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大王”谭鑫培轶事

2019-02-26 00:19张文瑞
风流一代·经典文摘 2019年2期
关键词:富家谭鑫培陆某

张文瑞

台上台下机智过人,不惧刁难

谭鑫培20岁上下时在京东一带搭“粥班”(乡下戏班收入微薄,时常喝粥,故名)。一日在某村演完需赶包下一场,两地间隔数十里。此时太阳眼瞧落山,众人疲乏至极都不想再走。谭鑫培恐误场而影响戏班生计,遂对众人道:“前村不远就有客栈,我们不妨住一宿,明早赶路不迟。”大家满心欢喜进了村子。不料只是个小村庄,根本不见客栈。谭鑫培顺手指着一户院门对众人道:“就是这家店,我认识里面的少妇掌柜,咱们今夜宿此,当有佳趣。”众人欢喜,争相叩门。果然有位少妇秉烛而出,问几位敲门何事。谭鑫培答以借宿。少妇道:“我家无男人,不能留客。”谭闻言说:“正因为你家无男人,我们才要住在你家。”少妇一听怒极,大声疾呼有强盗,乡里四邻群起而至。谭鑫培慌忙对众人道:“不好,惹祸了,快跑!”言罢飞奔而出,其他人亦以极快速度紧随而逃。村民点燃火把,手持锄镐拼命追赶。戏班众人狂奔至天亮才摆脱村民,个个笑颜庆幸未遭暴打。谭鑫培道:“你们还说累吗?”至此大家才知被谭鑫培捉弄。又行数步,忽闻锣鼓声,再一看,下一场的戏棚就在眼前。

有一次谭鑫培与金秀山唱《捉放曹》,大李五演吕伯奢。戏中人物曹操上场本该唱江阳辙“秋风吹动桂花香”,陈宫接唱下句“行人路上马蹄忙”。金秀山演的陈宫上来后故意改辙,把“桂花香”唱成“桂花开”,谭鑫培佯装不介意,随口改唱“弃官罢职随你来”。金秀山接唱“用手且把丝缰带”,谭鑫培本想把“见一老丈坐道旁”改成“坐土台”即可。扮吕伯奢的大李五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正闲得没事。他一瞧金秀山改辙开搅,也跟着起哄。本来他是“坐道旁”的,等谭鑫培唱至“见一老丈”时,他忽然站起来了,而且示以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之状。分秒之间,谭鑫培唱出“在土台”三字。金秀山、大李五都没难住谭大王。

一次谭鑫培在天津上天仙茶园应演。某伶是茶园的台柱子,妒忌谭鑫培名气大又比不过,遂生邪念。他花重金买通谭鑫培跟包(旧时指专为某个戏曲演员管理服装及做其他杂务的人),令跟包在谭鑫培上场前使坏阴人。这天谭鑫培的戏码儿是《文昭关》,戏中人物伍员出台应该佩剑。迨谭鑫培出台帘儿前,跟包将一把刀给谭鑫培挂腰上了。此事瞬间被谭二(谭鑫培次子)发现,赶紧回身拿剑换谭鑫培腰上之刀,可谭鑫培已出场。谭二瞧着心急,台上有伍员手握剑柄及“腰悬三尺剑”的唱词。再看台上谭鑫培,做表神态自若。起唱快板时,谭鑫培临时改唱“过了一朝又一朝,心中好似滚油浇。腰间空悬三尺刀,眼见仇人杀不了”,一气呵成,台下暴彩。上天仙某伶见阴人不成,反倒让谭鑫培得彩,叹道:“小叫天之名是老天爷给的,人力不可毁啊!”遂向谭鑫培再三认错谢罪,谭鑫培一笑置之。回到寓所,谭鑫培对谭二说:“今日之事总算侥幸,以后不可再有。”谭二转脸儿就把那跟包辞掉了。

幼年学戏耽误识字,晚年恶补

谭鑫培打小学戏,十五六岁就搭班儿吃戏饭,自然误了识字念书。他会的戏大概比他识的字多。谭鑫培平日在家于卧榻上跷着腿看报,一准儿是琢磨唱腔身段。别人只要见他拿报纸挡着脸,绝不上前打扰,因为都知道他报名也未准认得。谭鑫培唱了一辈子《乌盆记》,当中“冒雨而归”也念了一辈子“胃雨而归”。别人顾及其名望,谁也不去纠正他。他晚年收了余叔岩,一天余叔岩大着胆子对他说:“师父,应该念冒雨而归吧,大概抄本上笔误了。”谭鑫培听完瞪着眼道:“怎么?挑起老夫的眼了,你既有这样大的本领还向老夫请教干吗?”吓得余叔岩非但没纠正得了谭鑫培,连自己也老老实实念“胃雨而归”直到谭鑫培辞世。

谭鑫培早年在京师的身价不仅限于伶界,在政界他也有头有脸儿。不管那些王公大臣心里如何想,面儿上都把他当“贝勒”般捧着。谭鑫培也十分拿得住劲,他与皇室宗亲尚书将军这类大官儿一起抽烟下馆子逛公园,都互称小名儿。侍郎(相当于现在的副部长)往下级别的官儿若能得“谭贝勒”颔首打个招呼,那是天大荣耀。

谭鑫培50多岁以后,眼瞧着晚生后辈伶人中时慧宝能书、汪笑侬能文、朱素云能画、刘永春能看相、贵俊卿会英文,各有应酬之技,唯独自己在王公亲贵前身份比他们高百倍,却写个名字亦需别人代笔,心中颇不服气。他花重金聘了位徐州秀才,应名管家会计,实则是教他念书认字。由《列国》《三国》《水浒》到笔记、子集一通恶补。若干年后,竟也添了几分书卷气,时不时还能掉几句文,只是常岔到两下里去。1915年,他由沪回京烟土被查没,提笔给他二姑爷王又宸写信告知此事,末了写“何物么,竟不容人理说。晚年遇此逆境,益复令人追想清廷”云云。

有一次谭鑫培唱刘阿斗三字时,把“阿”唱作“挨”音,就听楼座儿一声倒好响起。谭鑫培赶紧一瞧,盯准了这人模样,进后台就吩咐跟包请此人至酒楼小坐。会面后,谭鑫培先恭敬三杯,然后言道:“适才唱得不好,有辱清听。不对的地方还请先生赐教。”该人也是不客气,答道:“您蜚声京城内外久矣,算得名家,可字音怎不能辨正?”谭鑫培道:“愿闻其详。”该人曰:“阿字于蜀地念厄。”未及他说完,谭鑫培当即跃起击掌嗟叹:“然哉然哉,刘备主蜀国岂不该用蜀音。”

行走江湖谨慎自律,为人仗义

辛亥年清室逊位,谭鑫培一时颇念旧主,在京有段时间未露演。他的管箱跟包嗜赌,竟偷偷把谭鑫培的行头送进当铺换钱还了赌债。不久沪上新新舞台邀谭鑫培南下,启程前一日,管箱跟包仍没钱将行头赎出,赶紧把实情告与谭鑫培,且认错追悔。谭鑫培听完大怒,立时就想把他打发了。可念及他跟了20来年还算忠诚勤恳,遂对他道:“幸亏衣箱中没有什么值钱的,不过几件旧蟒靠而已。若是上等行头,一时我也没许多现钱去赎,那就误事了。给你50块,赶紧把行头赎出来,到了沪上再从你份儿钱里扣除。下次再敢私自动一件,趁早儿去别处吃饭。”管箱跟包感激万分,发誓终身报效谭鑫培恩情。

光绪庚子年(1900年)后谭鑫培第三次赴沪回京途中转至汉口,回黄州祭奠祖坟。闻得乡邻陆某被逼无奈要寻短见,谭鑫培询问得知:陆某一家老小有薄田数亩赖作糊口之资,十年前急需用钱就把这几亩薄田典给了同村富家。当时言明陆某继续种地,每年交些租子当作所用银钱利息,十年为期,到期陆某拿钱赎回田地。富家地与陆某地毗邻,遂起占有陆某田之心。每到秋收,富家既不向陆某收租子,也从不催要本钱。十年期满,富家要陆某连本带租一并还清,不然就把田亩过户。陆某再三央告,富家不允并告到县衙。县衙断令陆某限期交足本利,过期不交即将田产过户富家。

谭鑫培听完,拿出200两银子,让陆某还富家本金及一半利息,并嘱陆某转告富家:“你等为富不仁,十年不问息租,明显居有谋占田亩之心。你若想要全利,谭某必亲至州府大堂与你理说,到时候你非但利息全无,本金亦恐难保。”富家一听京城“小叫天”来了,竟一句不敢言语,收钱还地作罢。

谭鑫培这次赴汉口是由沪乘江轮而上,行至十二圩时,谭妻侯氏及儿子都到船舷甲板观看江景,只谭鑫培一人独卧舱里吸烟养神。就在谭鑫培似睡非睡的时候,忽觉眼前有人影一闪,急忙睁眼一瞧,见半个背影似散舱客人。谭鑫培赶紧起身查看,桌上一翡翠扳指不翼而飞,遂尾随追踪而去。至船顶无人处,谭鑫培对这贼道:“四海之内皆是朋友,你缺钱花尽可跟我商借,何必偷我心爱之物。我是老江湖,你這两下子我岂会不知?今天你把扳指还我,我非但不把你送官,还另有薄酬与你。”言罢拿出两块大洋递到飞贼手中。贼人愧色无一语,掏出扳指交给谭鑫培,不受洋钱而去。

等侯氏和儿子回舱,谭鑫培闭口不言此事。船过九江,谭鑫培确定贼人已下船才告知老婆孩子。侯氏责他为何不交船方办理,谭鑫培道:“出门在外以方便为本,何必多事使人难堪。虽说贼人可恶,你旅客也有大意之处,若自己管好行李,此辈断难下手。”转脸又对儿子说:“你们行走江湖定要谨慎,不可贸然揭人家隐私。”

(摘自中华书局《旧京伶界漫谈》,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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