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圣叹的“才子观”

2019-03-14 13:33齐星
青年时代 2019年1期
关键词:才子意义

齐星

摘 要:金圣叹批刻六才子书,亦有《天下才子必读古文》。“才子”对于金圣叹之重要可就其使用频率中可窥一二。对于金圣叹所说的“才子”,本文将从三个方面进行论述。首先,厘清“才子”这一词汇的基本来源和意义的演变过程,其次,以《第五才子书水浒传》评点理论为中心,探析金圣叹的“才子”观念与具体体现;最后,分析金圣叹“才子”观的影响。

关键词:才子;才子之才;意义

一、“才子”的源起与流变

“才子”这一概念,绝非横空出现在金圣叹所处的明清时期,立足于传统文化的大时代背景下,植根于前代的文化土壤中,对于“才子”概念考境源流是为必要。

春秋时代,“才子”词语的产生。 “才子”一词可追溯到《左传》。《左传·文公十八年》:“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隤敱、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下之民,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肃、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1]这里的“才子”指具有一定的政治才能与高尚品质的人。

魏晋南北朝时期,不管是正史还是各类文学作品之中,“才子”一词开始大量出现,无疑与这一时代文学的进一步自觉乃至独立,密切相关。

《南史》记费昶(生卒年不详):王子云,太原人,及江夏费昶,并为闾里才子。昶善为乐府,又作鼓吹曲。” [2]

这一时期的“才子”指诗才。钟嵘《诗品》中亦言:“预宗此流者,便称才子”,将才子这一概念纳入其诗学批评体系。魏晋南北朝时代,“才子”一词逐渐固定,形成了成熟的才子概念,指才高词赡的诗人或作诗者。

进入唐代,出现“大历十才子”这样的以“才子”命名的诗学集团,据《唐才子传》的相关记载,此十人俱是诗才俊雅之人。另外,如元稹与杜牧之类的风流才子,他们风流多情,流连于风月场所,但因其写得一手好诗,便被时人解释为才情的体现。这一时期,才子除了指诗才高超的诗人,亦指风流蕴藉的诗人。

宋元时期,唐代“元才子”所开辟风流蕴藉的才子概念由柳永所接续,伴随着对柳词“才子词人”的误读,产生了“风流才子”这一“才子”下位概念,形成了主要基于仪表、情爱而非诗才、辞才的市俗化风流才子形象。另一方面出现以“才子”命名的诗史专书《唐才子传》传统才子概念(诗人)在诗学及诗史领域的使用日趋成熟。

明清时期,诗坛“北郭十才子”、“江东三才子”“吴中四才子”等才子诗群辈出,纵横恣肆,狂傲放诞,才子概念也因此刻画上了鲜明的时代特质。才子不再为诗学、诗史所独有,又与风流才子的概念渐次合流混同,前代才子概念的文体界限、雅俗差别都消融殆尽。不再单指文学才能出色的人,普通人也可称为才子。总而言之,才子概念在明代,完成了文艺、文类、雅俗、性别的全面盛极与扩张过程。

二、金圣叹的“才子”观念

金圣叹在评点之中多次强调才子,以评点才子书作为自己显示才华的方式。

金圣叹的“才子”观念渗透在其全部作品中,他认为“圣人之作书也以德,古人之作书也以才”[3]明确的把‘才与‘德作为独立的概念提出。他通过评点古人之书明示古人之才,这里更多的是关注到作者的文学创作才能。他认为:“若《水浒》固自为读一切书之法”。[4]本文特以《水浒传》评点为例,分析金圣叹所认为的小说家之才所具备的文学品质与才能。

“夫古人之才也者,世不相延,人不相及。……才之为言,材也。凌云蔽日之姿,其初本于破荄分荚;于破荄分荚之时,具有凌云蔽日之势;于凌云蔽日之时,不出破核分荚之势,此所谓“材”之说也。又才之为言,裁也。有全锦在手,无全锦在目;无全衣在目,有全衣在心。见其领,知其袖;见其襟,知其帔也。夫领则非袖,而襟则非帔,然左右相就,前后相合,离然各异,而宛然共成者,此所谓“裁”之说也。”[5]金圣叹的才学理论,首先讲究才学个体的独特性,作家因个人气力不同,所进行的创作也有着极强的个性色彩。“既不能前后传承,也不能左右假借,即所谓的‘世不相延,‘人不相及”。[6]其次,需要有一定的天赋,用“材”比“才”,强调先天禀赋对于创作才华的决定性影响。以树木成长为例,强调种子的基因在“破荄分荚”之时,应该具有“凌云蔽日”的能力。以此比之于人,一个人是否具有足够的创作能力,与先天自然所具备的天赋密不可分。同时也指出:“故依世人之所谓才,则是文成于易者,才子也;依古人之所谓才,则必文成于难者,才子也。依文成于易之说,则是迅疾挥扫,神气扬扬者,才子也;依文成于难之说,则必心绝气尽,面犹死人者,才子也。故若庄周、屈平、马迁、杜甫,以及施耐庵、董解元之书,是皆所谓心绝气尽,面犹死人,然后其才前后缭绕,得成一书者也”。[7] “文成于难”之说,可见除了足够的天赋以外,才子的“才”还与后天的艰苦努力紧密相连。再次,“才”与“裁”,金圣叹强调对文料进行裁剪,加工,处理的本领和才能,认为创作主体在创作之时,除了整体的全局的观念,局部的细节的意识必不可少,即谋篇布局的才能至关重要。最后,创作者将自己的才情自如的运用到构思、布局、炼字、琢句等各方面,而且能够按照自己的意识随时更改,通过细心地裁剪将已有在胸的全局观念体现出来,反映在创作作品中即为浑然天成。此外,“才”在描写手法上,他指出:“今天下之人,徒知有才者始能构思,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乎构思以后;徒知有才者始能立局,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乎立局以后;徒知有才者始能琢句,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乎琢句以后;徒知有才者始能安字,而不知古人用才乃绕乎安字以后:此苟且与慎重之辩也。言有才始能构思、立局、琢句而安字者,此其人,外未尝矜式于珠玉,内未尝经营于惨淡,隤然放笔,自以为是。而不知彼之所为才,实非古人之所为才,正是无法于手而又又无耻于心之事也。”[8] “金圣叹极口否认有才始能构立琢安,而认为古人之才绕乎其前后左右,这就是所谓的‘筆有左右,墨有正反。用左笔不安换右笔,用右笔不安换左笔。用正墨不现换反墨,用反墨不现换正墨可见真正的才是在于手法上的千变万化。”[9]

同时才子因创作才情不同,亦有高下之分,见之金圣叹“三境论”:“心之所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圣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者,文章之神境也;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者,文章之化境也。[10]即“心”与“手”之间的关系,“心”指作者的思想感情,“手”则指作者的“秉笔属文”,创作者手中之笔对于创作者之内“心”的表达程度,能否到达化境,取决于创作者的用笔能力。创作者的才情不一,创作的文学作品有所区别。在《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中提到:“吾尝遍观古今人之文矣,有用笔而笔不到者,有用笔而其笔到者,有用笔而其笔之前、笔之后、不用笔之处无不到者。有用笔而其笔之前、笔之后、不用笔之处无不到者”与“心之所不至手亦至焉者;心之所不至手亦不至焉者”的“神境”与“化境”相契合。强调创作主体的自身才情决定了文学作品的深浅不一。“用笔而笔到者”,是创作者的基本素养,符合第一境界“圣境”;而笔达意或是表达自己的意外之想則符合第二种境界“神境”,如若创作者在行文之中汪洋恣肆,游刃有余,达到忘我的境界,则是“化境”了。

金圣叹将施耐庵作为小说家才子的代表,通过对《水浒传》的评点反复赞叹施耐庵的才情,认为《水浒传》体现了施耐庵杰出的文学创作才华与艺术才能。“不读水浒,不知天下之奇,呜呼!耐庵之才,其又岂可以斗石计之乎哉!”[11]下文将通过金圣叹对《水浒传》的评点,分析金圣叹所认为的施耐庵在文学创作层面的独特才华。

首先是关于其在作品中呈现的“格物”的能力。关于“格物”在小说理论方面的体现,金圣叹有一段较为集中的论述。

“格物之法,以忠恕为门。……夫然后格物,夫然后能尽人之性,而可以赞化育,参天地。今世之人,吾知之,是先不知因缘生法,不知因缘生法,则不知忠,不知忠,乌知恕哉!”[12]金圣叹的格物,关涉到很多艺术创作中的问题,试举其中几例。“一心所运”,是其总体特征,“忠恕为门”,和“因缘生法”是其两条必经途径。“突出强调‘心在创作中的权威地位”,金圣叹强调作家在创作过程中将自己内心对社会生活的认知,跃然于纸上,呈现出具体的文学成果。具体表现在施耐庵身上,则是其描写人物的能力,一百八人,各有特色,形象鲜明;”[13]

小说与传统的史学的区别在于小说可以虚构,而他认为《水浒传》中的许多事迹都是作者虚构而来:“七十回中许多事迹,须知都是作书人凭空造谎出来”[14],“一百八人,七十卷书都无实事”[15],小说家才子通过虚构和想象构筑出一百八人鲜明的人物形象以及围绕人物的具体事件,这无疑是小说家才子才华的一个具体体现。

“若夫耐庵之非淫妇、偷儿,短短然也。[16]强调“动心”的重要性,指作家在进行创作之时,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转换角度,设身处地的想所写人物之所想,在创作之时要忘掉自身,这也不难理解金圣叹的“文成于难”之说,正是因为这样的尽力和努力,才会“心绝气尽,面犹死人”。“十年格物,一朝物格”,突出“动心”的能力与作者格物之间的关系。

“格物”,虚构和“动心”,金圣叹在评点《水浒传》时充分注意到施耐庵的这些能力,而这些也是金圣叹所认为的施耐庵的才子之才。

三、金圣叹“才子”说的意义

金圣叹通过遴选才子书,进行评点,展现创作者才情的同时亦表现自己的才情,“立言”扬才以传不朽。金圣叹曾感慨道:“为儿时,自负大才,不胜侘傺,恰似自古及今,止我一人是大才,止我一人无沉屈者,后来颇颇见有此事,始知古来淹没豪杰,万万千千,知有何限!青史所纪,磊磊百十得时肆志人,若取来与淹杀者比较,乌知谁强谁弱?嗟哉痛乎!此先生《黄鱼》诗所以始之以‘日见二字,哭杀天下才子也!”[17]意识到时间的可逝性,在有限的时间里,通过评点表扬古人之才,亦可扬自己之才。

金圣叹通过批刻“才子书”,提出“才子”说,一方面强调才子“文成于难”,有利于纠正世人对“才子”的误解,指出才子与“不才”之间的差距与区别,纠正当时世情与艳情小说滋生蔓延的不正之风,通过筛选批刻经典,提高文人的精神境界和品位,同时唤醒人们对真正“才子”的劳动成果的尊重。

另一方面,通过评点的方式传授读书的方法,有利于提高读者的鉴赏水平,“观鸳鸯而知金针,读古今之书而能识其经营”[18],“旧时《水浒传》,子弟读了, “旧时《水浒传》,子弟读了,便晓得许多闲事。此本虽是点阅得粗略,子弟读了,便晓得许多文法;不惟晓得《水浒传》中许多文法,他便将《国策》《史记》等书,中间但有若干文法,也都看得出来……《水浒传》到底只是小说,子弟极要看,及至看了时,却凭空使他胸中添了若干文法。” 后辈通过学习才子作书之法,成为有才情的读书人和创作者,使才子书流传于后世。除此之外,金圣叹本人也通过评点六“才子书”扬名于后世了。

参考文献:

[1]杨伯峻编著:《春秋左传注》(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636~637页.

[2]《南史·列传第六二》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783页.

[3][4][5][7][8][9][10][11][12][14][15][16][17] [清]金圣叹:《贯华堂第五才子书水浒传序·序一》,《金圣叹全集》(一),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4、10、5、5、5、5、395、395、10、19、222、222、676页.

[6][13]陈飞.《文学与文人——论金圣叹及其他》,商务印书馆,2011年,第341,324页.

[18]《金圣叹全集》(三),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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