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采风诗(创作谈)

2019-02-16 14:49傅天琳
诗歌月刊 2019年12期
关键词:诗刊社艾青浪花

傅天琳

这是几首采风后写的诗。

有一次与某著名诗人同时参加一个采风活动.路上,著名诗人告诉我,他从不写这类走马观花的诗。

我想我是会写的,因为眼前这一切给我太多感动和惊喜。

不一样的工厂、矿山、森林、牧场、泥泞、废墟、开花的和荆棘丛生的路,一次次给了诗人,作为命运的跋涉者、见证者,我要感谢那潜藏于一山一水,一沙一石,一枝一叶间的生命的启示。

我私下里对自己说的话更上不了桌面:总不能白吃别人的饭.白坐别人的船……我的浅薄妇人之见成全了我,出书时一看这类诗占了四分之一。

我第一次采风应该是1979年2月,诗刊社邀请我参加大海访问团,那时我还未发表作品,诗刊社的桌子上正放着严辰老师从重庆带回去的诗稿。

那时我还在农场,农场接到通知时,场长对我说:小傅,这一次我们真的不是想卡你,你想想一斤牛奶的利润才1分钱,你如果用200块钱,我们农场就要为你挤2万斤牛奶。

没想到市文联向上面申请到了专款专拨,在杨山老师家里,老师把500元钱交给我,厚厚一摞,简直就是一笔巨款,是我一个月工资的23倍。杨伯母从里屋取出针线,亲手替我缝进内衣的口袋里。

“小傅啊,把钱放好哦,千万别遭扒手摸了!”

2月18日,我登上南下列車,经綦江贵阳株洲直抵广州。广州沙面的胜利宾馆,是我住过的第一个宾馆。

我这才知道,这是打倒“四人帮”后,诗刊社也是中国作家协会组织的第一个采风团,团长叫艾青,副团长叫邹荻帆,团员有蔡其矫、白桦、孙静轩、傅仇、唐大同、刘祖慈等等。

我就像大象队伍中来了一只川耗子。有人在船上读《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什么不要什么……我眼睛瞪圆了直夸别人写得好,都不知道那是普希金的诗。有人读“你碧蓝碧蓝的宝石一般的海南岛啊”我也不知道是朱子奇的诗句。当然,《大堰河——我的保姆》,我也不知道就是近在身旁这位大师艾青的名作。

这群被禁锢多年的诗人,重获自由,心旌激荡,黄埔港、黄花岗、越秀山、远洋船,争先恐后走进诗行。每天早上和晚上都有人大声朗诵新作,邹荻帆则是每日凌晨4时就起床写诗,他几次对我说一定要珍惜时间。蔡其矫则一再教我读书秘诀,要细,细细读,细细嚼,嚼烂,读一本算一本。

年届70的艾青天真、睿智,他说话就像从波动的浪花中随便摘下一朵两朵,鲜活而富有哲理。他叫我走自己的路,并力求发展变化,不说教不空洞,原话是:再蠢的媳妇也有几件换洗衣裳。

到了上海,《解放日报》出专版,20位诗人一人一首,我写了一首叫《浪中花》,很表面很肤浅,之后任何一本诗集都没收过它,我已经记不得一个句子。

艾青的一首诗叫《盼望》,只有六行,时隔近40年我却记得很清楚:“一个海员说,他最喜欢的是起锚所激起的那一片洁白的浪花/一个海员说/最使他高兴的是抛锚所发出的那一阵铁链的喧哗/一个盼望出发/一个盼望到达。”语言如此简练,蕴涵如此宽阔。为什么我看见的浪花仅仅是浪花呢?我这才明白,诗人多么需要培养诗的敏感和直觉,需要第三只眼睛。诗歌不是再现,而是创造。

大海之行历时近两月.从南海到东海到黄海.经广州、湛江、海南岛、上海、青岛、济南、西安回到成都。人生最重要的两个月,我从小学一步跨人大学,像一块干渴的海绵,回到故乡。

此行感受多多而我却基本无诗,因为我还没有具备从万事万物中捕捉诗意的能力。直到1987年我才写出一首诗《海》,发表于《诗刊》。2013年我又才定稿另一首《海之诗》,发表于《诗刊》。

另一次印象极深刻的也是诗刊社1984年组织去大兴安岭那一次,森林公路狭窄且凹凸不平,我在车上写下的几行字,乱成一团,过后连自己都不认识。诗人又容易激动,刚刚写了几句,其实还没有写完,拿出来就念,强迫别人的耳朵听。一种美丽的病毒就这样互相传染。

在漠河,晚餐时宣传部部长热泪盈眶地与邵燕祥、曾卓、程光锐握手,这个当年的文学青年,就是因为崇拜这几位偶像犯了激进错误,无处可走,隐姓埋名来到北方。他说在东北这样的人很多,统称为“盲流”。

是森林母亲用第一间木刻楞.接纳了庇护了这些赤脚穿过沼泽地,眷恋故乡却要忘却故乡的年轻人,用零下40度的严寒和呼啸的大风雪.为他们擦洗伤口,把他们培养成大森林栋梁之材!漠河宣传部部长是。十八站站长是,一路上见到的记不住名字的工人、技术员更是。

我就是在那一次明确知道了诗歌是什么,诗歌就是命运。写诗就是写阅历、写人生。

每次采风结束,报刊都会开辟专版,一个善于学习的人,会用心、细致、满怀敬意阅读别人。十个人写大兴安岭,十个角度,十种不同的语言方式,就有完全不一样的不仅仅限于地理意义上的十座大兴安岭。老诗人邵燕祥、曾卓的教导在耳畔犹新:采风诗绝不是走马观花的表浅之作.需要调动诗人深厚的生活积累.同时又有敏锐的新发现。要把采风诗写成自己的代表作,仅仅“走马观花”哪里能行?一首好诗所应具有的品质品性品味得啥啥都有,采风诗更加具有难度的挑战性。

我后来写了不少这样的诗,正是通过写诗,让我一次次走出内心狭隘,诗意的空间也随之一寸一寸打开。

从第一次采风团里最年轻的一个.到现在基本是最老的一个,时间一晃40年。天待我太厚,让我老年尚未痴呆,让我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走得动路,交得出接近于及格的作业,这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感谢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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