武松的挑逗也体现了她反叛的内因,也即根本原因。

潘巧云的情况则有所不同。她的生活并不全赖丈夫,而是较多地靠父亲的收入。相对独立于丈夫的经济基础使她的反叛更主动,更具侵略性。与裴如海的奸情多由她自己促成,而她对待丈夫的态度也较为泼辣。二潘在经济上的独立性高低决定了她们的反叛性与自由度的高低。

阎婆惜的反叛相对不那么直接。她虽然也是通奸,但并不是处于一个正统妻室的位置上,自由度以及宋江对其的容忍度都较高(也与宋江性格有关),最终被杀也并不出于奸情,而是源于对宋江与梁山相通一事的威胁。

当然,《水浒》中反叛婚姻的妇女不止二潘一阎,但她们各有其典型性,因而被举作范例。观察这些女子,我们可以发现,她们大多出身不高,婚姻生活不幸。出身不高使她们得以摆脱传统礼教的束缚,有追求自由的精神;婚姻生活的不幸促使她们去探求真正的爱情。此外,即使是她们通奸的范围也受到了丈夫的社会地位的影响:炊饼货郎的妻子与药铺老板、押狱刽子的妻子与寺院和尚、大户之家的妻子与自家主管……即使是她们反叛婚姻的举动也受到了父权的钳制。

对于这些女性的态度,也即较能折射《水浒》女性观的部分,是较为复杂的。其一,创作者们是花了大篇幅去描写她们的。许多人抱怨说《水浒》里除了淫妇就是女汉子,这既有推动情节发展的需求,也符合文学描写特性描写典型的特点。《水浒》中不是没有贤妻,但她们是无性格的人,她们的人格色彩已被封建礼教全然剥夺,放在文学作品里,给人留不下深刻印象是很自然的,在社会里就更是如此,仅有少数如林娘子那般因爱而闪现了最后光芒的女性才能稍给人一些感慨。能给人以印象的是具有自身魅力的常人,这个常人指的是未经过压抑的人,放在性别上是男人,以及少量的“淫妇”“女汉子”。在现代女权主义视角下,婚姻无疑是拘束男女双方的镣铐,本质上是一种私有制(这在《第二性》中有较充分的论述)。而出轨女性,虽然在行为上背离了传统社会的伦理,但也反映了其主观上追求自由的要求。她们的这种反叛,既是社会中客观现象的折射,也深受讲求文学性的作者们的青睐,因此被投以了比描写“贤妻”要多得多的篇幅。

其二,创作者们在描写她们时都较为客观。她们反叛行为所遭遇的悲剧结局并不意味着作者对她们的行为持否定态度,而也是父权社会对反叛的打压的现实反映。

其三,创作者们在记叙其结局时具有一种潜在的平等思想。“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这是封建社会一夫多妻制与贞烈观作用下的结果。因此,男性的多情、滥情被视作一种正常的行为,而不是值得谴责的举止。而在《水浒》奸夫淫妇们的结局里,并没有男性可以因此减轻道德义务(此处的道德是就当时伦理而言),无一例外被好汉们同淫妇一起杀死。相较于当下仍存在的“小三人人骂,渣男无人管”的现象甚至更有进步色彩。

其四,创作者们对于她们还有一定的同情。在其描写中,多数妇女的红杏出墙源于其婚姻的不幸:丈夫形体上的缺陷、缺乏爱情的结合、丈夫对自己的漠不关心等等。并非她们天性好淫,而是这坚固的婚姻制度与伦理道德将她们拴在了一个并不好的境地,她们只能通过背德的方式稍微脱逃。创作者们的思想虽远远未上升到批判婚姻制度的地步,但他们已对婚姻中女性的悲惨地位有所觉察,并较真实地记录了下来。

综上,《水浒》女性观很重视对反叛婚姻制度的妇女们,并客观记叙了她们的经历,甚至在记叙过程中暗含着平等思想与同情心理。在商品经济发展较快的明清时期,这一特点的出现在情理之中;但其又因为此时封建政治制度的加固及程朱理学影响的扩大,显得格外

可贵。

而《水浒》中部分女性对于伦理纲常的反叛是更深层次的反叛。在以往对于《水浒》女性观的诸多研究中,学者们往往将梁山女将们定义为“女性男性化”“女性妖魔化”的结果,对此加以抨击。“事实上,男人代表积极的人和中性的人,女人代表消极的人。”(西蒙·波娃《第二性Ⅱ》第一部,第四章)。此处女人的定义是由父权社会强加给这一性别的,而所谓“母性特质”,如敏感、被动、温柔等,多是客体性的体现。父权社会将女人塑造成一件美丽的物品,她们需要妆点而不需要参与劳动,与此同时,也被剥夺了大量的权利。在封建社会中,从思想上剥削她们的,正是伦理纲常。

5 结语

综上所述,《水浒》的女性观是较客观全面的,其包含着对受迫害女性的深刻同情,还有摆脱刻板印象的平等思想。这些虽然潜藏在文字之下,但也照耀着《水浒》女性观的进步性,并且是远超同时代古典小说的进步性(甚至超越了只追捧才貌兼备的女性的《紅楼梦》)。

其实在《水浒》中,本无所谓女性观。它描写男女都用的一般标准,评判也是。但是它自身所要求的客观性又让它对女性的生存状况进行耿直的叙述,于是出现了看似张扬男性主义,实则秉持平等思想的怪异状况。读《水浒》,看它的女性观,也正如同我们自己一样,面对这个父权阴影仍然笼罩的社会,既要以客观的目光记录它,也要以平权主义的视角去批判它、改造它。名著的魅力所在,或许就在于此。

作者简介

吴佳霖(2001-),女,广东省深圳市,高中学生,研究方向:文学,诗词,经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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