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边缘:艾滋阴影下的手术困境

2019-02-20 20:35王双兴
华声 2019年1期
关键词:感染者艾滋病困境

王双兴

陈子阳眼看着未婚妻把挂在新房里的结婚照砸了。他收回请柬、取消婚礼,被女方亲友骂“渣男”,最终还是没有把真实缘故讲出来。

陈子阳是湖北一家三甲医院的外科医生,他在手术室经历了职业暴露,为病人缝合伤口的手术针不小心刺破了自己的皮肤。事后得知,病人隐瞒了艾滋病感染者的身份,这意味着HIV病毒很可能进入到了陈子阳的身体里,尽管及时服用了抗HIV病毒阻断药,他还是被这次意外推入到忧虑和恐惧中。

这样的现象并非孤例。原本稀松平常的手术问题,一旦和艾滋病产生关联,便出现了医生的恐慌,以及病人的碰壁。无奈之下,前者可能选择拒诊;后者可能选择隐瞒,将HIV讳莫如深——恶性循环,又加剧了手術困境。

“在刀锋上跳舞”

2018年3月17日傍晚五点半,陈子阳所在的医院外科转入一名急诊患者,高烧39度多,臀部和腿部大面积化脓性感染,急需手术。

陈子阳让护士给患者抽血送到检验科,但由于当时检验科下班,检测结果无法立刻回报,陈子阳决定先做手术。他问患者有无传染病,对方回应:没有。

切口、排出脓液、冲洗、探查,手术过程顺利。在收尾阶段,陈子阳不小心被缝合针刺伤了左手虎口处的皮肤,两毫米深的伤口有血液流出。“外科手术很容易把自己刺到,就像开车避免不了擦碰。”陈子阳说。他将血液挤出,简单处理后,换了手套继续完成手术。

第二天中午,检验科打来电话,反馈前一天的血样检验结果:那位急诊患者“艾滋、梅毒双阳”,CD4(一种重要免疫细胞)只有18个。

陈子阳立刻到医院感染科取了阻断药,那是专门防止HIV病毒扩散、感染艾滋病的药物,一般来说,在24小时内采取药物阻断措施、且连续28天用药的情况下,保护率可达100%。但陈子阳服药时,距离职业暴露的时间已经过去了22小时,无法保证最大的阻断效果,他立刻“陷入焦虑和恐惧的情绪中”。

职业暴露后的第一周,陈子阳一直在失眠,甚至考虑过转行的事情;阻断药的副作用也开始出现:头痛、乏力、腹泻、脱发,查血的结果显示,肝功能和肾功能也受到影响。

而立之年的陈子阳是一名外科博士,毕业前读了十一年医科,如今是在医院工作的第三年。他原计划在五一期间和未婚妻举办婚礼,订好了酒席,发完了请柬,但突然卷入了一场抵抗HIV病毒的战争。

害怕说出实情后未婚妻“来医院闹”,陈子阳选择了保密。2018年7月份,职业暴露四个月后,陈子阳到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查了抗体抗原,阴性,未被感染,“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把自己的这段经历发布到知乎上,有人评论说,医生的职业就像在刀锋上跳舞。

“没有办法做手术”

但在刀锋的另一端,因为顶着“艾滋病感染者”的帽子,一个庞大的群体始终面临着手术难的困境。

进手术室前,赵天突然被叫到医生办公室。“你是感染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这样做有意思吗?” 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女医生脸红到脖颈,挑着眉毛,指着“HIV阳性”的化验结果,提高音量,“你办出院吧,我们这里防护条件不齐全,没有办法给你做手术。

2017年10月起,赵天发现自己患上了肛周脓肿,起初只是在小区里的一家诊所敷药、输液,后来“包块越来越大、越来越疼”,于是去了当地的公立肛肠专科医院就诊。

“当时特别尴尬,我在那里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一个病房的人就在旁边盯着我问‘你怎么还没做手术就走了啊,为什么啊,特别尴尬。”赵天回忆。

在社交媒体,他看到不只一个和自己的经历相仿的、被拒诊的案例。在河南郑州,一位感染者和医生约定好时间进行肛肠手术,但在医生得知感染者的艾滋病情况后,只说了一句“你走吧,我够给你面子了”;在江西南昌,一位感染者在外务工,遭遇车祸,但在抢救过程中,医院因为其HIV阳性拒绝提供手术,最后经过志愿者协调,才在第二天得以安排手术,但因为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不得不截肢。

这些对赵天冲击很大,他开始思考如果有一天自己遇到紧急情况需要手术怎么办:“有的医生不给艾滋病感染者进行手术,可能是因为他不知道怎样做、做什么防护,不知道怎么让自己免于被职业暴露威胁。那我就自己先去学,如果有一天需要手术了,我来告诉医生他应该怎么做。”

“困境和曙光”

2018年年初,艾滋病感染者孟林做了半月板缝补手术。手术在传染病医院开展,请其他医院的骨科医生会诊,一切顺利。

“我的人脉让我有这样的资源,其他感染者可能要面临更多困难。”孟林说。在过去的近20年时间里,他参加国际会议和公益活动、成立NGO组织、为感染者的权益做倡导,被媒体称为“中国存活最久的艾滋病病人”。

2010年,孟林所在的中国艾滋病病毒携带者联盟与中国人口福利基金会、中国人民大学性社会学研究所和清华大学NGO 研究所合作,共同起草了一份《困境与曙光:中国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患者治疗与生存状况定性调查报告》。报告访谈了包括艾滋病感染者和政府部门、性艾协会、医疗机构等124人,调查发现,治疗困境是感染者面临最严重的问题,而拒绝给病人提供手术是感染者谈得最多的问题。

在当时,许多艾滋病领域的人士注意到了这份报告,它同样出现在了王健的邮箱中。

王健是中国中医科学院首席研究员、中国性病艾滋病防治协会副会长,国内第一批从事艾滋病防控和研究的专家。

2008年起,王健连续两届担任全国政协委员,在2009、2010、2011和2013年连续四次就艾滋病感染者手术难的问题递交提案。卫生部在2010年给王健提案的回函中承认,存在部分医疗机构推诿和拒绝为艾滋病病人手术的问题,同时表示将加强对医疗机构的培训和管理,研究并制定职业暴露感染艾滋病的补偿机制,扩大艾滋病定点医院范围。

2013年,卫计委宣布,医生和警察工作时感染艾滋病纳入职业病范畴,可享受工伤保险等待遇。

2016年,中国预防性病艾滋病基金会开启“HIV职业暴露关爱项目”,为北京地区长期工作在艾滋病诊治一线、处于职业暴露高风险环境的30名医护人员颁发荣誉状和关爱金,并开展HIV职业暴露防护知识宣传与培训、职业暴露后的医疗救助和HIV职业暴露人员的保健关怀等。

艾滋病领域的专家普遍认为,一般医院都可以做到对艾滋病毒的消毒措施。只是和传染病医院的医生相比,普通医院医生对艾滋病的了解更少,防护意识更弱,所以需要进行宣传和培训,增加对艾滋病的认知,增强防护的意识和能力。

摘编自《新京报》201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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