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宣宗皇帝《敕赐宝觉寺碑记》蕴含的历史信息考述

2019-03-10 14:01陶琦
文物鉴定与鉴赏 2019年1期
关键词:价值

陶琦

摘 要:《敕赐宝觉寺碑记》是明宣宗朱瞻基为“承祖宗之鸿业”,对他祖父成祖敕赐的甘州弘仁寺卧佛殿进行全面维修后于宣德二年(1427)而御制的。该碑文详尽记述了西夏乾顺敕建甘州卧佛寺(即今张掖大佛寺,下同)这一历史事件。可惜原碑已失,但庆幸的是其碑文完整保存在清顺治十四年重刊的《甘镇志》①中,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历史文献。文章据史志文献资料录出《敕赐宝觉寺碑记》内容全文,并重点对碑文所载西夏敕建甘州卧佛寺的时间、缘起、过程、名称及具体倡造者嵬咩国师其人等相关问题作了考述,同时对其价值进行了探究。

关键词:明宣宗;敕赐宝觉寺碑记;甘州卧佛寺;价值

1 《敕赐宝觉寺碑记》内容全文

《敕赐宝觉寺碑记》原碑已失,庆幸的是碑文完整保存在清顺治十四年重刊的《甘镇志》中,全文722字,现将碑文摘录如下:

大觉师之道,充周而不穷,神妙而莫测,瞻之而不见,感之而随应,古今所传,彰彰盛矣。其法肇自乾竺,以达震旦,所历之地,人之归向,化之感孚,显著尤多。甘州,故甘泉之地,居中国西鄙,佛法所从入中国者也。李乾顺之时,有沙门族姓嵬咩,法名思能,早从燕丹国师,妙领真乘,深造密奥,阖境之内,贵贱耆壮,尽信无间,号之为国师。一日,敛神静居,遂感异瑞,慧光烨煜,梵呗清和,谛听久之,嗈嗈非远,起而求之,四顾无睹。循至崇丘之侧,其声弥近,若在潜翳之下者,发地尺余,有翠瓦罩焉,复下三尺,有金甓覆焉,得古涅槃佛像。时四境之内,僧行善信,传闻欣跃,奔走聚观,咸咨嗟曰:“吾侪于此,睹光明、聆音韵,匪一朝夕,顾以暗昧,莫加寻究,非师善力,曷致感通欤?仰惟上善,与佛有缘,在我下愚,虽近弗遇。”于时嵬师欣快灵遇,心在感激,欲建弘刹,用崇祇奉。殚厥劳贳,经营缔构,不逾期岁,岿然焕然。惟肖像未就,旋感神工,效其妙技,不疾而速,中月以成。竣事之晨,大众咸集,瞻仰欣悦,合掌归诚,膜拜祝赞,诸天龙像,来共鉴观,雨花缤纷,祥云缭绕,其功徳甚盛,无量吉祥者也。时燕丹国师求道天竺,至跋提之境,睹一石碑,载《如来昔记》云:“甘泉有迦叶遗迹,当于来世释迦法中遇八地菩萨,显迦叶之真仪,益恢弘于慧业。自兹以往,如复有善信,能以一花一香致瞻礼之诚者,必证佛果,复生天界。”燕丹览已,铭之心中。即日东还,将图究理。既闻嵬师获斯感应,乃知灵迹者,迦叶之所化;嵬师者,八地之显化,扬言于众,而归崇益广矣。嵬师既已归寂,刹宇久而愈隆,四远瞻式,巍巍乎有若兜率者焉。其寺故名“卧佛”。运移代革,荐历兵燹,虽栋宇沦谢,而金像坚固,巍焉常存。天眷皇明,隆兴宝运。朕承祖宗之鸿业,克勤治理,以靖万邦。今海宇宁谧,民物康阜,四夷萬国,咸共归心。此天与祖宗之垂佑,实亦佛之慈荫所被及也。故感荷之诚,晨昏靡间,崇奖祇奉,弗懈益虔。凡所在禅刹,举废修弊,咸致其勤。况于西来所历之地,佛祖遗化之所,而可后者乎?乃一新其殿宇,而特赐名曰“宝觉”,用以妥圣灵,用以迎景福,安国家于泰山,保太平于永久。因具述其所由来,勒之于碑,垂示无穷云[1]。

按:碑系右春坊庶子沈棨奉敕书,楷法极佳。

2 碑文蕴含的重要历史信息考述

2.1 关于西夏乾顺敕建甘州卧佛寺史实解读

根据《敕赐宝觉寺碑记》记载,西夏乾顺敕建甘州卧佛寺的过程大致如此:西夏李乾顺时,驻锡迦叶如来寺的嵬咩国师有一天正在坐禅,忽然看到了“慧光”,并听到了美妙绝伦的佛曲。于是寻声而至,在一“崇丘之侧”挖掘得到了古涅槃佛像。他非常高兴,认为得到了佛的感召,就发愿修建弘刹以供奉释迦涅槃佛宝。经“殚厥劳贳,经营缔构”,在一年时间里建造了甘州卧佛寺。

从以上碑文内容分析,可梳理出如下几条基本信息:

①西夏嵬咩国师在“崇丘之侧”发现古涅槃佛像并倡导修建了甘州卧佛寺,这是建寺缘起。

②张掖大佛寺建造于西夏“李乾顺之时”,但此碑记中并未明确记载大佛寺建造的确切年代,这有待进一步考证。

③张掖大佛寺是建立在一个早已废弃了的名为“迦叶如来寺”的旧寺院遗址上的。

④“卧佛寺”之名最早始于西夏,西夏之前已有“迦叶如来寺”之称,明宣德年间重修时又赐名“宝觉寺”。

⑤张掖“甘泉”的名字可能始称于西夏或更早。

2.2 关于西夏乾顺敕建甘州卧佛寺具体年代的查证

对于西夏乾顺敕建甘州卧佛寺的基本情况已了解清楚。下面对西夏乾顺敕建甘州卧佛寺的具体时间作进一步考证。

关于张掖大佛寺始建年代,古代史料中主要有西夏永安元年(1098)和贞观三年(1103)两种不同的记载。1966年从卧佛腹内出土的《明成化十三年重建卧佛铜牌铭记》载①:

震旦国张掖郡流沙河有迦叶佛遗迹,大夏建,崇宗皇帝永康元年,嵬咩国师始创卧佛圣像……

这是最早有具体时间记述大佛寺建寺年代的实物资料,可信度应比较高。

西夏崇宗皇帝有“永安”年号,而无“永康”纪年。显然,这里“永康”是“永安”之误。按照此牌提供的线索,再综合《敕赐宝觉寺碑记》的记载,大佛寺始建年代应为西夏崇宗永安元年(1098)。

另外,清顺治十四年(1657)杨春茂撰《重刊甘镇志·建置志·祠祀》之“宝觉寺”条和乾隆四十四年(1779)钟庚起撰《甘州府志·营建》之“坛庙·宏仁寺”条,均明确记为“西夏永安元年建”。这也是两条不容忽视的旁证。

不过,在清代吴广成编修的《西夏书事》中是这样记载的:

崇宁二年,夏贞观三年春二月,建卧佛寺于甘州。

甘州僧法净于故张掖县西南甘浚山下,夜望有光,掘之,得古佛三,皆卧像也,献于乾顺,乾顺令建寺供之,赐额“卧佛”。[2]

此说认为创建大佛寺者为甘州僧法净,而非嵬咩国师。其创建年代为“夏贞观三年(1103)”,亦晚于永安元年(1098)5年。

对于此种说法,吴正科先生认为“甘州僧人法净将掘出的三尊卧佛像献给了乾顺。这件事,只能是嵬咩国师所策划……”[3]“至于永安元年和贞观三年的两种记载,亦是立足角度不同所致,前者指发出古卧佛像开始筹建的时间,后者指皇室出面支援、敕建的时间。”[4]

吴正科先生所说的甘州僧人法净敬献古佛像给乾顺帝,这是极有可能的。因为上述几段史料都提到了“因为发现了古佛像,才修建了甘州卧佛寺”这一事实。如按《西夏书事》的说法,甘州僧人法净也修建了一座卧佛寺。照此推论,在西夏崇宗乾顺的支持下,甘州应该建有两座卧佛寺院:一座是西夏国师嵬咩所建,即今张掖大佛寺;另一座就是甘州僧人法净所修建。但事实并非如此,截至目前,还没有任何史料记载或考古资料证明在西夏乾顺时甘州还修建了第二座卧佛寺院。所以,笔者认为,上述几段史料其实记载的是同一件事,即嵬咩国师在甘州发现了古涅槃佛像后,一方面及时让甘州僧法净携带佛像向西夏朝廷汇报寻求支持,另一方面集中精力在甘州本地募化资金、材料,经他们共同努力,最终修建了宏伟壮丽的卧佛寺,也即今日的张掖大佛寺。

但是吴正科先生对古代史料中大佛寺创建年代有西夏永安元年和贞观三年的两种记载的解释似乎不能令人完全信服。因為《敕赐宝觉寺碑记》中明确记载“不逾期岁,岿然焕然”,这里“期岁”就是一年的意思,“不逾期岁”就是不到一年的意思。也就是说嵬咩国师他们建造大佛寺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显然,吴正科先生对“期岁”一词的解释是不正确的。

以上两种说法孰是孰非,现在还没有更多的证据来断定。李江、吴晓冬、杨菁先生认为:“因《西夏书事》成书较晚,所以一般都倾向于第一种说法。”[5]显然,他们也认为大佛寺始建年代应为西夏崇宗永安元年(1098)。

综上所述,笔者也认为甘州卧佛寺始建于西夏崇宗永安元年(1098)这种说法更为可靠、更为可信。

2.3 嵬咩其人

《敕赐宝觉寺碑记》云:“李乾顺之时,有沙门族姓嵬咩,法名思能。”兰州大学西夏史专家李蔚先生认为:“嵬咩”应作“嵬名”,“嵬名”又为“於弥”之异译,於弥部即西夏拓跋氏。如《李世安墓志》云:“公西夏贺兰山于弥部人。”又《元史·李恒传》云:“其先姓於弥氏,唐末赐李姓,世为夏国主。”元昊废除了中原王朝唐、宋的赐姓——李、赵,改用党项姓——嵬名。“李、赵赐姓不足重,自号嵬名称吾祖。”[6]同时,元昊更名曩霄,自称“兀卒”。兀卒为党项语译音,意为“青天子”,以示同宋朝皇帝——“黄天子”的区别。这是他为了称帝建国所做的一项重要筹备工作。西夏文字“嵬名”与汉文“於弥”同指西夏皇族之姓,而明朝将“嵬名”与“於弥”转书成“嵬咩”,则与其族种有关。《隋书·党项传》云:“党项羌者,三苗之后也。其种有宕昌、白狼,皆自称猕猴种。”

李蔚先生在《西夏史》中讲:“西夏统治者为了发展佛教,在输入佛典的同时,还重视组织人力,指定专人负责,有计划地大量翻译校勘佛经。其所指定的负责人,是西夏僧人中地位较高的‘国师。”[7]“国师”是西夏国王对佛教界博识多学、德高望重的法师之封号,其地位在诸王和中书、枢密之间,属“上品等位”。创建甘州卧佛寺的嵬咩,早年跟随西夏燕丹国师学习佛法,由于他精通佛学,“阖境之内,贵贱耆壮,敬信无间,号之为国师”。通过对《敕赐宝觉寺碑记》内容分析,出身于西夏国皇族的嵬咩国师因在佛学上有很深的造诣,驻锡甘州迦叶如来寺期间,深得甘州佛教界人士及信教群众的信仰和敬慕。所以,公元1098年,嵬咩国师在迦叶如来寺佛殿旧基之侧掘得古涅槃佛像后,一呼百应,既得到了西夏崇宗乾顺的重视与支持,又得到了甘州佛教界人士及信众的拥护与赞助,最终建成了雄伟壮观的甘州卧佛寺。嵬咩后圆寂于此寺,此寺声名益隆。

3 《敕赐宝觉寺碑记》的学术价值

张掖大佛寺是张掖古城最有代表性的文物古迹,也是甘肃历史悠久的名寺之一,是一座佛教艺术和佛教文献珍藏之地,在古丝绸之路东西文化交流、佛教的弘扬中发挥过重要的桥梁作用。它具有极高的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是研究西夏历史文化和张掖各民族融合的鲜活史书。因此,它是全人类重要的文化遗产,弥足珍贵。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张掖人民的骄傲。但是,由于元朝统治者对西夏强烈的复仇心理以及比秦始皇“焚书坑儒”还酷厉的地毯式洗劫,使得西夏文化荡然无存,导致了西夏历史研究的空白,也使得建于西夏永安元年(1098)的大佛寺的研究长期陷于盲目而无措的境地。尽管大佛寺珍藏有一定数量的反映其历史的考古资料,但《敕赐宝觉寺碑记》是目前已知有关记述大佛寺历史最早且最为详尽的文字记录,所以有很高的史料价值,是研究西夏历史文化特别是佛教文化的珍贵史料。《重刊甘镇志》和《甘州府志》对大佛寺虽有记载,但它们成书较晚,内容显然均来自《敕赐宝觉寺碑记》,由此可见其价值极高。笔者才疏学浅,仅就大佛寺的始建具体年代和其创建者嵬咩其人作了简要探析,但碑记所反映的信息远不及此。笔者希望借此文抛砖引玉,引起有关专家和学者对大佛寺的研究兴趣。

参考文献

[1](清)杨春茂.重刊甘镇志[M].张志纯等校点.兰州:甘肃文化出版社,1996.

[2](清)吴广成.西夏书事史料续编:卷三十一[M].台北:广文书局,1968.

[3][4]吴正科.大佛寺史探[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4.

[5]李江,吴晓冬,杨菁.张掖大佛寺建筑研究[M].天津:天津大学出版社,2016.

[6](清)吴广成.西夏书事:卷十一[M].[出版地不详][出版单不详][出版时间不详].

[7]李蔚.西夏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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