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自己的方式深爱着你

文/梅 吉

他知道她的梦想，知道她渴望飞翔，所以在她展翅的时候，默默地退出了她的生活。

只能靠自己

中考后的那个暑假，苏银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去街口的旧书店看一会儿书。她很少买，一来二去的书店老板也认识了她，有一次见她在读《人类的群星闪耀时》，惊得啧啧的。

苏银穿洗得有些褪色的蓝T恤，一条格子裙，布料相当的旧，脚上的运动鞋鞋底已经磨损，但神态是一种带着倔强的沉默。老板心里暗想，这女娃长大了一定会很有出息。

有一次她儿子到旧书店来找她，她就扯着喉咙骂：“你个死伢，每天瞎晃也不好好念书，早知你这么不省心还不如不生你！”

男孩大大咧咧地往板桌上一坐，抬手捡出来的是一本花花绿绿的漫画书，漫不经心的表情，把他妈的喋喋不休当成耳边风。

苏银下意识地抬头，就看到了夏彭年。而他也正望着她，两个人的目光触碰了一下，又淡淡地收了回去，苏银继续看书，从小窗口倾泻而下的阳光，在她的肩膀上一闪一闪的。夏彭年从书板上跳下来，头也没有回地走了。“不是来要钱的吗？怎么又跑了！”他妈在他身后瞪着眼说。

那天，苏银在书店里待的时间比以往要长，回家的时候，于叔的笑声就像闪雷一样，轰一声又轰一声。她妈抱着妹妹玩儿，其实那是于叔的孩子。一年前，她妈嫁给了于叔，就带着苏银住了过来，怕别人说闲话也怕于叔有意见，所以她妈待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比对她还好。

有时候苏银站在一边，看他们三个人说说笑笑，就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家。她只有靠自己才能离这个家远一些，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妈说她心思重，十五岁的丫头却一脸的老成。但她能不去思考命运未来前途之类的事吗？不能。妈进到厨房，在她身后幽幽地说：“不是妈不想让你念，你想想，家里全靠你叔的工资养四口人，你妹幼儿园的费用……”

“我就留本校。”这句话就像个定海神针，让她妈的心一下就稳定了，但又愧疚地说：“成绩好，跟学校没关系，只要你好好念，照样能考上好大学。”

苏银没有吭声，在低头的时候，有温润的泪滴溅在手背上。她在水龙头前使劲地搓了搓手，搓得手背一片通红。

苏银念的中学是三中，是一个出了名校风差的学校。还没有拿到一中的入校通知，就接到了以前三中老师的电话，说如果她愿意继续留在三中念高中，三年的学费全免，每一年还会有一笔奖学金。她知道，她没有办法选择了。

因爱悲伤

开学的第一天，苏银代表高一新生发言，几步台阶，她一个恍惚，竟然没踩稳地摔了下去。台下一片轰然大笑，她嘶嘶吸着凉气站起来，才发现两个膝盖被擦伤，火辣辣作痛。

因为刚才丢脸的一幕，站在台上未免心慌，拿着准备好的发言稿，竟然结巴了两处，整个发言，就在嘈杂和哄笑声里过去，连教导主任也不得不拿着话筒维持下秩序。

坐在教室里的时候，她还在被同学取笑，大家好像太愿意见到她这样难堪了，也难怪，她成绩好得让人嫉妒，再加上一脸的清高和疏远，除了老师没有多少人会真的喜欢她。

“喏，给你。”一个初中跟苏银同班的男生递了一盒创可贴过来，又嬉笑着说：“这是夏彭年给你的！”

苏银顺着他的目光往走廊里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夏彭年。他和几个男生打打闹闹，一偏头就看见了苏银。

“我不要。”苏银冷着脸说。

“那可不行！”男生的表情很不耐烦，“要退你自己退去，我只负责传话！”苏银想了想，拿过那盒创可贴走出教室。夏彭年在看到她走出来时，心砰砰地跳了几下，但苏银把创可贴递过去，清冷地说：“还给你。”

他没有伸手接，也没有讲话，死死地盯着她。

她等了几秒钟，把那盒创可贴放在了地上，转身的时候，夏彭年一抬脚把那盒创可贴踢到了老远，他的哥们嚷着：“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成绩好吗？成绩好还不是跟我们一样读三中……”

苏银生生地把眼泪逼了下去。她知道她不能接受夏彭年的好意，不能跟夏彭年那样的人混在一起，高中三年她只想要安安静静地念书，既然她已经错过了一次选择的机会，那么大学她一定会好好地选择。像他们这样的学校，谈恋爱司空见惯，但她不许自己这样。

她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窘迫的县城，离开压抑的家庭环境，离开自己不得已的生活。考北京大学，呼吸自由的空气。

不要喜欢我

夏彭年跟苏银并不同班，她在一班，他在三班，隔着一间教室。早读的时候苏银会去老师办公室领书本之类的，总是会在走廊上碰到夏彭年。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四周都静静的。

周末苏银还是会去旧书店看书，沉闷的旧书店泛着一些潮湿的气息，偶尔她会偏着头，看看街对面的景，店铺门上贴着的优惠广告，马路边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垃圾桶旁边的垃圾，被风吹起来的一张破旧报纸……宽敞整洁的街道，树木成荫的马路，一派庄严与神圣，北京，北京大学，就是苏银朝圣的地方。

“那个……”有天她准备离开旧书店的时候，老板喊住了她：“有件事能不能商量一下？”

她停下来，对老板她是有感激的，她常常在这里看书，她却一点脸色也没有给她。以前她去别的地方看书，时间久了总是被老板呵斥，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旧书店，可以随意地看书。

“我伢说你跟他同校。”老板面露难色，说：“听说你成绩很好，能不能麻烦你有时间的时候帮他补补功课，我倒是不指望他考什么大学，但高中毕业证总要拿到的。”她又叹口气：“他要是像你一样懂事，爱学习，该多好。”

苏银咬了咬嘴唇，想起夏彭年顽劣的样子。

“阿姨，我恐怕……”她刚想拒绝，就被打断了。

“我知道太耽误你时间了，这样吧，这里的书你都可以带回家看，怎样？”老板试探地说。

苏银知道如果她不答应，估计这里也不能来了，迟疑一下点点头：“那好吧。”

给夏彭年补功课的事，他们谁都没有说，不约而同地隐藏了这个秘密。夏彭年他妈也奇怪，从来不肯好好上学的儿子怎么到了周末就乖乖地来书店，但是拿着书本坐在苏银旁边听她讲题的时候总是说：“能不能快点，我还有事儿！”

没讲几道题，夏彭年就一溜烟地跑了，苏银想，帮他讲题了，是他自己不愿意听的，那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心里的失落

高二苏银要去省城参加英语口语比赛。这个奖项很重要，前三名都会有高考加分。她有一段时间就没有去书店，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白天黑夜地念英文，下巴都尖了，有时候跟她妈讲话都会冒两句英文出来。

她妈心疼她：“别太辛苦了，书念得差不多就行了。”苏银敷衍地应着，还是争分夺秒地念着书，有时候一站起来，都觉得头晕，累得快要虚脱的时候，还是不断地鼓励自己，再看一页，说不定考点就在这里。

去省城她跟老师坐车去的，下车的时候，她依稀看到个人影，四下里找了一下，又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在这里怎么会看到夏彭年呢？

比赛成绩比预期的还要好，跟她一同去的一中的学生都没有考过她，几个抢答题她都对答如流。走出考场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阳光有些热辣，一阵沁凉的风吹来，她睡着了，好像要把这些日子所有的睡眠都补了过来。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才看到站在身边的是夏彭年，他拿着一张硬纸板给她扇着风，脸被晒得通红，满头大汗。

“你怎么在这里？”她傻了似地问。

“看看你考得怎样？”他说。

“夏彭年……”

奥巴马当政以来，共和党反对声音不断，在医改问题上，民主党支持医改，共和党反对医改。2012年7月11日美国国会众议院投票通过议案，取消总统奥巴马在2010年签署的医疗保险改革法案，不过，与先前多次投票一样，众院的努力注定会被民主党占多数的参议院阻挡。拿征税问题举例，经过经济学家计算，单纯增税或削减开支都无法清理债务，如果两党妥协，共和党同意增税，民主党同意削减开支，债务问题就有望解决。但是，在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的辩论中，主持人问是否同意每削减10美元的联邦财政开支就增加一美元的税，主要候选人没有一个敢支持。

她还没有说完，他就出声打断了她：“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不要喜欢你！但我就是喜欢你！我也没办法。”

她的手微微地蜷了一下，她很想拿纸巾给他擦擦汗，但她什么也没有做。

“这个给你！”他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我不要。”她倔强地说。“一瓶水而已，不会让你以身相许！”他竟然开起了玩笑，把水硬塞到她的手里，转身就跑了。那瓶矿泉水她始终都没有喝，她把水倒掉，放在书桌上，往里面丢了一颗折好的星星。念书念到辛苦的时候，看看这个瓶子，就会觉得又充满了力量。

有时候在学校里值日，夏彭年会默默地替她倒垃圾和搬桌椅。自然是有眼线告诉他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欢她，他也没有掩饰过这一点。她不再拒绝他替她做这些，只是两个人在学校里依然不说话。

有一天傍晚她从教师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到他坐在台阶上，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分明见着他用小棍写着她的名字：苏银。他抬起头看到她的注视，立刻用小棍胡乱地擦了过去。

新年的时候，她收到他的贺卡。他没有邮寄到学校，是夹在她在他家旧书店里正好看的那本书里；感冒咳嗽的时候，抽屉里总会放着梨和润喉糖……

好几次她都想要告诉他，不用为她做这些，但还没有开口，他已经跑开了。他的任性倔强一如她的，他在身后追着她，而她不断地躲着他。

直到高考来临，她终于喘了口气。她可以离开这里了，可以展开翅膀飞翔，可以带着梦想远走他乡，但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感觉呢？

他的喜欢不重要

填志愿的时候，苏银跟她妈有了争执，她希望她报考师范或者军事院校，这类学校学费很低有的甚至免学费。

“大学四年得多少钱呀！”她妈埋怨着，“你得想想我们这样的家庭，怎么……”苏银挣扎了许久，她估分很高，按照以往北大的招生情况，她完全没有问题。而老师也跟她谈过，高中三年免她学费，就是希望她考上大学后能为学校增光，而她果然没有让人失望，虽然都是重点大学，但还是有区别的。

那天她在办公室跟老师谈志愿的时候，夏彭年也在，他全听到了。

他在她回家的路上拦住她，他说：“你就应该上北大，别放弃，放弃了你这一辈子都会遗憾，而我也会很难过……”

可是，她跟他的未来那么的不同，就算他的好让她动容，但他却还是让她失望的人，她的心智比同龄人成熟，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每一次踮着脚迈过污水横流的巷子时，每一次踩着东西堆得满满登登的楼梯时，每一次看着她妈炒的青菜里还有黄叶时，她的心就透着说不出的悲哀。

远远地看着夏彭年家的旧书店时，她突然停了下来。她要对他说什么？除了说谢谢她还能给他什么承诺？这三年来若不是因为他，她会更加辛苦。

接到夏彭年说他在北京的电话时，她腾一下站了起来，大脑里嗡嗡地直响，恍惚得那么不真实。在寝室里挑衣服，其实也没有几件可挑，室友说：“男朋友来看你？”她胡乱地应了一声，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

高中毕业，夏彭年当兵去了，后来考了军校。这次是为军校的活动来北京，就给她打了电话。

想想，他们有三年没有见了。这三年他们一点儿联系也没有，为了省钱她只回去过一次。她跟很少的同学联系，偶尔有人会提到他，都是以“隔壁班那个追你的夏彭年”来称呼。她并没有常常想起他来，因为想起他，会让她觉得心痛不已，会觉得自己的心丢失了一处。

原本她可以和他有一段初恋的，但她把他们所有可能的交集，都错过了。

夏彭年穿着笔挺的军装，皮肤有些黝黑，站在她宿舍楼下的时候引来众人侧目，现在的他更加帅气英俊了。

“怎么这么瘦？”他皱了皱眉，一见到她就说。

她无声地笑了。

他只有半天的时间，她带他逛她的学校，指着一栋栋楼说，这是图书馆，这是二教，这是……

她从未曾说跟他说过那么多的话，就好像要把这些年所有的遗憾都补了回来，她笑着，很快乐。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就要归队了，临走时他笑着说：“看到你比以前开朗许多，我就放心了。”

在分别的时候，夏彭年抱了抱她，可是，现在的她真的很好，比以前更加优秀，他的喜欢，并不重要。

夏彭年，我喜欢你

大四毕业的那个暑假，苏银回了县城。她拿到加州大学研究生录取通知书，奖学金已经足够学费和生活。即将出国时她回了趟家。这一次家人对她的态度比以往热络多了。她妈说：“幸好当年你坚持要填北大，要不然妈现在就悔死了。”她浅笑了一下，始终没有告诉妈，那是夏彭年帮她做出的决定。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声谢谢，因为她知道她没有办法还，只能保持缄默。

“你要去谢谢你的老师。当年你第一个学期八千块钱学费是她给你出的，委托你班一个男生带过来。”

苏银怔了一下：“来的那个男生是不是个子高高，皮肤有点黑，眉毛里有颗痣？”

她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我怎么记得……那男生倒是叮嘱，说老师觉得你自尊心强怕你不接受，不要告诉你。我好几次想说，但你都还没毕业怕你压在心里难受，现在好了，你有更好的前程，得好好感谢你老师。”

苏银一下就猜到了，那不是老师的钱，那是夏彭年给的。他从来没有跟她说过这件事，在她大学以后他甚至一封信也没有，她一直以为他是放弃她了，但原来，他只是想给她自由。他知道她的梦想，知道她渴望飞翔，所以在她展翅的时候，默默地退出了她的生活。

旧书店已经不在。她站在那家已经变成奶茶店的门口，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她想起她和夏彭年在这里的相遇，想起她替他补习功课，想起他在书里夹着的贺卡，想起他们相处的那些光阴。

白驹过隙，他们的人生越走越远，但她却从未忘记过他。从未。

那一年的九月，苏银如约前往美国加州，在飞机上她透过小窗口看外面厚厚的云层，三万里英尺的高空，夏彭年看着她吗？她手里握着那个矿泉水的瓶子，她把里面唯一的一颗星星倒出来，一点一点地打开，贴到玻璃窗上。

夏彭年，你看到上面的字了吗？上面写着：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