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艺术成长历程书写
——析艾丽斯·门罗的《女孩与女人的生活》

2019-02-10 14:58王小红高丽萍
山东开放大学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生活

王小红,高丽萍

(1.福建广播电视大学,福建 福州 350003;2.山东广播电视大学,山东 济南 250014)

荣膺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桂冠的加拿大短篇小说大师艾丽斯·门罗已发表了十四部短篇小说集。“她的作品无论从创作视角还是情节编排上,都体现出典型的女性色彩,特别是在揭示女性生存状态及成长经历上,自有其敏锐与独到之处。”[1]门罗于1971年出版的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女孩与女人的生活》(LivesofGirlsandWomen),更像是主人公所讲述的相关联的短篇故事集,并非一部统一叙事的完美构思。[2]第一人称“我”即主人公黛尔叙述了自己的成长故事——从首篇《弗莱兹路》里的小学生发展到终篇《尾声:摄影师》中那位即将离开小镇去上大学的少女。该部小说前七个章节自成一个独立的完整故事,深入到黛尔的生活,包括家庭、友谊、宗教、性与恋爱。在与家人、亲戚、同学、老师和邻居们的相处中,童年期黛尔经历了快乐、好奇与害怕阶段,少女期探索了宗教信仰问题,也尝试了爱情与性爱。在母亲的引领下,逐步成熟起来,并走上自立的艺术家之路。

一、童年期的感知与洞察

这部小说的开篇是《弗莱兹路》(TheFlatsRoad),门罗通过第一人称叙事者讲述了主人公黛尔·乔丹童年期的一个重要回忆。正如评论家称之为“这本书的象征性地理”,布置了故事发生的背景——弗莱兹路,它既不属于镇里也不属于乡下。这条路上除了住着养狐的黛尔一家人,还有一些养着各种牲畜的单身汉、走私贩、白痴、妓女等人。虽然黛尔只是一位小学生,但她能透彻地感知到在她面前这片土地上生存的这些边缘人物的生活境况。最为典型的是班尼叔叔,他是黛尔父亲的养狐帮手。在她眼里,他的着装打扮、饮食习惯、谋生手段、住所环境等都特别另类,但她呆在他身边的童年时光似乎充满了快乐:饶有兴趣地倾听他讲述离奇怪诞的故事;堆在他家门廊上的报纸总是吸引着她去阅读,其内容则令她感到既好奇又恐慌。他原生态的生活方式给幼年的她提供了有别于常人观察万千世界的视角;他的诡异古怪故事开发了她编写故事的潜能;帮助他应征报纸广告撰写娶妻的信件,培养了她创作的兴趣与实践能力;娶回的疯新娘的怪异行为以及后来发生的她与她孩子的失踪事件激发了她无穷的想象空间;他开车前往多伦多去找寻妻子却迷失于城市中的徒劳经历,使她体会到“他的世界,像一个令人烦恼的扭曲的投影,与我们的世界并行存在,类似但从来不完全相同。”[3]30

班尼不是黛尔的叔叔,“也不是任何人的叔叔”[3]3,而克雷格才是黛尔的亲叔叔。他是镇里的办事员,同时还负责本郡的地方志以及爱尔兰大家族家谱的整理工作,和他生活在一起的还有黛尔的两位单身姑妈。黛尔与叔叔、姑妈相处的暑期时光让她敏锐地洞察到“男人和女人的工作界限最为分明”[3]39——叔叔为文字工作;姑妈为家务操劳;叔叔因其文字工作而受到大家的尊重与崇拜。但是,面对克雷格的突发心脏病噩耗,幼年的黛尔难以接受死亡这一神秘可怕的事实。她“想要板上钉钉一样确定的死亡的事实,不是悬浮不定,无知而又强大,等待从任何地方渗入的死亡。”[3]54虽然她不愿参加葬礼,但是她必须得去,因为母亲要她学会面对一些人生痛苦的事情。无论她的父母如何阐释死亡的含义,她还是无法理解,并用咬掉表姐手腕这一疯狂的抗争手段来拒绝最后瞻仰一下克雷格叔叔的遗容。她深感她自己“将是这个家族中高度敏感、教养很差的一员,完全是一个另类”,体悟到“一种特别的羞耻感”。[3]66

二、少女期的探索与体验

十一岁的黛尔随母亲从弗莱兹路搬到诸伯利镇,从一位农村女孩变成了城里姑娘,从此便有机会去接触这个错综复杂的城市生活。第二年她就“想解决有关上帝的问题”。[3]113她一直在阅读关于中世纪的书籍,越来越对信仰问题感兴趣。少女期的黛尔对上帝是否存在这个问题进行了探究。每逢星期天,她就坐在她曾受洗过的联合教堂里,试图找到上帝存在的证据。她认识到向任何信徒提出她的问题都将令人十分尴尬。于是,她带着这个问题想方设法避开熟人,独自一人从联合教堂转到圣公会教堂,去倾听风琴演奏的圣歌以及牧师的祈祷,希望信仰能拯救灵魂。除了在教堂里,她还把祷告带进学校。每周四的家庭科学课令她尤为讨厌,她便开始祈祷,希望上帝显灵能帮她——不要让她去给缝纫机穿线,因为她很不善长穿线。结果,任课老师竟然认输,让她去扫地以取代穿线活。她又开心又怀疑:“开始时我想,所发生的事情简直不可思议,我祈祷的事实现了。但是不久我开始产生了疑问:假如我没有祈祷,也许照样会发生吧?我无法得知;我的实验无法控制。……上帝显然不会这么快注意到如此琐碎的要求?”[3]121她的母亲反对她信教,于是黛尔打算在她不信奉宗教的弟弟身上尝试她的信仰,说服他相信上帝。可是,当父亲要杀掉牧羊犬时,她弟弟向上帝的祈祷——求爱犬不要被杀,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无济于事。黛尔“悲哀地看到宗教和生活不可避免的冲突出现了。”[3]133她得出这样的结论:“看到有人有信仰,接近信仰,比看到有人把手指剁掉更难受。”[3]134她终于理解了母亲说过的话——“上帝是人类创造的!不是上帝创造了人类!……人类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上帝。”[3]124

少女期的黛尔来到镇上生活与学习,开始了从童年到少女的情感转变期。学校上演小歌剧,在排练过程中黛尔被男生法兰克·威尔士的歌声迷倒,迸发出了爱情的萌芽,想象着在一场小歌剧演出结束后能和他一同步行回家。这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情感自然流露,朦朦胧胧,没有任何理由,正如黛尔所说:“我还不真正清楚我究竟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我对他怀有白日梦的想象,而且往往是重复的。”[3]156后来,虽然没有继续升上高中的法兰克去了干洗店工作,她的这种爱情白日梦还是持续了六个月之久才彻底消失。

步入高中时期的黛尔对性之神秘产生了好奇心。除了从书本上寻找相关内容外,她还从身边的成熟男性入手。张伯伦先生是她母亲佃户的男朋友,黛尔不但构想着自己穿着性感的晨衣站在他面前的景象,而且还给他机会直接触摸她的身子。这是她“期待的性接触——疯狂的闪念,对体面的表象世界的一次梦幻般的、无情的傲慢入侵。”[3]187少女时期的她已明白她对法兰克·威尔士的感情异常幼稚,苍白无力,她需要的是更为真切的性爱。但是,张伯伦先生的一段手淫场景使她无法领略到男性的肉体与大卫的雕像相媲美。看到男性性欲的乖戾,黛尔明白了:“人们有很多要忍受的东西——不能克服的肉体,要压榨出狂喜和心醉神迷,还有所有固执的迷惑和自我的阴暗曲折。”[3]200

杰里·斯多利是黛尔的高中同学,是理科天才,而她自己是文科才女,具有一流的记忆力,拥有语言天赋。高智商的特点与共同的升学目标把他们吸引到一块,两人经常结伴看电影、跳舞、散步,甚至到对方家里吃饭。出于对女性身体的好奇,杰里趁着家人不在,对黛尔提出脱去衣服的要求。正当他准备细致地欣赏女性身躯时却遇家人提早返回,赤裸的黛尔被推进寒冷的地下室,直到杰里把衣服扔下去,她才穿上落荒而逃。两人试探性的、初步的性接触就此匆匆收场。经历了这次尴尬、失败的“惩罚性的奉献”,黛尔“对爱的需求转入地下,像狡黠的牙痛”。[3]238

把黛尔带入热恋中去的是在复兴会上认识的加内特·弗兰奇,一位在木材场工作的二十三岁小伙子。两人一见钟情,便开始幽会。黛尔认识到:“我们之间无法说清楚的东西把我们联系在一起;话语是我们的敌人。我们对彼此的了解仅仅是被它们所困惑。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性’或‘身体的吸引’”。[3]252她和加内特相处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和杰里在一起的感觉:“和杰里出去时情况正好相反,那时看见的世界密集复杂,但是极度清晰;我和加内特一起时看到的世界和我想象动物眼里的差不多,是没有名字的世界。”[3]252热恋中的黛尔把考试升大学的重要事情抛之脑后,在大学入学考试前一晚便大胆地开始体验处女的性爱,之后一段时间她完全沉浸在性爱的海洋里。

三、成年期的顿悟与成熟

“从社会学的角度看,每个人的成长都会受到一些人的影响,这些人从正、反两方面丰富着主人公的生活经历和对社会的认知。在观察这些人扮演的社会角色过程中,青少年逐渐确立起自己的角色和生活方向。”[4]125在黛尔成长的道路上,母亲埃达起着正面引路人的作用。“正面引路人:一种是和道德上接近于完美的引路人”。[4]126不同于她的姑妈们,埃达是一位寻求精神与经济独立的知识女性。初中毕业的她敢于违抗她父亲的意志逃离家庭,靠自己的劳动去换取高中学校教育。虽然没上过大学,但报名参加了大学的函授课程;自学天文学;给报纸写信反映地方问题和提倡教育、妇女权利以及反对学校必修宗教课等建议。她开车挨家挨户去推销百科全书;代表百科全书公司给中学生颁发优秀论文奖,还发表演讲。她热衷于社交,为女性开办晚会;参加隔周一次的读书会。她的行为和言语,为女儿黛尔树立了一个最可靠的知识女性榜样。她提醒黛尔要认识到父权社会的女性身份,劝导她要成为具有独立性的智慧女性:“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开始改变了。我们需要自己努力实现这种改变。到现在女人所有的一切都和男人有联系。……但我希望你会用你的大脑去思考”。[3]202黛尔能从热恋期里醒悟自拔过来,母亲的忠言逆耳起到了不可忽略的作用:“一个男生让你头脑混乱。你和你的理智。你想一辈子都在诸伯利生活吗?你想做一个木材场工人的妻子?你想进浸礼会妇女救济会吗?……我只是想让你认清事实。我这是为你好。”[3]251

除了她母亲,女同学内奥尔就是黛尔最亲密的人。两人结伴上学放学,无话不谈,分享着对方的心中秘密。但高中毕业后的内奥尔直接步入社会,“进入了冷漠平凡的生活和真实忙碌的世界之中”。[3]207。她们俩失去了共同的话题,因为内奥尔的关注点转向服装的洗涤、嫁妆的准备、男友的选择等,婚姻和家务成了她合情合理的唯一志向。[5]不久她就怀孕结婚,从天真少女成为人妻、人母,成为镇上大家熟悉的传统女性角色。“反面领路人:对主人公的成长发生引导作用的,并不总是正面人物,反面人物同样会对青年人的成长产生影响。……为主人公的成长提供了反面参照,在与‘坏’的比较中,‘好’获得了清晰的界定”。[4]135从内奥尔身上,黛尔看到了“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一个专横、劳累、满足的年轻妈妈,出来找孩子,叫他们回家睡觉或编辫子,要么就是干涉他们。”[3]267内奥尔的角色变化给黛尔传递出一个警示,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和男友加内特结婚后的未来面目与现实。

虽然黛尔似乎沉浸在甜美的情爱当中,但她的精神保持着独立性,内心向往着自由。相比她的女性朋友,黛尔具有更强烈的女性身份意识。她在寻找一种独立的精神生活,想要男人爱她,但绝不会以牺牲自己的宗教信仰、自由权利等作为代价。当浸礼会的男友加内特强迫要求她在水中接受婚前的洗礼仪式时,她便奋起反抗,极力挣脱开他的控制。“顿悟是一种突发的精神现象;通过顿悟,主人公对自己或者对某种事物的本质有了深刻的理解和认知。”[6]受洗这件事让她看到了彼此不能容忍的东西,打破了她心中的幻想并使她醒悟过来。分手固然令人痛苦,但她能重获自由与新生。黛尔冷静地宣称:“现在终于摆脱了幻想和自欺,摆脱了过去的错误和迷惘……我想我会开始真正的生活”,[3]273她终于走向成熟。在最后一个章节——《尾声:摄影师》,黛尔开始构思一部自己成长的故事时,用她生活中的诸伯利镇作为作品的背景,她“真正的生活”成了故事中的故事。

四、结语

门罗从第一人称“我”的角度叙述了黛尔·乔丹的成长故事:从首篇的《弗莱兹路》里的小学生发展到终篇的《尾声:摄影师》中那位即将离开小镇去上大学的年轻姑娘,精彩描绘出女性的艺术成长历程,揭示了一个青春期女孩所面对的复杂社会选择以及成长道路上的自我选择与抗争精神。像小说中的其他女人一样,黛尔在找寻人生成就的过程中尝试了不同的角色。黛尔的所想所思以及所作所为展示出这位女性从性神秘之尝试、宗教问题的探讨,到爱情的追求与挣脱的成长经历,表现出勇于尝试新事物,吸收新知识,追求幸福,向往自由与独立的现代女性形象与个性特征,为现实生活的女性们提供了精神导向。

注释:本文相关引文均出自由马永波和杨于军翻译的《女孩和女人们的生活》译文,见页码标注。引用时有的地方有改动,原文用的是“Lives of Girls and Women”,New York:Vintage Books,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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