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徐坤演得好”
——《长安十二时辰》弹幕评论的文化分析

□ 李竺芯

2019年6月，优酷推出的制作精良的独播剧《长安十二时辰》很快成为全网收视率最高的网剧，相关话题成为网民关注的热点。其中讨论最激烈的话题之一便是Tfboys成员易烊千玺的出演。笔者纵观全剧48集的弹幕评论，发现第一集的弹幕评论里有许多“千纸鹤”（易烊千玺粉丝名称）在弹幕评论中纷纷表示对易烊千玺出演该剧的支持，如“千纸鹤来追剧了”“千纸鹤发来电报”“为易烊千玺来”等。面对粉丝的弹幕支援，易烊千玺的黑粉则以调侃式的弹幕评论作为回应与攻击。而自第二集起，“千纸鹤”的弹幕评论数量锐减，甚至整集都不出现；“蔡徐坤演得好”等原本属于黑粉戏谑的弹幕则不断被路人复制与传播，以至于每集都会出现相关弹幕。黑粉的嘲讽奚落最终演变为网民的集体狂欢，本文着重分析这一有趣的弹幕文化现象。

一、后现代主义：拼贴、戏仿与反讽

“王俊凯都这么大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王源王源！”

“长源是吧，王长源，简称王源，你就是王俊凯啊。”

“王源真棒。”

“蔡徐坤真帅。”

“王俊凯真好看。”

“王俊凯演得好。”

“王俊凯感觉演得挺好的。”

“王源演的李必太帅了。”

以上是部分针对易烊千玺的弹幕评论，除了不认识易烊千玺的极少数网民发布的弹幕评论，都是对易烊千玺后现代主义式的调侃与戏谑。

随着后工业时代的到来与“网生代”族群的壮大成长，青年亚文化和后现代主义成为中国网络文化的独特标签。王岳川教授认为后现代主义具有怀疑精神和反文化姿态，以及对传统的决绝态度和价值消解的策略，这些使它可以揭示那些潜抑在既有秩序深层的盲视和现代人难以言喻的精神空白和裂隙，书写那些被排斥在既有的历史阐释之下的历史无意识①。“王俊凯真好看”“蔡徐坤真帅”等弹幕评论带有典型的后现代主义特征，它们的出现是对庞大粉丝群体的对抗，也是对其所形成的粉丝秩序与官方权威的破坏与消解。这些弹幕评论戏仿“千纸鹤”对易烊千玺赞许的口吻，再运用拼贴的桥段，将主语“易烊千玺”改换为其他小鲜肉的名字，以达到反讽的目的，产生强烈的黑色幽默。它们通过反对单一的粉丝赞许声音，提倡多重、含混的意义解释，从某种程度上维护了弹幕评论的开放性与多元性。但由此也暴露出后现代主义的弊端：虚无主义与解构主义。优酷用户在消解“千纸鹤”弹幕评论意义的同时又反映出他们自身的虚无主义。正如“千纸鹤”的回应“刷一下是幽默，刷多了就是烦人了”，诸如“蔡徐坤演得好”等弹幕评论彰显了大众媒体的草根性与开放性，但也未曾建构新的文化价值。

二、奇观化的角色扮演与社群身份认同

戈夫曼认为人们的理想化表演是“突出了它所发生于其中的社会的公认准则”②，它是“团体道德准则的有表现力的复原和重申”③。易烊千玺的黑粉将优酷网站视为表演“前台”，以发布奇观化的弹幕评论作为其表演方式来塑造理想化的自我形象——具有一定文化品味，理智、批判性地看待小鲜肉现象的文艺青年。然而黑粉角色表演的过程并不总是顺利的，为了减少演出事故，必须要做好“角色外的沟通”④——即“千纸鹤”、黑粉群体乃至围观的路人都需要清楚评论背后的潜台词从而配合默契。其严守的“秘密”（即主演为易烊千玺）被不明真相的观众拆穿，如有弹幕评论回应“你个假粉丝，这是易烊千玺”，使得黑粉的表演难以继续下去。面对这些“不协调角色”的出现，黑粉的处理方式是置之不理或是模仿这些“老实人”的弹幕评论生发出新的调侃言论，如某网友回应黑粉“你个假粉丝，这是易烊千玺”，紧接着黑粉便调侃道：“你个假粉丝，这是王俊凯。”总之，黑粉发布奇观的弹幕评论，除了是为了发泄对易烊千玺和“千纸鹤”的愤恨与嘲讽之情，更是为了维护自身黑粉的理想化形象，并在弹幕评论中寻求愉悦感与满足感，最终完成对社群身份认同的加强。

英国社会心理学家亨利·泰弗尔在《群际关系的社会心理学》中提出，社会认同的产生需经历三个基本的心理过程，即社会分类、社会比较、积极区分原则⑤。弹幕用户对易烊千玺的情感倾向作为社会分类的标准，激发偏好黑粉群体的群际歧视，而社会比较与积极区分原则的心理过程又会使黑粉群体加强群际歧视，即以积极的特征标定自身黑粉群体，提高社群的自尊感；反之，用消极的特征标定“千纸鹤”。黑粉通过发布弹幕评论加强了对社群身份的认同，自觉承担起维护黑粉群体的责任，又以奇观化的表演扩大其影响力。

三、从众心理、游牧民与集体式狂欢

阿伦森在《社会性动物》中将从众心理定义为：“由一个人或一个团体的真实的或是臆想的压力所引起的人的行为或观点的变化。”⑥阿伦森认为从众心理的强弱与文化差异有关：与个体主义社会（如美国和法国）相比，从众现象在集群主义社会（如日本、挪威和中国）更为盛行⑦。Bilibili、优酷等弹幕视频网站同样渗透了中国式从众心理：许多网民看到有趣的弹幕评论时会复制前者的弹幕评论，弹幕视频网站在弹幕设置里设立了“＋1”的复制选项，为网民从众心理的满足提供了便利；或者有的网民模仿原有弹幕评论的格式发布相似的弹幕。《长安十二时辰》的弹幕用户浏览黑粉的吐槽弹幕时，受逗乐和从众心理的影响，也跟风复制原弹幕评论或者据此生发出类似的弹幕评论。

德赛都认为“盗猎”是一种积极的阅读行为，盗猎者们“横穿别人的领地，像游牧民族，在不是自己书写的领域一路盗取，将埃及的财富盗来自己享用”⑧。率先发布弹幕的用户对视频内容构成了第二次意义生产，之后模仿原有的弹幕评论的用户又构成了原弹幕用户与新弹幕发布者的第二层对话，也是新弹幕发布者与原视频的第三重对话。原弹幕用户由盗猎者变成再生产者，新的“游牧民”成为第三层盗猎者。在后工业与后现代社会，大众由被动的文本意义接受者逐渐转变为积极的生产者，以至于在后现代式批评否定精神中解构了文本意义而流于纯粹的娱乐消遣。或许复制或模仿“蔡徐坤演得好”的弹幕用户与易烊千玺的黑粉一样厌恶易烊千玺及其粉丝，但是这些反复出现的弹幕评论解构了调侃与讥讽易烊千玺的文本意义，进而甚至消解了“千纸鹤”与黑粉通过弹幕评论争吵的意义。原本是明星粉丝与黑粉之间的骂战，最后变成了网民的集体式狂欢。

巴赫金指出，现代社会的公共场所和大众刊物代替了中世纪广场的民间狂欢作用，真正的广场已不复存在，全民性狂欢也分解成了小圈子甚至个人性⑨。随着21世纪网络时代的到来，互联网又成为中国8.3亿网民集体狂欢的民间广场。“自由的笑”是巴赫金对集体狂欢概括出的哲学主题，集体狂欢的特征在于“‘与自由不可分离的和本质的联系’，它显示了人们从道德律令和本能欲望的紧张对峙中所获得的自由”⑩。弹幕评论所营造的集体狂欢使得网民暂时逃离严肃紧张的现实世界，进入到非理性的狂欢世界中，暂时忘却了阶级、等级与身份，暂时构筑一个平等、开放与自由的“颠倒的世界”。集体狂欢消解了极权，构建了一个民主的乌托邦，也是“网生代”满足网络社交需求心理、排遣孤独感的重要途径。总之，黑粉调侃演变为观众集体狂欢，看似荒诞的弹幕互动反映出的是后现代社会的网络文化与“网生代”的社会心理。但值得我们深思的是，为什么无数优酷用户选择模仿调侃易烊千玺的弹幕评论作为集体狂欢的方式？除了上述“网生代”的普遍社会心理，更多地需要从小鲜肉的文化症候引发的社会焦虑中寻找答案。

四、社会焦虑——小鲜肉的文化症候

近年来，“小鲜肉”已经成为大众文化女性消费的理想男色对象，他们多是年轻貌美、性格温和、情感经历单纯的超人气青少年偶像演员。然而，小鲜肉们因为不敬业、天价片酬、“娘炮”、爱耍大牌、粉丝素质低下等负面因素引发了大众的强烈谴责与社会焦虑。

李道新教授认为小鲜肉是网络时代粉丝文化催生的宠儿，他们虽然没有传统明星卡里斯马式的权威光环，但是盛行于二次元和三次元，可以从网综横跨至电影、电视剧甚至动画⑪。我们应当理性看待小鲜肉这一文化症候。首先，小鲜肉的盛行造成的并不全是负面影响。从积极意义而言，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粉丝地位与其民主参与意识以及女性经济地位与话语权的提高。当下的粉丝群体由传统意义上的被动接受者转变为主动参与者、生产者，粉丝的权利意识开始觉醒。另一方面，小鲜肉的批量生产反映出男色审美、男色经济的盛行。传统的影视产业营造的是主流的“女色”审美，网络时代养成系的小鲜肉的应运而生填补了中国女性的男色消费空白，性别权力关系趋于平等。

不可否认的是，小鲜肉现象加剧了不公正的社会问题，其带来的消极影响不亚于积极意义。有关资料显示，日本顶级演员一年的收入不敌中国小鲜肉一部剧的片酬，大陆明星片酬占整个影视项目的60%—70%，而日本与韩国是20%—30%，好莱坞只有15%—30%，大陆影视生态环境极其恶劣。此外，小鲜肉的阴柔化、女性化引发了国人对“娘炮”现象的担忧，甚至有网友声称“李小龙用一生打破‘东亚病夫’，蔡徐坤不仅捡了起来还镶了个金边”⑫。

小鲜肉现象的根源是影视产业发展畸形、产业资本逐利的结果。解决“娘炮”和天价片酬等相关问题需要从根本上完善影视产业链，健全演员薪酬与税收的相关法律制度。在调侃与嘲讽易烊千玺以及其他小鲜肉时，观众也应该看到青年演员的进步与努力，对未来的影视市场寄予希望。

注释：

①王岳川.后现代主义与中国当代文化[J].中国社会科学,1996(03):175-185.

②③④[美]欧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M].黄爱华,冯刚 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35,161.

⑤周晓虹.认同理论：社会学与心理学的分析路径[J].社会科学,2008(04):46-53+187.

⑥⑦[美]E·阿伦森.社会性动物[M].邢占军 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14,19.

⑧[美]亨利·詹金斯.“干点正事吧！”——粉丝、盗猎者、游牧民|思想国[EB/OL].2017-10-13.http://book.ifeng.com/a/20171010/83561_0.shtml.

⑨⑩赵勇.民间话语的开掘与放大——论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J].外国文学研究,2002(04):1-9+169.

⑪李道新,蒲剑,孙佳山,刘佚伦.时代的焦虑——“小鲜肉”及其文化征候解读[J].当代电影,2017(08):4-10.

⑫李小龙用一生打破“东亚病夫”，蔡徐坤不仅捡了起来还镶了个金边[EB/OL].2019-03-27.http://3g.163.com/dy/article/EB9012QM0517E3HG.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