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诗人的樱桃意象与女性书写

2019-02-20 02:56陈贵才
关键词:樱桃少女隐喻

陈贵才

(滇西科技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 云南临沧 677000)

“意象是诗歌的灵魂”,[1]88诗歌意象是诗歌艺术的重要表现,“诗歌艺术最大的特点体现在‘意中之象’或‘象中之意’的高度有机融合。”[2]61从世界各国、各代、各派诗歌来看,诗歌意象的营造无一例外地成了诗人们共同的诗歌艺术追求。在他们所营造的众多诗歌意象中,“樱桃”意象虽然不能成为经典,但由于其特别的形状、色泽和丰富的文化内涵,世界各国诗人都敏锐地在樱桃和女性之间发现并建立了联系,形成“樱桃——女性”隐喻。在中国古诗词中,诗人们常用樱桃来喻指女性美丽动人的小嘴。在法国,樱桃常用来比喻女性的乳头。在俄罗斯,樱桃常被用来形容少女的眼睛。在英国,樱桃意象不仅广泛存在于民歌民谣之中,而且存在于历代诗人的作品之中。在人文主义诗人托马斯·坎皮恩那里,樱桃被用来隐喻女性的贞洁,美不胜收的樱桃女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在玄学派诗人罗伯特·赫里克那里,樱桃成了女性的身体隐喻,被诗人玄学化的樱桃女性是美不胜收的;在现代派诗人戴·赫·劳伦斯那里,樱桃成了少女魅力与活力的隐喻,极具魅力和活力的樱桃少女憧憬着美好的爱情,但她只求光明正大的追随者,决不要偷偷摸摸的小毛贼。他们在女性书写中所营造的樱桃意象不仅鲜活了诗歌的艺术表现力,而且丰富了女性书写的文化内涵和文本蕴意。虽然他们书写的女性形态各异、各有侧重、各具特色,但他们却在一脉相承的樱桃意象的营造中推进了英国诗人的女性书写传统。

一、英国人文主义诗人托马斯·坎皮恩的樱桃意象与女性书写

托马斯·坎皮恩(1567-1620)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诗人。他在其代表作《樱桃熟了》中以“樱桃”为主要意象,书写了一位美不胜收、圣洁不可侵犯和浑身洋溢着人文主义色彩的樱桃女性。该诗译文如下:

有一座花园在她的脸上,/盛开着百合和玫瑰;/那地方是个美妙的天堂,/还有各种鲜果累累;/没人能买那儿生长的樱桃,/除非它们自己叫唤,“樱桃熟了!”

那樱桃正中含蓄/两排灿烂的明珠,/每当她粲然一笑,/它们像衔雪的玫瑰花苞:/贵族王爷也买不到那樱桃,/除非它们自己叫唤,“樱桃熟了!”

她的眼睛像天使护卫樱桃,/她的眉毛像弯弓站立防守,/她刺心的蹙额时时发出警告:/要处死企图偷看或动手的人,/没人能接近那神圣的樱桃,除非它们自己叫唤,“樱桃熟了!”

(周定之,译)

坎皮恩的樱桃女性美不胜收。在刻画樱桃女性之美的过程中,诗人把姑娘美丽的面庞比作一座芬芳四溢、花果满园的花园,园里不仅盛开着白嫩的百合和鲜红的玫瑰,而且长满美丽动人的樱桃,从而形成了“面庞——花园”隐喻。这个比喻对姑娘整体容貌进行全面描绘的同时,也对其美丽的容颜进行了局部的特写:姑娘的脸蛋白嫩如白净的百合,朱唇红润如红红的玫瑰,小嘴如樱桃般圆润。除此之外,诗人还对姑娘的牙齿和微笑时的唇齿进行了特写:两排洁白的牙齿被喻为灿烂的明珠,微笑时唇齿被比作衔雪的玫瑰花苞。这些生动的特写既源于诗人客观对应物的有效发现,又源于诗人在客观对应物与心灵图景之间所建立的恰如其分的联系,即花园之美与面庞之魅的对应和联系。这些客观对应物的发现和联系性的建立过程既是意象营造的过程,又是樱桃女性书写的过程。在此过程中,诗人不仅营造了统领诗歌灵魂的樱桃意象和其他一系列的辅助意象群,而且把读者从花园之美的审美体验中带入了面庞之魅的审美体验,从而让读者从大自然之美的审美体验中去感受樱桃女性那美不胜收的自然人性之美。

坎皮恩的樱桃女性神圣不可侵犯。为了有效书写女性白里透红的脸蛋,诗人在诗中将百合意象和玫瑰意象进行了叠加。这两个看似简单的意象组合实则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因为百合在西方文化中已成了圣母玛利亚的代名词,而玫瑰则是爱神和美神的结合体。因此,坎皮恩笔下的樱桃女性因已具备神性之美而显得尤为神圣。不仅如此,诗人在书写女性的面庞之美时还营造了“天堂”意象。这个意象直接将姑娘的面庞之美与天堂之妙巧妙地联系起来,暗示樱桃女性已超越了凡人而成了仙女。在进一步对女性的眼睛和眉毛进行特写时,诗人又营造了一个手持弯弓的“天使”意象。在天使的严加守护下,如果没有自己的叫唤“樱桃熟了”和不经自己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买也买不到象征女性贞洁的樱桃,无论他是达官贵人还是巨商富人,更不用说那些企图偷看或动手采摘樱桃的不怀好意之人,因为她知道“她若屈从任何追求者就无异于夏娃的坠落”,[3]36所以,任何妄动者都应被处死,都应为其妄动行为付出生命的代价。由此可见,通过“玫瑰”意象、“百合”意象、“天堂”意象、“天使”意象以及“樱桃”意象的营造和“面庞——天堂——天使”的隐喻建构,坎皮恩书写了一位神圣不可侵犯的樱桃女性。

坎皮恩的樱桃女性身上弥漫着浓浓的人文主义色彩。在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热情洋溢地赞美人、歌颂人。人文主义作家们通过各种文学体裁把人特别是女性的容颜之美、行为之美和精神之美大胆地展现出来。在人文主义诗人坎皮恩笔下,女性的容颜之美如画卷般地呈现出来:脸蛋白嫩如百合、朱唇红润如玫瑰、小嘴圆润如樱桃、牙齿洁白如明珠、微笑时唇齿如玫瑰花苞。在坎皮恩笔下,女性的行为之美在于她为守护象征贞洁的樱桃时所表现出来的坚决,不为金钱所动容,不因权势而折腰,敢于对有钱有势者说不,敢于处死妄动者、偷食者或入侵者,勇于发出灵魂深处的呐喊和展现心灵深处的自由选择,而女性的精神之美在于她以手持弯弓的天使形象坚守自己的“樱桃”,即坚守自己的贞洁,不为世俗所撼动,不因外物而改变,始终牢牢掌握着自己的命运。这就是人文主义诗人坎皮恩对其樱桃女性的发现:外在弥漫着浓浓的人文主义色彩,内在饱含着强烈的人文主义精神。因此,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诗歌就是一种发现,一种对人的发现,一种对美好事物及其品质的发现。

二、英国玄学派诗人罗伯特·赫里克的樱桃意象与女性书写

罗伯特·赫里克(Robert Herrick,1591-1674)是17世纪英国文学史上一位多产的玄学诗人。作为英国玄学派诗人大家庭中的重要一员,赫里克不仅继承和发展了该流派诗人大胆探索女性世界的传统,而且以更为大胆的探索深化了该传统,具体表现为他对其“梦中情人”朱丽娅饱含诗意的身体书写上。在对她进行身体书写时,终身未娶的赫里克总是文思泉涌,总能从朱丽娅的玉体身上找到恰如其分的客观对应物,并营造出一系列隐喻其玉体之美的令人拍案叫绝的意象,而他在诗作《哭泣的樱桃》(The Weeping Cherry)[4]12《樱桃熟了》(Cherry-Ripe)[4]21《细麻布》(The Lawn)[4]197和《咏朱丽娅的乳房》(Upon the Nipples of Julia’s Breast)[4]203中所营造的樱桃意象就是其中之一。

在《樱桃熟了》一诗中,诗人用成熟的樱桃去隐喻他朱丽娅微笑的双唇。该诗译文如下:

樱桃-熟-熟-熟了,我叫喊到,

快来买,圆润美丽的樱桃。

如果你要问它们长在哪里,

我会告诉你:就在那里,

——我朱丽娅双唇微笑之地,

那是一片土地,或一个樱桃之岛,

那儿的樱桃园芬芳四溢,

一年四季都长满樱桃。

在诗中,诗人一开始就直接把当时街头樱桃小贩的叫卖声“樱桃-熟-熟-熟了,快来买,圆润美丽的樱桃”引入诗行,但这种叫卖声不是源于樱桃少女之口,而是源于作为诗歌叙述者的“我”。既然这种叫卖声不是源于樱桃少女之口,那么作为叫卖者或叙述者的“我”就有必要向潜在的樱桃购买者讲清圆润美丽的樱桃的来历:那圆润美丽的樱桃就源自“我”朱丽娅微笑的双唇。在这里,诗人将朱丽娅的双唇比喻为一个樱桃之岛,一座芬芳四溢、一年四季长满樱桃的樱桃园。“嘴唇——樱桃之岛”这个生动的比喻不仅充分展示了朱丽娅的双唇之美,而且有效呈现了他自己的心灵图景,他希望他的爱神朱丽娅如芬芳四溢、一年四季都长满樱桃的樱桃园。从这个比喻中,不仅可以看到人文主义诗人坎皮恩的“面庞——花园”隐喻的影子,而且可以看到西方传统观念中“人”这个小宇宙与大宇宙的对应,即人的出生和童年、青年、壮年、暮年和死亡与大宇宙的春夏秋冬四季对应在其中的影射。从这个意义上讲,赫里克的“一年四季的樱桃”与莎士比亚“永恒的夏天”简直就是异曲同工。

在《哭泣的樱桃》一诗中,诗人同样用樱桃意象去书写他朱丽娅闭月羞花的樱桃小嘴。该诗译文如下:

我看到樱桃哭泣,为什么?

为什么哭泣?因为羞愧

因为我朱丽娅的双唇圆过于它,

因为我朱丽娅的朱唇红过于它。

但是,亲爱的宝贝,别为此

流下一滴眼泪:

所有红如宝石、珊瑚和绯红的色泽都会因你

美丽的容颜而惊叹。

透过诗歌可发现,诗人巧妙地营造了“哭泣的樱桃”意象去衬托他朱丽娅的双唇之美。因为朱丽娅的樱桃小嘴既圆过于樱桃,又红过于樱桃,所以圆润美丽的樱桃与朱丽娅的朱唇相比就相形见绌、自愧不如,最终只能痛苦地哭泣。不仅如此,朱丽娅红润美丽的樱桃小嘴还让红如宝石、珊瑚和腥红等色泽都惊叹不已。从它们的哭泣声和惊叹声中读者自然感受到朱丽娅樱桃小嘴的闭月羞花和沉鱼落雁。

赫里克在《细麻布》一诗中还用樱桃意象去书写他朱丽娅肌肤的血色。该诗译文如下:

如果我能看见明净如空、纤柔如云的麻布?

那也应该是我朱丽娅的肌肤;

她的肌肤红光尽显,

犹如麻布盖着鲜红的樱桃为人所见。

在这首诗中,诗人用明净如空、纤柔如云的细麻布去比喻他朱丽娅柔嫩的肌肤,但在描写朱丽娅柔嫩而红润的肌肤时,诗人用的则是麻布意象和樱桃意象的叠加,即细麻布盖着鲜红的樱桃。这两个意象的巧妙叠加使朱丽娅柔嫩而红润的肌肤淋漓尽致地呈现出来。

赫里克还在《咏朱丽娅的乳房》一诗中用樱桃意象去书写他朱丽娅的乳头。该诗译文如下:

你可曾有幸看到一朵红红的玫瑰

隐现于一簇洁白的玫瑰之中?

或是一颗极具魅力的樱桃,

安放在一朵洁白的百合花之中?

或曾有幸看到一颗一半嵌在奶酪里的草莓

所映射出的美丽光影?

或曾有幸看到两颗深红色的宝石

从洁白细嫩的东方珠宝中散发出香艳?

朱丽娅的每颗乳头便是如此,

恰如其分,有过之而不及。

在描写朱丽娅美丽迷人的乳房时,诗人并未采用那些赞美之词,而是采用四组叠加意象:一朵红玫瑰隐现于一簇白玫瑰之中、一颗红樱桃安放在一朵百合花之中、一颗草莓半嵌在奶酪之中、两颗红宝石镶嵌在洁白细嫩的东方珠宝之中。这些看似随意组合的意象实则暗含着诗人惊人的客体感受力,因为诗人已从自然图景如洁白的玫瑰、百合、奶酪、东方珠宝、鲜红的玫瑰、樱桃、草莓和宝石中找到了心灵图景,并从中营造出了一系列奇妙的诗歌意象。“诗歌意象也是使我们能够在自己的身上、他人的身上以及我们所生存的这一世界上有所发现。”[5]175通过这些常人难以捕捉的奇妙的诗歌意象,诗人发现了“人的特性和品质”[5]183,发现了朱丽娅惊人的玉乳之美,最终绘就了一幅四维美丽的诗歌画卷和谱写了一曲举世无双的玉乳赞歌。

这四首诗是诗人对其梦中情人朱丽娅的朱唇、肌肤和乳房的一个特写,同时也是他女性身体书写的一个缩影。在对朱丽娅的身体进行书写时,诗人充分发挥了他作为玄学派诗人“奇思妙喻”的才能,捕捉并营造了一系列常人难以捕捉和营造的奇妙的诗歌意象。这些意象既是诗歌恰如其分的点缀,又是诗歌精神本质的一部分。赫里克一系列隐喻朱丽娅身体的意象特别是樱桃意象的营造既是其诗歌才能的体现,又融合着他对英国历代诗人女性书写的继承和发展,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启迪着他后辈诗人的女性书写。

三、英国现代派诗人戴·赫·劳伦斯的樱桃意象与女性书写

戴·赫·劳伦斯是20世纪英国文学史上一位既兼收并蓄又勇于创新的强力诗人,从其身上可看到英国玄学派、浪漫派、意象派和现代派等诗歌传统的影子。在沿袭其前辈诗人托马斯·坎皮恩和罗伯特·赫里克用樱桃意象去书写女性的同时,劳伦斯用桃子、石榴、无花果和樱桃等水果意象去书写他心中的女性。这种沿袭性在其早期爱情小诗《樱桃盗贼》(Cherry Robbers)[6]4中得以体现。这首源自其早期诗集《爱情诗及其他》的小诗“虽然算不上诗人的上乘诗作,也不属于英国诗歌园林的娇花,更不是评论界的宠儿”[7]66,但它却与人文主义诗人坎皮恩和玄学派诗人赫里克等的诗歌一道,共同构成了英国诗人用樱桃意象去书写女性的传统。该诗译文如下:

像东方少女黑发间的红色珠宝,/绿油油的樱桃树上 /挂满串串鲜红欲滴的樱桃,/ 宛如发卷下鲜血滴淌。

红彤彤的樱桃下, /三只死鸟翅膀紧合:/它们是两只白脯画眉和一只乌鸫,/这帮小毛贼被染得通红。

一个耳际挂满鲜红樱桃的少女,/在干草堆旁向我抛来媚眼,/想把红彤彤的果实献给我,/我倒要看她是否有泪要掉。

“劳伦斯借用樱桃的比喻意义,在这首诗中营造了一种伊甸园式的意象。少男少女们的欢乐中隐藏着堕落(fallen)与失身的危险。”[8] 57他以“樱桃”为主导意象为读者呈现了一个少男少女的心灵图景。这个图景的焦点虽然是前来偷食禁果的小毛贼,即无知无畏的少男,但也从三个侧面书写了樱桃女性:甜美诱人、活力四射的樱桃少女、诱惑无限但又果敢自决的樱桃女性、冲破父权制束缚而走向自己舞台的樱桃少女。

劳伦斯的樱桃少女甜美诱人、活力四射。在诗歌的第一节,诗人在樱桃树与东方少女之间发现并建立了恰如其分的联系,从而形成了“樱桃树——东方少女”隐喻。由此可见,枝繁叶茂、鲜果满枝的樱桃树被比喻成了长发飘飘、婀娜多姿的东方少女,樱桃树的枝叶被比喻成了姑娘黝黑纤细的飘飘长发,鲜红欲滴的樱桃被比喻成了少女长发间的红色珠宝和发卷下的血滴。通过这些栩栩如生的比喻,劳伦斯为读者构建了一棵恰如其分的爱神之树和一位长发飘飘、美丽动人、令人神往和集魅力与活力于一身的樱桃少女。然而,这种仅存在于诗人情感想象或心灵图景的隐喻性建构虽然具有一定的浪漫性和异域神秘感,但她却是辽远虚无的,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劳伦斯的樱桃女性诱惑无限但又果敢自决。在诗歌的第二节,诗人在为读者呈现一个充满红色诱惑和血腥恐怖的画面的同时,也书写了一位诱惑无限但又果敢自决的樱桃女性。虽然此节诗中只有“红彤彤的樱桃”意象而并未出现女性形象,但在英语文化中,樱桃常用来喻指姑娘或处女,因而一位隐含的樱桃女性即樱桃盗贼的施动者也就呈现了出来。由于樱桃的诱惑实在太大,加之妄想偷食禁果樱桃的小毛贼即“两只白脯画眉和一只乌鸫”又经不起樱桃的诱惑,于是无知无畏的它们就飞蛾扑火地去偷食樱桃,最终惨死于樱桃之下。惨遭毒手的樱桃盗贼与红彤彤的樱桃、红艳艳的宝石、血淋淋的鲜血在色彩上互为一体,共同构成了一幅红色恐怖画面。这个看似樱桃盗贼自食其果的画面正好反映出樱桃女性的果敢自决,因为她已成了自己的主人,完全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守护自己的樱桃和处决前来冒犯的樱桃盗贼,因为她不愿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她只愿接受光明正大的追随者,决不让偷偷摸摸的小毛贼得逞。这一果敢自决的行动表明,劳伦斯的樱桃女性已具有较强的女性主义色彩。

劳伦斯的樱桃女性已冲破了父权制的束缚而走向了自己的舞台。在诗歌第三节,诗人塑造了一位耳际挂满鲜红樱桃的少女形象。这位少女向“我”抛来媚眼,想把鲜红的樱桃献给“我”。樱桃少女的这一行动表明她已敢于冲破父权制的束缚,走向属于象征成熟女性自己的人生舞台——“干草堆”,已敢于表达真实的内心诉求和积极追寻心灵深处的自由选择。然而,当近在眼前、冲破父权制束缚的樱桃少女主动向“我”打开爱神花园之门时,我却深深陷入了现代性焦虑之中,内心交织着矛盾、兴奋与痛苦并存,期盼与忐忑同在。这种现代性焦虑正是诗人内心情感世界的真实写照:纠缠于母亲与恋人杰茜·钱伯斯的两难际遇中的劳伦斯不能自拔,内心矛盾重重,甚至到了分裂的地步,分裂成了蠢蠢欲动的自我和胆战心惊的自我。因此,对年幼的劳伦斯而言,“当虚无的辽远少女想象成了他心中无时不在的存在时,眼前活生生的樱桃少女却成了他心中无可奈何的虚无。”[7]67

四、英国诗人女性书写的互文性

互文性是指“一个具体文本与其他具体文本间的关系,尤其是一些有本可依的引用、套用、影射、抄袭、重写等关系”[9]26“互文性使我们可以把文本放在两个层面进行思考,联系的(文本间的交流)和转换的(在这种交流关系中的文本之间的相互改动)”。[10]57互文性研究就是突破线性阅读以追求平面式和立体式的阅读,并以此去探寻文本间既有的内在联系性即共有文学性和发现它们之间的转化生成。通过阅读和阐释发现,英国人文主义诗人坎皮恩、玄学派诗人赫里克和现代派诗人劳伦斯的以樱桃意象为统领的诗歌文本以及他们所书写的樱桃女性在女性人体隐喻和女性主义文化两个层面上具有一定的互文性。

女性人体隐喻层面上的互文性。在坎皮恩笔下,女性的面庞被喻为一座鲜花盛开、硕果累累的花园,她红润的小嘴被喻为美丽诱人的樱桃。在赫里克笔下,朱丽娅圆润美丽的双唇被喻为一个樱桃之岛和一座芬芳四溢、一年四季长满樱桃的樱桃园。不仅如此,赫里克还用樱桃意象去隐喻朱丽娅迷人的朱唇、红润的肌肤和香艳的玉乳。到劳伦斯那里,枝繁叶茂、硕果满枝的樱桃树却成了长发飘飘、婀娜多姿的东方少女的隐喻,而红彤彤的樱桃则成了少女长发间红色珠宝的隐喻。这些隐喻既根源于英国厚重的樱桃文化,又根植于樱桃本身就是处女和贞洁的象征。正是基于这样的文化记忆,人文主义诗人坎皮恩的“樱桃—少女”隐喻才得以在玄学派诗人赫里克和现代派诗人劳伦斯的诗歌文本创作中沿袭着强大的文本记忆力,而这种文本记忆的沿袭反过来又强化了樱桃女性的文化记忆。从这些文本记忆和文化记忆中我们又可看到,英国诗人在樱桃意象营造和女性人体隐喻两个方面已有了较大转化:坎皮恩的“樱桃—小嘴”隐喻到赫里克那里已拓展为“樱桃—朱唇—肌肤—乳头”隐喻再到劳伦斯那里已成了“樱桃—少女黑发间的红色珠宝”隐喻;坎皮恩的“面庞—花园”隐喻到赫里克那里成了“朱唇—樱桃园”隐喻再到劳伦斯那里已成了“少女—樱桃树”隐喻。这些人体隐喻的演变过程其实又是英国诗人女性书写的重构过程。

女性主义文化层面上的互文性。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总是处于一种从属地位和被动状态,总被客体化、他者化和边缘化,总是没有话语权。然而,这种男性中心主义思想在人文主义诗人坎皮恩笔下已荡然无存,他笔下的女性已突破了父权制枷锁的束缚,已能支配和掌控自己的命运,已不再是达官贵人或巨商富人客体化的玩物,已不再受男性的随意摆布,她已真正成了自己的主人,已获得了较强的主体性,已从以男性为中心的世界边缘走向其中心,并掌握了充分话语权。这种根植于人文主义基础上的女性主义文化虽然未能较好地沿袭到玄学派诗人赫里克的女性书写和女性世界的探索中,但却实实在在地在现代派诗人劳伦斯所书写的樱桃少女身上得到了再现和重构。在劳伦斯笔下,虽然无知无畏的小毛贼去偷食禁果樱桃,但已成为自己主人、已掌握着自己命运、已能充分行使自决权的樱桃少女并未让那帮偷偷摸摸的小毛贼得逞,她直接处死他们。不仅如此,劳伦斯笔下的樱桃少女已拥有表达和表露自我的话语权,她已能追寻心灵深处的自由选择,已勇敢地向自己的真爱献上自己的樱桃。

虽然英国人文主义诗人托马斯·坎皮恩、玄学派诗人罗伯特·赫里克和现代派诗人戴·赫·劳伦斯编织了一个庞大的诗歌文本网络,但当我们突破线性阅读去追求平面式和立体式的阅读时,我们既可发现英国诗歌文本间强大的文本记忆力和文化记忆力,又可从文本的转化生成中去认识英国诗人对英国诗歌伟大传统的选择性继承和创造性发扬。

结语

女性书写是英国诗歌史上的一个重要母题。在以诗歌的形式书写女性时,英国人文主义诗人托马斯·坎皮恩、玄学派诗人罗伯特·赫里克和现代派诗人戴·赫·劳伦斯都展现出了惊人的客体感受力和极强的意象营造能力。他们在其诗歌中所营造的樱桃意象和其它一系列意象和意象组合乍看上去与女性的特性和品质风马牛不相及,但在诗人的充分提炼、精心裁剪、巧妙组合和有效嫁接下,这些意象就与女性的特性和品质形成了天然浑成的联系和统一。从这些联系性和统一性中可见,坎皮恩成功书写了一位美不胜收、圣洁不可侵犯和浑身洋溢着人文主义色彩的樱桃女性;赫里克以奇思妙想的玄学手法把诗歌艺术之魅和女性的身体之美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最终为读者呈现了一位美不胜收的樱桃女性朱丽娅;劳伦斯书写了一位甜美诱人、活力四射、诱惑无限、果敢自决和展示着较强女性主义意识的樱桃少女。虽然他们笔下的樱桃女性形态各异、各有侧重、各具特色,但他们却在一脉相承的樱桃意象的营造中展示了樱桃文本的续写性和樱桃文化的传承性,最终在超强的文本记忆和文化记忆中携手推进了英国诗歌的女性书写传统。

注释

① 文中诗歌除特别注明之外均为作者自译;

② 文中罗伯特·赫里克的诗歌均源自http://www.luminarium.org/sevenlit/herrick/herribib.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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