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克世界史所述伯罗奔尼撒战争看兰克史学的国家观

2019-02-17 14:02李骁衡
文教资料 2019年1期
关键词:兰克斯巴达雅典

李骁衡

摘    要: 《世界史》是兰克晚年发表的最后一部通史类史学著作。在这部著作中,兰克把民族差异看成一些战争的原因,这些战争就变得无可避免且带有种族意味的历史决定论色彩。在其叙述希腊世界的权力更迭时亦是如此,兰克对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叙述体现了其所持有的国家观。国家因为在兰克史学中被认为是“直接面对上帝的力量”,因此,分析其国家观,对了解兰克认为上帝如何作用并推动历史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关键词: 兰克    客观主义史学    伯罗奔尼撒战争    雅典    斯巴达

对于兰克客观主义史学,霍布斯鲍姆在《马克思对史学的贡献》一文中指出历史学家永远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客观公正,主观性和倾向性是历史学家难以摆脱的影子。吉尔伯特撰写的《政治与文化对兰克与布克哈特的反思》以兰克受“法国大革命及拿破仑战争的影响”为前提进行了研究,指出兰克在政治上比当时的自由民族主义者更加保守。吉尔伯特认为兰克实质上是无政府主义者。兰克受到其观念里的权力政治影响,才会研究以战争维持的欧洲的权力均衡及教会与当时各绝对主义国家的关系。这两个问题是兰克思想里真正支配欧洲的,而不是那种上帝决定一切的兰克式“表面”原因。兰克学生兰普勒希特认为:“兰克是德国唯心主义传统的继承人,理论上无创建,是实践德国历史主义精神的最伟大的理论家洪堡的思想而已。”本文认为德国历史主义中的本质主义倾向对兰克客观主义史学及其国家观构成了影响。

一、兰克《世界史》中所见的战争起因与派罗斯之战

对于伯罗奔尼撒战争起源,兰克强调麦加拉法令的重要性,认为其是直接原因。对另外两个问题,即科基拉、波提狄亚这两个与科林斯有关的原因,只看作是战争的序幕,兰克将这三个原因结合看,这样因这些城邦,包括科林斯都是多利亚人城邦,得出战争起源的真正原因是“多利安和伊奥尼亚人早已摩拳擦掌,只求一战,两个国家联合起来便可统治世界,却在怒火和绝望中杀得血肉模糊,事已至此,令人唏嘘不已”①的结论。

修昔底德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中记载西西里赫摩克拉特斯在雅典第一次派军队来西西里后表示“任何人都不该抱有这样的观念,以为我们中间唯有多利亚人才是雅典人的敌人,而卡尔基斯人很安全,因为他们有伊奥尼亚人的血统”②。

对于雅典的制度,兰克从整体上看是持怀疑态度的,尤其是对雅典的抽签选择公职人员这一制度,这一制度的核心内涵是雅典直接民主的核心观点,即“在公民集体中,人人平等”,这观点被苏格拉底的寓言所间接批判。在1830年其给朋友的信中表示“怎么能让工匠管理我”的兰克自然对此制度表示不信任。在其对克里昂的态度中可窥知一二。

而对于尼基阿斯合约和阿尔基比阿德斯四国防御同盟。兰克认为国家具有个体差异性:“希腊国家的性格特点在因此而引起的纷争中又一次暴露无遗。”③“它们各自为政,扩大自身影响力是唯一的政治目标,而每一次的所谓政治联盟不过是权力流转的游戏罢了,这些政治共同体并非乌合之众,但是其离心之倾向远大于向心力,以至于非要外来的强大力量利用此分分合合之矛盾体而予以整合不可”④。

如果说到使“伯利克里式和平”实现的尼基阿斯合约就不能不提对这和约起到关键作用的派罗斯之战及克里昂。派罗斯之战的发起人,阿尔基斯提尼斯之子德摩斯提尼向公民大会要求援兵,最终在克里昂等人的努力下,援兵请要实现。兰克说:“克里昂坐享其成,幸存的斯巴达俘虏共三百左右,被克里昂趾高气扬地带回雅典,斯巴达人不断放宽合约的条件,却是因为雅典得寸进尺。”⑤

但是克里昂在公民大会上提出他不需要雅典重步兵,只带雅典城里来助战的外邦轻盾兵和在别处的400名弓箭手。这表明他对德摩斯提尼的作战计划其实心中有数,几年前在埃托利亚,德摩斯提尼的300名雅典重步兵与来自诺帕克图斯的美塞尼亚人合兵,但败于埃托利亚人的轻步兵。如若不然,他不会特意不带重步兵而只带轻步兵。

最终德摩斯提尼的军队与公民大会派克里昂援助的轻步兵合兵,一同攻下了派罗斯,将斯巴达战俘带往雅典,并请美塞尼亚人驻守派罗斯,为尼基阿斯合约的签订提供了保障。

在德摩斯提尼围困派罗斯后,斯巴达使者求和,克里昂在公民大会上主张继续作战,兰克认为:“结束苦难的大好时机就这样毁在克里昂手中。政客无非分两种:一种只关注当下得失,鼠目寸光,不善妥协;一种高瞻远瞩,视野开阔,不会轻举妄动。雅典的极端煽动者便属于前者,他走一步看一步,利用民意,追求此时的利益最大化。雅典能否全身而退,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就跟别指望他会在乎希腊世界的整体利益了。”⑥但考虑尼基阿斯合约签订后,雅典和斯巴达的持久的敌对行为,在这时想要全身而退,或许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时双方的力量对比,不足以双方签署能长久维持和平的那种合约。尼基阿斯合约本身就是一种“伯利克里式的和平”。

克里昂與伯拉西达在色雷斯争夺安菲波利斯时双双阵亡。兰克认为:“他本来就是煽动者,而非军人,带兵打仗,却不顾本职工作,擅离职守去体察民情,恰好遭遇战术高超的布拉西达斯的偷袭,这名煽动者战死于前422年。”⑦

但是,根据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所述,克里昂并没有在带兵时擅离职守体察民情。“克里昂的士兵对他按兵不动颇有微词,为避免军队在同一地点按兵不动而士气消沉,他决定拔营前进”⑧。“他等待援军不是为了在万一被迫作战时取胜而留下余地,而是为了能把城市包围起来,因此他向前推进,把军队驻扎在安菲波利斯前面的一个坚固的山岗上,并前去视察那个因斯特里梦河而形成的沼泽地和位于色雷斯那边的情况”⑨。“正在察看地形的克里昂得到情报,说城中敌军数量一目了然。好像敌军准备出击。克里昂亲自查看,果真如此。在援军到来之前,他不愿冒险进行决战”⑩。“他要军队实行的撤退方案是,左翼向爱昂方向撤退,他的撤退行动过于迟缓,他带领右翼退却,走了一个迂回的道路,这使部队中没有武装的一侧暴露在敌军面前”{11}。

最终克里昂在右翼协调殿后士兵向左运动时被敌军标枪所杀,卡根教授指出他被葬在凯拉米克斯外区,即雅典人的国葬区。这表明同时期的人并不认为他擅离职守临阵脱逃{12}。

二、兰克《世界史》中所见的伯罗奔尼撒战争的结束

在西西里远征失败后,斯巴达开始了反攻,斯巴达得到了波斯大王的支持,在前409年迦太基进攻叙拉古之前,又得到了叙拉古分遣舰队的协助。雅典在阿尔西比亚德于以弗所失败葬送之前的海军优势,而处于危机时,在阿吉纽西战役又一次大胜斯巴达海军。但风暴打乱了搜救节奏,雅典人不但没有成功救起多少落水战友,连死者尸体也没收回。希腊文化因惧怕死者游荡阳间而重视埋葬死者。雅典人愤怒了,在公民大会斗争后,最终雅典人改变了之前将要做出的赦免决定,处死了获得大胜的全部八名将军。对此兰克认为:“在雅典人自毁长城的同时,斯巴达将政治分歧抛之脑后,举贤任能。他叫吕山德,据说出身并不高贵,来自莫萨克斯阶级。”{13}

但是,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刚刚结束后,吕山德和斯巴达国王的矛盾已经显现了。这时兰克认为:“现在,轮到斯巴达国王决定雅典到底该采取何种政治政体了。斯巴达人此时却认识到一个独立自主的雅典之必要性:阿提卡的寡头们直接听命于斯巴达的将军,造成了后者空前的权力膨胀。”{14}

斯巴达的内部矛盾使之放弃了刚刚到手的傀儡政权。而这矛盾并不是刚刚爆发,早在吕山德于前407年第一次被任命为斯巴达海军大将时就已经显现,他与波斯小亚新总督小居鲁士及小亚伊奥尼亚城邦贵族发展个人关系代替斯巴达与波斯、伊奥尼亚十二城邦的外交关系。因斯巴达海军大将任期只有一年,这为他的下任带来麻烦。

吕山德的下任是和他同样来自莫萨克斯阶级的卡利克拉提达斯。卡利克拉提达斯刚刚上任就遇到了麻烦,因为吕山德把他认为依靠个人关系得到的波斯援助军费全部还给了他的朋友小居鲁士,卡利克拉提达斯去找小居鲁士索要这笔波斯军费,但小居鲁士并没有把这笔钱交给斯巴达的新任海军大将卡利克拉提达斯。卡利克拉提达斯必须自筹军费,从国家角度看,吕山德这行为足以改变斯巴达小亚的政策。他的下任需重新以泛希腊主义而不是亲波斯来筹集军费和获得小亚伊奥尼亚人的支持,并因为军费缺少而希望过早地与雅典海军大将科农作战。

随后尽管雅典人在阿吉纽西战役战胜了卡利克拉提达斯,但在之后的阿哥斯波塔米战役中,斯巴达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并通过这次胜利,控制了雅典的重要粮道赫勒斯滂海峡。雅典无力再战,输掉了伯罗奔尼撒战争。

对于在战争中失败的雅典,兰克认为:“一个国家要靠放弃主权才得以幸存,同时,其内部的福祉又要求一个折中的整治方案,实在是雅典的不幸:因为主导这个世界的只有绝对的思想。克里提亚斯已经受够了带给雅典太多伤痛的民主,他只能选择大清洗一条路。”{15}

兰克将伯罗奔尼撒的结局看成是绝对思想主导的结果。至此雅典失败,斯巴达没有解散雅典的帝国,而是接过了她,但斯巴达受制于公民人口及经济模式,其获得的帝国不能促进其核心地区即拉科尼亚的繁荣。新收入的大量领土和贡金又引发了斯巴达国内及双王与实际控制爱琴海地区的海军大将吕山德的权力分配问题,后者严重到以至于在一年之后斯巴达就放弃了对吕山德所扶持的雅典三十僭主的支持,这帝国对斯巴达的消耗大于对斯巴达的实际收益。九年之后,科林斯战争爆发,最终斯巴达虽然通过大王合约放弃小亚领土借波斯之力继续作为希腊地区的霸国,但随后底比斯的崛起击碎了斯巴达的三十三年霸业。至此,失去美塞尼亚的斯巴达几乎成为一个二流城邦。

雅典随后利用波斯与斯巴达的矛盾,重修了城墙,改进了重步兵装备,在科林斯战争与斯巴达的会战中,以雇佣兵为主战胜了斯巴达的军队。在大王合约中,确定了雅典音不洛斯、列姆诺斯等拓殖岛屿的归属。随后雅典与底比斯结盟,借反对斯巴达为名,建立了第二海上同盟。但随着底比斯的崛起,雅典又与斯巴达联合起来,直到马其顿的崛起。

三、兰克《世界史》中西西里远征及阿尔西比亚德论述中体现的国家观

对于在战争中使雅典处于不利地位的西西里远征,兰克认为:“希腊人的冲突从来都以族群间的仇视为基础,然而类似这一次涉及面如此之广泛的还从未有过。”{16}

而雅典在这次远征中失败,兰克认为雅典失败的原因是:“雅典不是盲目自信。因雅典准备充分,波斯与雅典有合约,迦太基还要应对除此之外的战场。”{17}“从一开始有人便质疑雅典开启这次远征的能力,更不用提是否可以将其贯彻到底。从军力来看,他们确有一定胜算。然而人算不如天算”{18}。“只有举国上下坚定信念方向一致的时候,一个对外扩张的政治力量才有可能只以自身为中心而与全世界为敌。其领袖无外乎是具有强大执行力的君主,或者是始终如一地贯彻既定政策的共同体。可惜雅典并不是这样的国家”{19}。

对于阿尔西比亚德。阿尔西比亚德在远征西西里时因为渎神案的牵连逃往斯巴达。之后又来到小亚波斯总督身边,之后又与萨摩斯的雅典桨手联合,保住了雅典的命脉赫勒斯滂和小亚沿岸并光复了受400人大会统治的雅典,之后为雅典收复了赫勒斯滂地区,但是随后在以弗所,阿尔西比亚德在自己出访之际,将舰队委任于他亲信的桨手,而這桨手急于立功,违令出战,败于吕山德之手,雅典在前几次海战大胜中获得的优势被这次惨败消耗殆尽。阿尔西比亚德认为自己在雅典树敌过多,所以他逃往赫勒斯滂北部的加里波利半岛自己之前所筑的要塞。

兰克认为:“阿尔西比亚德在他开启的一系列混乱中兴风作浪,实属罕见,也具有普遍性的意义。古代国家组织和维系的根基便是公民共同体的情感,因为其中蕴含着主权意识,因为其中蕴含着主权意识,他同时保证了个人的生命安全。”{20}

兰克还认为:“阿尔西比亚德偏离了这条基本法则,他追求的是一种‘个人政治,目的是骑在反对者的头上。他们和阿尔西比亚德本质类似,只不过是统治着雅典而已。在另一时空,罗马共和国——一切时代里最伟大的共和国——因循着同样的方法走上了君主制的道路,这种事连阿尔西比亚德都难以想象。他并不渴求恺撒所追求的威权。”{21}“他绝对没有将斯巴达捧上天的意思。他只是想再一次的统帅雅典军队。继想在祖国东山再起,又要维护雅典在拉科尼亚人面前的独立自主”{22}。而对于曾邀请阿尔西比亚德的萨摩斯希望光复雅典的军队,兰克称之为“一支试图把枪口朝向自己人民的军队”{23}。

但据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的记载,阿尔西比亚德自己是这样看待这一问题的“我被驱逐是因为驱逐我的那些人的不公正,我所热爱的雅典不是迫害我的雅典,而是保障我安享公民权利的雅典”{24}。“真正热爱他的祖国的人,不是那个非正义地被放逐而不攻击它的人,而是那个渴望不顾一切,竭尽全力去恢复他的人”{25}。

伊格尔斯就兰克的这种国家观念借卡尔的提问:“如果现存所有国家都有神圣起源,不是所有国家都同样完善了吗?”“换句话说,北美共和国,法国七月王朝,作为历史力量的产物,不是与普鲁士君主国具有同样的价值吗”{26}?

伊格爾斯对卡尔这一疑问指出“如果兰克坚持历史学家或政治思想家应该在历史中发现国家,而不是把抽象标准应用于它的要求,那么他该让佛里德里希肯定地答复卡尔。而他现在却区分了,我们归之于神圣起源的国家‘理念,和它的实现,它的世界中的具体形式。因此存在着健康的和病态的国家”。前一类,他将之于“‘拥有所有力量和肢体的身体相比较——在他来说显然并不是指限制了政治权利领域的自由国家”{27}。

因兰克说国家组织蕴含的主权意识,同时保证了个人的生命安全。但阿尔西比亚德涉及的密仪在贵族中十分普遍,渎神案委员会已查明此事,却在此案中仍旧牵连于他。也就是说,如果确实如阿尔西比亚德所说。这主权意识没保障个人的生命安全。那这理论出了什么问题?事实上这体现了受制于“德国历史主义传统”的兰克理论具有的内在矛盾性。

如果这里兰克所说的“这主权意识同时保证个人的生命安全”,不是功利的国家观,而是一种附带着的“同时”,或者说是主权意识的一种副作用,这一问题就迎刃而解。即保障个人的生命安全,是共同体国家主权意识与生俱来的附属品,它随着主权意识一直持续,不能被中断。因为有“主导这世界的绝对的思想”。在这种格局下,阿尔西比亚德个人的得失问题和体现着绝对思想意志的共同体国家的问题比起来,那就不值一提了。

但是,如兰克所说:“上帝推动每个时代的发展。”那被这绝对思想推动着的雅典及其建立的制度及另一时空,罗马从共和制走向元首制、君主制。甚至是雅典在萨摩斯的桨手们推翻雅典政变产生的四百人大会,难道就不能体现绝对思想的意志了吗?

这好像是一个二元性的问题,因兰克认为受绝对思想推动而起源的国家是国家的“本质”。而现实中的国家只是“现象”。他在《政治对话》中区分了“我们归之于神圣起源的国家理念和它的实现,即它在世界中的具体形式”。有一些国家“拥有所有力量和肢体”,而另一些国家没有。如此,从应然上看更接近于“本质”的国家注定存活,因其受“杂音”较少而纯粹,而从实然上,一个没有手脚的国家,如何能胜过一个手脚俱全的国家?这注定存活到最后的国家自然是上帝推动的,最接近于国家“本质”的国家,这国家真正是被绝对思想推动着的,代表了这个时代上帝的意志。

注释:

①③④⑤⑥⑦{13}{14}{15}{16}{17}{18}{19}{20}{21}{22}{23}兰克,著.陈笑天,译.世界史[M].长春:吉林出版社,2017:169,179,179,175,174,177,195,199,198,183,184,185,185,190,190,190,192.

②⑧⑨⑩{11}{24}{25}修昔底德,著.徐松岩,译.伯罗奔尼撒战争史[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226,270,270,271,271,372,372.

{12}卡根,著.陆大鹏,译.伯罗奔尼撒战争[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6:222.

{26}{27}伊格尔斯,著.彭刚,译.德国的历史观[M].上海:译林出版社,2014:104,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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