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主儿子跑矿遇险记:富贵路梦寒路远

2019-02-27 06:01虫虫文
知音·下半月 2019年2期
关键词:公家检验所药水

虫虫文

谁说家里有矿,就能坐享现世安稳?湖南男子文祥唯一一次跑矿的经历,堪称惊心动魄——

我老家在湖南省郴州市的一个小镇,那儿有个百年老矿。矿主要是公家在开,有专门的检验所和提炼厂,但架不住矿山大,所以在深山一个叫三十六弯的地方,存在着大量开采私矿的人员。

我的父亲是个沙子老板。十多年前,他就每天坐镇在镇上,等山上人员下来时收他们的矿。一袋三四百斤的白锡矿,纯度达到60%,每百斤收入价约一到两千元,转手能卖到三四千元。父亲的营生虽让我衣食无忧,但我看不起这活儿,从不过问。

20世纪90年代,一吨矿不过卖七八万元,可2003年美伊大战后,矿价飙涨到15万元左右。那年,我刚大学毕业,父亲叫我去跑矿,说指望我继承衣钵。打动我的是他的承诺:“事成后,我奖你10万元,你爱咋花就咋花!”同行的还有老吳。用父亲的话说,这是他过命的兄弟,老吴带我,他放心。第一次见到老吴是在饭局上,父亲十分敬重他,讲了他的“光荣”事迹:

早年老吴跑矿,总是将一些高纯度的矿藏在指甲盖里,等验度数时,把它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弹进样品中,每次总能多赚个几万块,被镇上的人奉为大神。不过,老吴从不透露具体方法。我频频向他敬酒套近乎,但他老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饭局结束后,父亲才偷偷告诉我,老吴当年遭镇上其他沙子老板出卖,动手脚时被抓了个现行,丢了一车矿和两根手指才回来。寒风一吹,我酒醒了一半,开始打退堂鼓。但想到那10万元奖金,我还是决定走一遭。

出发前,我们去镇上的私检测了下纯度。父亲交了两千元,拿到一张手写单据:样品纯度60%。对矿而言,卖不卖得上价全看纯度。即这30吨矿要乘以60%,得出来的数才是真正卖钱部分。由于提炼成本太高,低于55%的基本没人要。这30吨60%的矿,按市价15万,能卖到270万。而父亲是按10万囤的矿,其他利润不说,正常卖了都净赚180万。

父亲在单据上加了六个字:“工人村,文国建(父亲名字)”。他让我拿着它,去镇上检验所开个证明。检验所是公家的,只对公家开放,他搞了好久的关系才能去开证明,没这证明没人敢买矿。他还说,公家在镇上的提炼厂,也不对外收矿,所以才拉到外地卖。

于是,我在老吴陪伴下去了检验所。窗口坐镇的是个小妹妹,看起来像实习生。“你好,美女,我来开个矿度证明。”我笑着说。实习生白了我一眼:“我们不对外开放。”“有条的,你看下,有条的。”老吴挤过来,一脸讨好。我赶紧把那张单据掏出来。“有条早说啊,耽误时间!开几度的?”“开62%的。”老吴抢先说。我一听,这是要作假啊!实习生点点头,转身边开证明边轻飘飘地丢出句话:“现在开证明涨了哦,要2万哈。”

“这什么证明啊,这么贵。”我脱口而出。“上个月不才1万吗?”老吴也提出质疑。实习生不满道:“上面要涨的,我有什么办法!还要不要开?”老吴说:“开,开,开,当然开!那麻烦你开64%吧,多开两度哈。”

两分钟不到,一张官方认证64%纯度的证明交到了我手上。老吴说了声“谢谢”,拉着我走了。走出没多远,我忍不住了,发出一连串疑问。老吴解释称,开证明其实是免费的,但一般都要虚开几度,要知道以30吨的矿算,虚开一度多赚好几万,这钱不赚白不赚。而实习生口中的2万元费用是记账的,月底时另外给人,不给检验所。“放心,大家都这么做的。”在老吴一再保证和安慰下,我释然了。

第二天,我就和老吴踏上了征程。开车的是司机小高,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老实话不多。

三人一台车,30吨矿,次日下午就到了广西八步。老吴让小高将车停在路边,下车去找买主。可为什么车不进停车场?我看了下,最近的一个停车场空荡荡的,货车收费标准也就一天50元钱。

没一个小时,老吴带来买主。大家叫他老陈,后面还跟着个小弟,黑黑壮壮的。我尊称老陈一声“陈哥”。陈哥很高兴,口口声声说我和他有缘,执意要求我们将车停他那儿去。我当然不同意,有停车场不停,麻烦别人干吗。陈哥说,外面的矿车停车费是一天1万。我转头看向老吴,他点点头。原来,这边停车场常年惨淡,遇上满矿的车是要加收保矿费的,不交你出不去。停外面也行,但凡有本地人来扒矿,可没人管。

想了想,还是心疼钱。我命令小高将车开进陈哥的小院。这是个位于半山坡的院子,中间是一栋两层楼,左边有个仓库,右边有个带雨棚的停车场,前面就一个铁栅栏大铁门,只有一条小径通上来。

车熄火后,陈哥叫人关上大门。酒过三巡,我递那张虚高的证明:“陈哥,这是小弟那车矿的证明,64%,你看是好东西吧。”陈哥将我的手推开:“小弟啊,不是哥不信你,实在是这官家如今做事也不靠谱。哥想重新检验一次,希望小弟不要在意啊。”

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吓得我心里一颤。我四下扫了一圈,屋子里有五六个壮汉,而且就算是人跑出去,车也没办法开走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哥会第一时间关上大门了。“再送检一次多麻烦啊,又要花一笔钱。”我打着哈哈,冲老吴使眼色。可他吃着菜,无动于衷。“没事,哥这里就有设备,不用送检,很快的。”一听陈哥连设备都有,我彻底心死,想着60%就60%吧,赚多赚少而已,他不追究我们作假就好。

很快,检测了两遍,结果都是56%!我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陈哥,气不打一处来。“陈哥,这太低了。小弟按这个卖了,就只有走路回老家了。”“小弟,别这样说啊!咱们有缘,要不我吃点亏,按57%买了如何?”他让我回去考虑,我如释重负:“那我们就先开车回去,到时给您回复。”陈哥瞥了我一眼:“看来你还是不信哥啊!车和矿放在哥这,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安排车送你们回去……”院子里,一辆三菱吉普车停着,车前排坐了两人,后排也有一个。在一个壮汉的示意下,我们仨挤了上去。后排那人如老僧坐禅般一动不动,我们不敢去惹他,只能挤着自己。一路上,全车无话。

回到旅馆,我质问老吴咋找了这么个人,老吴点了根烟,用他那断了两根手指的右手夹住,猛吸了一口:“以前觉得他挺耿直的,哪想到这些年他也变了!”“吴哥您神通广大,想想我们该怎么办!”老吴不紧不慢道:“一般私检不怎么作数的,大家都是聪明人。如果你不愿按他的度数卖,他也不愿按你的度数买,那一起去公家再检一次,以公家的为准。整个市场都是这样的,想必老陈也不敢乱来。”

“那到时检验的仍低于60%怎么办?”老吴看了眼一边的小高,确定他听不到后,凑过来说:“我有办法,保证让你卖个高价,但用不用就看你了。”虽然我对作假很反感,但现实就是这样,让你无从选择。于是,老吴向小高打了声招呼,就带我出去见了金哥。

金哥是本地人,三十多岁,头顶中间全秃了。他抓了抓秃头说:“费用比较高,8万8。”花8万8至少比按57%卖划算,我咬牙答应。金哥带我去了他家。

家里只有金嫂在。金哥过去跟她咬了一阵耳朵后,金嫂转头看向我,点了点头:“跟我来吧。”她盈盈地进了里屋,那儿有些瓶瓶罐罐。她让我坐在屋中间的凳子上别动,拿出一小碟白色液体,用滴管吸了一点后,迅速滴落到我头发根部。我一惊,不会金哥就是这样秃的吧,我可不想秃。“金嫂,这什么东西?不会有毒吧。”“咋可能?放心吧。”人家吃饭的家伙,我也不好多问,现在已经到这地步,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完事后,金嫂离开。金哥走进来,跟我详细交代了一番。我惊呆了,从来没想过还可以这样!

次日早上7点多,我和老吴又去找陈哥。事实上,我恨不得凌晨3点就去。倒不是怕生变,而是我的头皮实在是痒得不行,怕变成跟金哥一样。

“我卖是一定卖给陈哥的,不过我昨晚听说,你们这里是可以找检验所去检验的,要不我们一起去官家那儿检验一次,以这次检验为准。”我讨好的语气里透着坚定。陈哥亲自装了一小袋后,带我们去了镇上的检验所。到达检验所,检验员取走样品。虽然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但我一眼认出那就是金嫂!

检验所和我们镇上的差不多,不太规范。检验区域是开放式的,由于老吴有前科,一进去就被陈哥拉去喝茶,倒是我这个闲人可以四处走走。

陈哥带了七个壮汉,六个陪在老吴身邊,一个贴身跟着我。按金哥吩咐,我假装不经意地跟在金嫂后面。金嫂将样品装进玻璃器皿,滴上药水,用玻璃棒搅动着,出现杂质后将表面层去掉,又滴上药水,继续搅动。我身边的壮汉估计是看过太多次,老吴他们说话声音又很大,他显得有些分心。

我装作好奇,慢慢靠近金嫂。“小弟,你咋靠那么近啊?”陈哥嚷起来。我心里一紧。“老陈你别在意,他是国建的儿子,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第一次跑矿,万事好奇。小文,你别靠太近,那药水闻多了中毒的,没见人家戴着口罩?”老吴解围道。“大学生不好好读书,跑个什么矿?”“呵呵,谁不知道现在卖矿赚钱……”

两人聊开了。跟着我的壮汉一听药水有毒,向后退了一点,我却悄悄前进了一点。这一退一进差了半个身位,他正好看不到我身前的动作。我总算等到金嫂洗了三次药水,要将样品从器皿倒入试管那一刻。我将头往前伸,装作头皮很痒,伸手挠着头。早先滴在上面的化学液体已经凝固,此刻它们像小雪花般飘落下来。这是一种能影响设备检验结果的化学药品,整个流程只有这个机会,放早了会被药水化,放迟了会错过时机。看到两片稳稳掉进了试管,我长舒一口气,停止了动作。

“小弟,你这头皮屑有点多啊。”陈哥揶揄了我一句。我吓得魂飞魄散,脑海里闪回着老吴那光秃秃的无名指和小指,连忙赔笑:“我从小头皮屑多,加上几天没洗头,陈哥见笑了。”他没再说什么,我心安了些。

结果出来了,64%!陈哥猛地弹了起来:“你们这是不是有鬼?美女你会不会啊,你给我重新检验一遍!”我暗暗叫苦,再来一次的话,我又要再演一遍,鬼知道我还能否做到。万一被发现,那我可能也要像老吴一样,在这里留下点什么了。然而,金嫂理都没理,开好1万的收费单交给我,丢下一句:“检验每天只做一次。”

此刻,陈哥面如死灰。我心里那个激动啊,深深觉得那8万8没白花。可一看陈哥身边的一众壮汉,我才想起当前处境。“陈哥,昨天和今天差太多了,不如我们取个中间值,按60%来算,我再给你最低单价,怎样?”我主动让步道。“好,好,好!小弟果然是人中龙凤啊。这次就按小弟说的办!”陈哥一再拍我的肩膀。

中午,陈哥打了款。卸完矿,我们准备打道回府,老吴却不见了,快出发时也没回来,我只好去找他。路过街角的一家茶馆,我远远地瞟到那颗标志性的秃头,一看果然是金哥。他对面坐着两个人,微微侧过脸来,竟是老吴,还有陈哥。随后,金哥递给老吴一包东西。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次日到家后,我将此行经过说给父亲听,让他不要再做这个营生了。可父亲除了对我的表现赞赏有加外,只问我要不要再跑几趟。我死活不答应。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怕我再跑两次,人都要被吃了。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老吴和陈哥是真的勾结到了一起,那个仓库就是他俩建的。金哥倒是没和他们一起,但他显然也愿意顺手分一杯羹。

事后,父亲再未请过老吴跑矿。我本以为,以父亲和老吴“过命”的交情,父亲一定很伤心。但多年后的一次深谈中,父亲说,那次他让我去跑矿,除了指望我继承家业,还希望我出去受点教训。也就是说,他能预料到那次可能发生的一切。如果光做做戏,就能多得好几万,换他他也会做,所以他并不伤心。“人性这东西,你慢慢会懂,想干大事,得精通这些。”他说。

其他人似乎并不清楚老吴底细,结果被他坑得够呛。再后来,老吴名声烂了,再没人请他,他也没再出山。不过囤了那么多矿,他应该是赚大发了。

父亲也一直在囤矿。事实上,几乎所有沙子老板都在囤,大家都梦想在最高点抛出,狠狠赚上一把。那时也确实是沙子老板的黄金期,矿价涨到过20万一吨。还好,父亲听了我的劝,在18万左右出手了。没过两年,我们那儿的私矿全被封了。如今,父亲守着之前挣来的财富,生活还挺滋润。而我,再也没有沾过矿一分一毫。回到郴州后,我埋头苦读,考进体制内,谈不上大富大贵,可日子过得踏踏实实。

只是偶尔头痒时,我会想起那次跑矿的经历,想起那句“画人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编辑/鲁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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