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致的校标

2019-02-22 02:35夏艳平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建校村长乡亲们

夏艳平

归心似箭

这几天,富贵一直在等老村长的电话,可等了几天都没等到。富贵有些纳闷,往年这个时候,老村长的电话早打来了,而且是一个接一个地打。老村长怕他事儿多忘了,就一次次地提醒他:“富贵啊,生日吃的鸡蛋我们给你煮好了,就等你回来吃呀。”可今年到了他生日这天,老村长那边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莫不是老村长或村里出了啥事儿?

他不能再等了。清早一起床,他就自己把电话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正是老村长。富贵嘻着脸说:“二叔啊,富贵想吃煮鸡蛋了,你咋不叫我回来呢?”老村长说:“哦,你回吧,我正有话跟你说呢。”

老村长的语气,虽不像往年那样热情似火,但仍如系在风筝上的那根结实的细线,在那头轻轻一拽,他这只大风筝就迎风飘舞了。放下电话,他就开着大奔上了路。

大奔在高速公路上行驶着,富贵一边开车一边想起了心思。他想,这人真的是怪呀,要说,如今在省城里,自己也算是一个有名的私营企业家,可谓是兜里有钱,头上有衔,可每年的生日,偏要大老远地跑到乡下老家去过。其实老家已没有直系亲属了。

为什么呢?不就是为了看一眼村里那所有个蛋型校标的学校嘛!

想起那个蛋型校标,富贵就想笑。当年老村长找到他,说邻村都在建学校,他们村如果不建新学校的话,孩子们就要到邻村的学校去借读,多跑路不说,还要看人家的脸色。富贵问:“那我们村咋不建?”老村长说:“我们也想建啊,可建学校要钱,得好几十万元哩。你知道的,村里没有钱。”富贵当即表了态,说建校的钱他一人出了,但他有一个要求,校标得按他的设计建造。

听富贵说要出钱建校,老村长高兴得差点给他下跪,连忙表态说:“你出钱,当然要听你的,你说咋建就咋建。”

有了富贵的资助,学校很快就建起来了。

学校是富贵按城里的样子设计建造的,既美观又大方,是全乡最漂亮的乡村学校。最让乡亲们自豪的是,他们的学校不仅漂亮,还很特别,因为他们学校有一个造型优美的校标。其他村建校的资金已紧张得够呛,哪舍得另花几万块钱来建校标?因此,不说在全乡,恐怕在全县也找不出第二所有校标的学校来!

校标是用本地有名的特产——华桂山花岗岩石雕刻而成,造型很简单,一双向上张开的手掌,托着一个红红的蛋型球体,远远看去,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给人许多暇想。

校标就立在学校入口的操场边,十分抢眼。行人至此,免不了要看它几眼。

学校落成那天,正好是富贵的生日,村里和学校邀请富贵回去剪彩。剪完彩,又要富贵讲几句话。富贵本不擅讲话,可上台后,看到一个个满脸天真而稚气的孩子,特别是看到校标上那个红红的花苞后,突然就有了灵感,话也像泄闸的洪水,一起涌了出来。

富贵说:“同学们,有人说我们校标上那个球像一枚大鸡蛋,你们说像不像啊?”

“像!”孩子们像课堂上回答老师提问一样,声音整齐而响亮。

听了孩子们的回答,在场的人都笑了,富贵却没笑,他认真地纠正说:“不,这不是一枚鸡蛋,而是一枚天鹅蛋!我之所以要在校标上放置这样一枚天鹅蛋,就是希望我们的学校像天鹅一样,不断地孵出天鹅来。希望大家都能成为大天鹅,飞出我们雀儿林,飞出这个小山沟,飞得越高越远越好……”

富贵话没说完,台下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听到掌声,富贵笑了。他没想到,自己这样能忽悠,都快赶上赵本山了。其实,他当初就是按照鸡蛋的形状设计建造的,因为,在他的脑海里,始终漂浮着一枚红彤彤的煮鸡蛋。

往事伤怀

那是他12岁生日那天的事。

那天早晨一起床,他就看到一缕霞光从窗口射进来,看到金灿灿的霞光,他兴奋地拍起了小手:好啦,太好啦,今天上学不用淋雨啦!

他正高兴着,母亲进来了,将一枚红彤彤的煮鸡蛋塞到他的手上。母亲告诉他,今天是他12岁生日。母亲说这话时,满脸灿烂的笑容。

富贵最爱看母亲笑,母亲一笑起来,圆圆的脸蛋比红彤彤的煮鸡蛋还漂亮。只是母亲很少有笑的时候。

富贵揣着煮鸡蛋一溜烟跑出了门,他不舍得一个人在家里把煮鸡蛋吃掉,他要让全村的小伙伴都知道,他今天过生日,母亲给他煮了一枚鸡蛋。这是他炫耀的资本!

富贵在村里转了一圈回来,那枚红彤彤的煮鸡蛋还完完整整地揣在他的兜里。他不急着吃,因为今天是开学的日子,他要把煮鸡蛋带到学校去,当着同学们的面,一点一点地把它吃掉。他想,那样吃肯定更有味儿。

富贵进门时,母亲的早饭已放上了桌,他端起一碗稀粥,大口大口地喝。每喝一口,粥汤里映着的那个小人影就欢快地跳荡一下,每跳荡一下,那个小人影就瘦下去一圈,几跳几荡的,一碗稀粥连同那个欢快的小人影,全被他喝进了肚里。

喝完稀粥,富贵将碗筷往桌子中间一推,抡起衣袖抹了一下嘴巴,就迫不及待地背起了书包。

见他一副屁股着了火的样子,父亲问:“你慌啥?”富贵答:“咋不慌?我上学呀!”父亲说:“上啥学?村里的学校昨晚被大雨淋垮了,你到哪里去上学?”

富贵心里一凉:“垮了?”父亲点点头:“垮了,全垮了。”

富贵愣了愣,说:“那我就到桃树沟去上。”

“到桃树沟去上?到桃树沟二十多里地呢,你怎么上?”父亲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富贵说:“那我住读,一个星期跑一趟。”父亲问:“住读?你在学校吃啥?”富贵说:“吃……”

富贵说出一个“吃”字,就哑口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学校该吃啥,有啥可吃。他急得用手在自己的几个衣兜里乱摸,终于摸出了那枚红彤彤的煮雞蛋。他欣喜地对父亲说:“我吃煮鸡蛋,你看,我有一枚煮鸡蛋。”

富贵说着,将那枚红彤彤的煮鸡蛋举到父亲面前。父亲苦笑了一下,说:“吃煮鸡蛋?煮鸡蛋吃完了呢?”

父亲的问题,富贵答不上来。答不上父亲问题的富贵,神色黯然地去牛栏牵出了那头老黄牯。富贵将老黄牯赶到学校的后山坡上,他让老黄牯自由自在地吃草,自己却在一块大石头上躺下了。待到天黑时,他才拿出那枚凉透了的煮鸡蛋,在石头上敲碎后,再一点一点地剥开。纷飞的蛋壳像飘扬的雪花,一朵一朵地飘落在他的面前。

剥了壳的煮鸡蛋又白嫩又细腻,晃着诱人的光,富贵却将它掰成了几瓣,像扔石块一样,一瓣一瓣地,全扔到了那片被大雨淋垮的学校废墟上。富贵一边扔一边狠狠地骂:“狗东西,看你还垮!看你还垮!谁让你垮的呀……”

扔完最后一瓣煮鸡蛋,富贵伤心地哭了。哭过之后,他立下了平生第一个誓愿:赚了钱,我一定要在雀儿林建一所全乡最好的学校!

事与愿违

几年牛放下来,富贵长成了一个半大小伙子。他觉得身上有劲了,翅膀也硬了,为了兑现自己的诺言,就跑到城里去打工挣钱。

到了城里,富贵才知道城里的钱不好挣,何况他一个既没文化又没技术的乡村少年?他只能做苦力。他找到一个建筑工地,做起了一名搬砖和泥的打工仔。

做打工仔又苦又累,还要受气。包工头嫌进度慢了,骂的是他们这些做苦力的打工仔;有技术的师傅们心里不痛快了,也会朝着他们头上撒气。富贵为了自己当初那个誓愿,全都忍着。他知道,一旦离开了城市,他的誓愿就更难实现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就是十余年。在这十余年里,富贵凭着自己的聪明机智,由一名打工仔变成了一名建筑老板,在房地产开发热中,赚了个钵满盆盈。

富贵真的富贵了!富贵了的富贵没有忘记自己当年的那个誓愿,所以,老村长一找他说建校的事,他就答应捐钱了。

捐资建校是善举,全村人都把富贵视作大恩人,并与他约定,以后,他每年的生日都要回村里过。村里人这样做的目的他知道,一是要让村里的孩子们记住他的大恩大德,二是要他跟孩子们讲一讲“天鹅蛋”,以激励孩子们用功读书。这个他自然是乐意的,自学校建成后,每年生日那天,他都如约回去了。如今母亲早已不在了,不能再给他煮鸡蛋了,他就把校标顶端那枚“蛋”,当成了母亲煮给他的一枚生日鸡蛋。

大奔开到了村头。村头除了几棵大柳树外,一个人影也没有。富贵又开始纳闷了,往年,他的大奔未进村头,老村长就带着师生们等在了那里,可今天,他的大奔都进村了,却连个人影都没见。富贵想,我回来之前还给老村长打过电话,他不会忘了吧?凭老村长那记性,应该不会忘啊。

富贵把汽车喇叭按得嘀溜溜响,可按了一遍又一遍,仍没见人迎出来,富贵只好独自下了车。他想,这样也好,我回来的目的,不过是看一看学校,看一看校标上那枚大“鸡蛋”,一个人也照样看呀,搞一些人陪着,像领导视察似的,其实还不自在。今天我就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看看好了。

远远看去,学校还是那样坚固结实,可走近了,他发现有点不对劲,往日的喧闹没有了,空气中弥漫着猪粪牛粪的气味,一间间教室都成了关猪关牛的处所。

这哪里是学校!

富贵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可定睛一看,蛋型校标就耸立在他的面前,顶端那枚红彤彤的大“鸡蛋”,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了诱人的光芒。他吞了吞口水,这分明就是自己捐资建造的那所学校啊!

富贵绕着校标转了一圈又一圈,他突然发现,“鸡蛋”下面一侧的缝隙里,有鸟儿做的窠。富贵有点不高兴了,他转身急急地去了老村长家。老村长见了他,未曾开口就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富贵有些急了,紧紧地盯着老村长,一个劲地问:“学校怎么搞成了这个样子?学生呢?都去了哪里?”

老村长摇着头淡淡地说:“走了。”

富贵有些惊讶:“走了?去了哪儿?”

老村长告诉他,有的打工去了,有的去桃树沟的学校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们是不是嫌这所学校不够好?富贵不停地追问着。他想,要是孩子们嫌这所学校不好的话,他可以再捐点钱,修缮一下。

老村长又摇起了头,他说:“我正要告诉你这件事儿呢。他们说,要向你学习。”

“向我学习?向我学习怎么不好好读书?”富贵更不明白了。

老村长说:“有些孩子说,你一个只读过小学的人,还不照样成了大老板,而村里那些读了大学的人,高不成低不就的,待在家里连工作都找不到。所以,干脆不读书了,一个个都想早点出去挣钱,将来也像你一样当大老板。因为生源不足,年初,乡里调整学校布局时,把我们的学校给撤了。”

老村长的话像一记炸雷,炸得富贵半天说不出话来。

富贵不知自己是怎样从老村长家里出来的,他只感到思绪乱得很,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捐资建校带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富贵又像二十多年前一样,独自去了学校后山。站在那块大石头上,他久久地凝望着自己捐建的那所学校,凝望着那枚红彤彤的“鸡蛋”,直到太阳快落山了,他才慢慢走下来,开着大奔回了省城。

峰回路转

乡亲们以为富贵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没想到几天后,富贵又回到了村里。这次,富贵没有开大奔,他是搭车回来的,还带回了被褥和一些日常用具。

放下东西,富贵就去找老村长,他要老村长把那些猪和牛从学校牵出去,他说:“学校是读书的地方,哪能用来关猪关牛呢?”

学校是富贵捐资兴建的,他不让人关猪关牛,别人也没办法,但人们不免有些疑惑,现在没学生来读书了,空着也是空着,富贵何苦要这么较真呢?

人们发现,猪牛牵走后,富贵就开始清理学校的卫生了。他亲自动手,把教室里的猪粪牛粪一担担地挑出去,挑到远远的地头里。挑完了猪粪牛粪,他又拿起锄头,把学校周边和操场上的杂草铲了个精光。富贵每天清早起来就开始劳作,直到太阳下山了才歇息,比村里人干农活还舍得下力气。做完这些,他又弄來一些艾蒿,点燃后放进了教室里,他要让艾蒿的清香,驱走那些污浊之气。

看到富贵这个架式,乡亲们疑惑不解。有人试探地问富贵,把学校弄得这么干净做什么呢?富贵笑着回答:“学校不就是让人读书学知识的地方吗,还能做什么?”那人说:“学生娃和老师都走了,还会有谁来读书学知识?”富贵笑笑说:“要不了多久,自会有人来的。”富贵说这话时,充满了自信。

过了几天,富贵从乡里请来了两位老师,乡亲们又来看热闹了:学生娃都没一个,请两位老师来给谁上课呢?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次,乡亲们更不明白了,坐在教室里听课的学生只有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捐资建校的富贵!

村里一下子炸了锅,有人怀疑富贵的脑子出了毛病,不然,怎么会放着老板不当,放着钱不赚,回来读这没用的书呢?

对乡亲们的议论,富贵装作没听见,他每天照样坐在教室里,认真听老师讲课,认真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

难道富贵的生意出了问题?

有人为富贵担心起来。为了弄清富贵回来的真正原因,他们找到了老村长。老村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这有什么问的,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富贵就是回来读书的。”那些人不相信,富贵也不小了,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了,再说他在外面混得好好的,还读什么书啊?老村长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富贵这也是被逼的呀。”

老村长告诉大家,近年来,富贵感到生意越来越难做了,钱越来越难赚了,开始他还不明白原因,后来他慢慢明白了,市场经济越来越成熟越来越健全,赚钱凭胆子和运气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如今赚钱要靠知识和技术。像他这样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人,难免在激烈的竞争中败下阵来。今年,他就有几次决策失误,险些破产。他痛定思痛,把公司交给了毕业于名牌大学的妻弟打理,他要静下心来,认真读几年书。

听了老村长的话,大家觉得有理,但还是不明白,像富贵这样的大老板,要读书也用不着回到这穷山沟里来呀,省城还读不到书?老村长说,这也是富贵的良苦用心,他本来是要在省城读书的,省城一些学校抢着要收他,但上次回乡时,他得知村里的孩子辍学打工,是因为受了他的影响,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所以决定回家来读。这老师还是富贵自己花钱请来的呢,他要用亲身经历告诉大家,现在不读书是难有出息的。

富贵一个人安静地上了几天课后,学校就慢慢变得热闹起来。先是在外村读书的孩子回来了,接着,在外打工的孩子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那些打工的孩子回来后,读书明显比先前用功了,因为经过一段时间的闯荡,他们知道,现在没有文化和技术,不说成为大老板,就是想在外面立住脚都困难。

冷清了一段时间的学校,终于又变得喧闹起来。在富贵的努力下,乡里答应从下学期起,恢复雀儿林学校。听到这个消息,乡亲们都很高兴,富贵更是高兴,每次下课后,他总要静静地看一眼校标顶端那枚红彤彤的“蛋”。在他的眼里,那不再是一枚煮鸡蛋了,而是一枚真正的天鹅蛋。

〔特约编辑 缪 丹〕

〔圖 段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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