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门社会党意识形态演变论析

陈 凤

1839年，英国为控制通向印度洋最近的通道，入侵也门亚丁地区，控制了曼德海峡。1934年，英国趁也门同沙特阿拉伯交战之际，迫使也门签订为期40年的《友好互助条约》，即《萨那条约》。这一条约的签订标志着南北也门的正式分裂。二战结束后，为摆脱英国的殖民统治，南也门地区许多民族主义组织相继成立。1959年，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Arab Nationalist Movement)[注]阿民运是由乔治·哈巴什(George Habash)于20世纪40年代在贝鲁特美国大学创立的一个学生组织。1958年该组织正式将名字定为“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并在阿拉伯国家中形成众多分支。阿民运以阿拉伯民族主义为旗帜，致力于实现阿拉伯世界的统一和社会进步。(以下简称“阿民运”)在亚丁建立分支，号召成立包括所有反殖民力量在内的联合阵线。1963年9月，阿民运亚丁分支联合其他民族主义组织在萨那召开大会，宣告成立解放被占领的南也门民族阵线(National Front for the Liberation of Occupied South Yemen)(以下简称“民族阵线”)。1978年，民族阵线改名为也门社会党(Yemeni Socialist Party)。从南也门革命到建立阿拉伯世界唯一的社会主义国家再到南北也门统一以来，也门社会党的意识形态经历数次演变。考察也门社会党的意识形态演变及其原因和面临的挑战，对理解也门政党政治和国家发展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

一、 也门社会党在不同时期的意识形态及政策主张

自1963年成立以来，也门社会党的发展历程主要经历了四个时期：革命时期(1963年～1967年)、一党执政时期(1967年～1990年)、联合执政时期(1990年～1994年)、反对党时期(1994至今)。不同时期也门社会党的意识形态及政策主张存在较大区别。

(一) 革命时期(1963年～1967年)： 多种意识形态进行革命动员

作为以阿民运亚丁分支为主体构成的民族主义组织，民族阵线成立的目的就是以阿拉伯民族主义[注]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内涵主要包括：要求阿拉伯人基于共同的土地、经济、种族、宗教、语言和历史团结起来，摆脱外来殖民主义的占领压迫，实现民族独立，使阿拉伯人成为他们自己土地的主人，自己资源和财富的唯一受益者，反对以色列。参见[美]凯马尔·H.卡尔帕特：《当代中东的政治和社会思想》，陈和丰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1992年版，第74-79页。为旗帜，领导南也门摆脱英国殖民统治，实现民族独立。同时，民族阵线也深受纳赛尔主义[注]纳赛尔主义是埃及总统贾迈勒·阿卜杜勒·纳赛尔(Gamal Abdel Nasser)思想和主张的统称，主要包括三个密切相关的部分：对外政策、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对外政策的最终目标是实现阿拉伯国家的统一，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实现这种统一的手段。参见[美]凯马尔·H.卡尔帕特：《当代中东的政治和社会思想》，第214页。的影响。民族阵线多数领导人在埃及接受过教育或军事训练，其总部与埃及政府联系密切。此外，民族阵线的一些左派成员奉行马克思列宁主义。列宁的帝国主义论正好与民族阵线武装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政治目标相吻合。中国和越南革命的成功则为民族阵线提供了一种可行的革命方式。“马克思主义，尤其是中国和越南农民战争，满足了南也门革命者的道德、战术和组织的需要。”[注]Joseph Kostiner, The Struggle for South Yemen,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84, p. 122.但除了追求民族独立外，左派还要求“改变现存的社会关系，摒弃现存的社会结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无阶级社会”[注]Miriam M. Müller, A Spectre Is Haunting Arabia: How the Germans Brought Their Communism to Yemen, Bielefeld: Transcript Verlag, 2015, p. 233.。革命后期，左派的力量不断壮大。

1965年6月第一次代表大会通过的《国家宪章》(NationalCharter)反映了民族阵线这种复合性的意识形态。《国家宪章》内容主要包括：号召实现南也门的全面解放和彻底清除英国的势力，推翻苏丹统治，完成南北也门的统一；扩大公共部门，建立急需的经济基础设施，实行免费教育，进行土地改革，维护经济体系的独立和社会公正；支持阿拉伯世界的统一，解放巴勒斯坦，实行中立主义，反对封建主义和殖民主义。[注]Tareq Y. Tsmael and Jacqueline S. Tsmael, PDR Yemen: Politics, Economics and Society, London: F. Pinter, 1986, p. 25.

《国家宪章》全面阐述了民族阵线的政治经济社会目标。在革命时期，实现民族独立是民族阵线的首要任务，为进行革命动员，争取部落保守力量的支持[注]民族阵线成立时建立了由12人组成的领导集团，其中6人来自阿民运亚丁分支，6人来自部落，参见Noel Brehony, Yemen Divided: The Story of a Failed State in South Arabia, London: I.B. Tauris, 2011, p. 17。，民族阵线外宣的意识形态主要是构建民族国家认同和社会认同，号召武装反抗英国殖民统治。“左派的马克思列宁主义主张则被简化成一些与阿拉伯社会主义类似的口号。”[注]Miriam M. Müller, A Spectre Is Haunting Arabia: How the Germans Brought Their Communism to Yemen, p. 233.在部落的支持下，民族阵线领导南也门独立斗争不断取得胜利。1967年9月， 由于“英国除了对纳赛尔政权有着强烈的敌意和民族阵线在军事上获得的胜利以外，更重要的是未发觉民族阵线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倾向”[注]Helen Lackner, “The People’s Democratic Republic of Yemen: Unique Socialist Experiment in The Arab World at a Time of World Revolutionary Fervour,” Interventions, Vol. 19, No. 5, 2017, p. 680.，英国最终决定将权力移交给民族阵线。11月30日，民族阵线宣告南也门人民共和国正式成立，结束了英国对南也门长达129年的殖民统治。

(二) 一党执政时期(1967年～1990年)： 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进行社会主义建设

1968年3月，民族阵线举行了第四次代表大会。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家阿卜杜·法塔赫·伊斯梅尔(Abd al-Fattah Ismail)发表讲话，提出民族阵线的任务是“巩固和推进革命，完成民族民主革命的任务，清算反革命分子，实行计划经济，最终目的是实现社会主义”[注]Joe Stork, “Socialist Revolution in Arabia: A Report from the People’s Democratic Republic of Yemen,” MERIP Reports, No. 15, 1973, p. 8.。大会宣布，民族阵线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作为指导思想，是一个代表工人、农民、士兵和知识分子的革命组织。大会决议内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将民族阵线发展成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的先锋党；第二，开放民族阵线，面向国内其他民主党派；第三，建立地区代表大会；第四，实施国有化；第五，清洗所有反动国家机构和军队；第六，进行大规模土地改革等。[注]Noel Brehony, Yemen Divided: The Story of a Failed State in South Arabia, pp. 38-39.

1972年3月，民族阵线举行第五次代表大会，颁布新的党纲。新党纲规定，民族阵线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反对帝国主义和犹太复国主义；民族阵线有三条重要的组织原则，即民主集中制、集体领导和大清洗。[注]Tareq Y. Tsmael and Jacqueline S. Tsmael, PDR Yemen: Politics, Economics and Society, p. 36.大会还将民族阵线改名为“民族阵线政治组织”(National Front Political Organization)。伊斯梅尔在这次大会上规定了民族阵线的新任务：“民族阵线正在改变它的地位，由摧毁封建主义和殖民主义所建立的一切制度、领导民众建立新国家的大众组织，转变为领导国家进行社会建设的负责的权威力量，为广大民众指引前进的方向。”[注]Ibid., p. 37.同第四次代表大会相比，此次代表大会所使用的政治话语明显缓和，不再激烈批判阿拉伯世界的小资产阶级，主要强调解决民族民主革命所遇到的问题。[注]Fred Halliday, Revolution and Foreign Policy: The Case of South Yemen 1967-1987, Lond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0, p. 25.

通过第四次和第五次代表大会确立和巩固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后，民族阵线政治组织开始参照苏联共产党进行党的建设。1975年3月，民族阵线政治组织举行第六次代表大会，同意合并民族阵线政治组织、南也门人民先锋党(Popular Vanguard Party of South Yemen)和民主人民联盟党(Democratic Popular Union Party)，组成统一政治民族阵线(Unified Political National Front)(以下简称“统一阵线”)。[注]人民民主联盟是一个共产主义性质的政党，人民先锋党是一个复兴党性质的党派，二者的意识形态和主张跟民族阵线左派是一致的，因而这两个组织在南也门独立后仍被允许存在，参政议政。同时，大会制定了新的党纲，规定统一阵线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是代表也门人民民主共和国劳苦大众的政治先锋。新党纲还强调，国家现在正处于民族民主革命过渡阶段，通过自发或实验性的革命实践，党会成为也门人民真正的先锋队。[注]Tareq Y. Tsmael and Jacqueline S. Tsmael, PDR Yemen: Politics, Economics and Society, p. 37.

1978年10月，统一阵线改名为也门社会党，并召开了第一次代表大会，颁布了新的党纲。党纲规定：“也门社会党是联合农民、其他劳动人民阶层和革命知识分子的也门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党的目标是对社会进行改造，完成民族民主革命的各项任务，向社会主义社会建设过渡；为完成这一崇高的目标，党以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为指导，同时结合南也门民族民主革命发展的本国特点。”[注]郭宝华:《中东国家通史·也门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257页。伊斯梅尔在大会政治报告中宣称，也门社会党是“工人阶级及其所有同盟军的党……受世界三大革命力量，特别是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国家的影响”[注]彭树智：《阿拉伯国家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92页。。同时，也门社会党对1970年制定的宪法进行了修订。新宪法规定：国家代表工人、农民、知识分子、小资产阶级以及所有劳动者的利益，实现也门的统一，彻底完成民族民主革命的任务以走向社会主义建设的过渡阶段。[注]“Constitution of the People’s Democratic Republic of Yemen,” World Statesmen, April 1981, p. 1787， http://www.worldstatesmen.org/YemenPDR1978.pdf，登录时间：2018年11月11日。宪法还强调在各个领域实行民主集中制，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指导下发展计划经济，按照“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原则进行公平分配。[注]Ibid., pp. 1788-1789.

20世纪80年代，也门社会党在参考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改革经验的基础上，尝试对高度集中的政治经济体制进行调整，但没有触动到苏联模式的根本。在意识形态方面，也门社会党始终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

(三) 联合执政时期(1990年～1994年)： 以民族主义和伊斯兰主义获取选票

20世纪80年代末，受苏东剧变和国内经济恶化的影响，也门社会党不得不加快展开与阿里·阿卜杜拉·萨利赫(Ali Abdullah Saleh)领导的北也门统一谈判进程。1990年5月22日，南北也门正式统一，成立也门共和国。

南北也门统一后，也门社会党宣布放弃计划经济，支持实行自由市场经济，推进民主化改革。1991年3月，也门社会党召开中央委员会第二十四次全会，修改党纲和党章，规定“也门社会党为民族民主主义政党，坚持伊斯兰原则和目标，反对阶级专政，致力于完成也门民族民主任务，将也门建设成为民主现代化国家”[注]王家瑞主编：《当代国外政党概览》，北京：当代世界出版社2009年版，第192页。。这次会议标志着也门社会党正式放弃了马克思列宁主义。此后，也门社会党致力于发展政治民主和市场经济，淡化其马克思列宁主义政党的色彩。“虽然相对于北部一些保守主义力量来说，也门社会党的主张仍显得比较激进，但总体给人的感觉是他们已经放弃了社会主义主张。”[注]Charles Dunbar, “The Unification of Yemen: Process, Politics, and Prospects,” Middle East Journal, Vol. 46, No. 3, 1992, pp. 474-475.也门社会党还在议会中积极发挥作用，推进立法进程。从1990年5月到1993年4月议会选举前，议会平均每年通过17条法律。1993年5月议会选举结束到1994年3月内战前，仅仅只有6条法律通过。[注]Abdu H. Sharif, “Weak Institutions and Democracy: The Case of the Yemeni Parliament, 1993-97,” Middle East Policy, Vol. 9, No. 1, 2002, p. 91.

这一时期，也门社会党虽然放弃马克思列宁主义主张，将自身定义为民族主义政党，奉行伊斯兰主义[注]伊斯兰主义是指一种主张伊斯兰不仅仅是宗教信仰，而且是一套政治体制的意识形态。伊斯兰主义呼吁现代的穆斯林去他们的宗教信仰中寻根，并且在政治上统一思想，强调全世界信奉伊斯兰教的各族人民有共同的历史文化传统、共同的利益、愿望和要求，应团结起来，捍卫、复兴伊斯兰信仰。参见向文华：《巴基斯坦人民党的意识形态及其演变》，载《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5年第3期，第97页。，但更多地是将民族主义和伊斯兰主义作为进行社会动员获取选票的工具，并未确立明确完善的意识形态体系和政治纲领。意识形态的模糊性是导致也门社会党在1993年选举中失败的一个关键因素。

(四) 反对党时期(1994年至今)： 以社会民主主义推进民主化改革

1993年议会选举后，总统萨利赫利用其领导下的全国人民大会(General People’s Conference)(以下简称“全人大”)在议会中的优势，希望促使宪法修正案的通过，废除主席团委员会，将权力集中于总统手中，削弱也门社会党，致使双方矛盾激化。最终内战爆发，也门社会党遭到重创。[注]1994年5月21日，比德通过亚丁电台发表《告人民书》，宣布南方脱离也门共和国，成立也门民主共和国，内战爆发。这场内战以也门社会党的失败告终，比德等主要领导人逃往国外。9月，也门社会党重新选出新的领导机构，阿里·萨利赫·奥贝德(Ali Saleh Obad)出任总书记。内战重创了也门社会党，也门社会党从此由一个执政党沦为反对党。内战结束后，也门社会党需要新的意识形态，对内加强党的统一和稳定性，对外进行社会动员以获取选民支持，消除内战影响，重返议会。1996年，也门社会党在改革派领导人加拉拉·奥马尔(Jarallah Umar)带领下，致力于将自身重建为一个以社会民主主义为指导思想的社会民主党。奥马尔是继伊斯梅尔之后党内新的意识形态理论家，对也门社会党意识形态转向社会民主主义起到了关键作用。他认为，社会民主主义是解决社会问题的最好途径，因为它同时注重政治自由和社会正义。[注]Michaelle Browers, “Origins and Architects of Yemen’s Joint Meeting Parties,”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Middle East Studies, Vol. 39, No. 4, 2007, p. 572.

1998年9月，也门社会党举行第四次代表大会第一轮会议；2000年8月，又举行了第二轮会议。这次代表大会重点强调消除内战的影响和实现民族和解，其他政策主张包括：要求萨利赫政府调整其错误的经济、金融和公共服务政策，推进民主化改革，治理腐败问题，遵守宪法和法律，尊重司法独立，保证社会安全，减少政府不必要的开支和外债，为投资创造条件，解决失业问题等。[注]Yemen Socialist Party, “Fourth General Congress,” Al-Bab, August 2000, https://al-bab.com/yemen-socialist-party-1，登录时间：2018年11月14日。同时，大会也提出要努力争取社会党国际的正式成员身份。第四次代表大会是也门社会党的一个转折点，标志着也门社会党开始走向民主社会主义道路。

2002年，也门社会党与伊斯兰改革集团(Islamists of the Yemeni Congregation for Reform)以及其他小党派组成一个广泛的反对党联盟——联合会议党(Joint Meeting Parties)。联合会议党主张进行全面的政治经济社会改革，解决也门当下面临的严重危机。在2003年议会选举中，联合会议党提出的竞选纲领内容包括：进行公平、自由、公正的选举，制定相关政策解决也门面临的严重问题，如公共安全、贫困加剧、水资源短缺、公共服务不足等，制定法律根除腐败问题，保护人权以及维护个人言论自由权利等。[注]Sheila Carapico, Lisa Wedeen and Anna Wuerth, “The Death and Life of Jarallah Omar,” Middle East Research and Information Project， December 31, 2002, http://www.merip.org/mero/mero123102, 登录时间：2018年12月17日。

2005年7月，也门社会党举行了以纪念奥马尔[注]2002年12月28日，奥马尔在伊斯兰改革集团(Islamists of the Yemeni Congregation for Reform)的一次大会上发表演说呼吁双方加强合作时，遭极端分子枪杀。伊斯兰改革集团成立于1990年，是由部落领导人阿里·艾哈迈尔(Ali Mohsen al-Ahmar)和穆斯林兄弟会联合组建的，主张将也门建成一个伊斯兰国家，1997年选举失利后开始寻求与也门社会党的合作。为名的第五次代表大会。大会通过了党纲修正案，新党纲规定：也门社会党是民族、民主和社会的政党，致力于消除1994年内战的影响，推进政治制度改革，维护国家统一，深化民主，推进现代化发展，实现社会公正，遵守伊斯兰教义，以和平民主的方式开展政治斗争等。[注]《也门社会党政治纲领》(阿拉伯文)，也门社会党官方网站，2015年1月12日， http://aleshteraky.com/adbjfaee-adliali/item/3591-adbjfaee-adliali-ddfkb-adamcjaci-adiefi，登录时间：2018年11月12日。这次会议标志也门社会党正式成为一个社会民主党。2008年，也门社会党升级为社会党国际的咨询党。

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发后，也门社会党积极参与新政府组建，试图推进政治经济改革和解决南方问题。2012年，也门社会党成为社会党国际的正式成员。2013年，在全国对话大会(National Dialogue Conference)举行的关于南方问题的会议上，也门社会党提出了解决该问题的十二条主张，主要内容包括：补偿因1994年内战遭受损失的民众，建立和解与正义机构，归还抢占民众的土地，与“南方运动”展开对话，消除在教育和文化方面对南方的歧视，释放相关政治犯，停止镇压南方和平的政治运动，废除对南方网站的禁令等。[注]“Statement by the Yemen Socialist Party on National Dialogue and the Southern Issue,” Al-Bab, April 29, 2012，https://al-bab.com/yemen-socialist-party-statement-2102, 登录时间：2018年11月11日。

二、 也门社会党意识形态演变的原因

从1963年成立以来，也门社会党意识形态发生多次变化，由初期的阿拉伯民族主义、纳赛尔主义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杂糅，到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再到主张民族主义和伊斯兰主义，最后转向社会民主主义。这一演变历程与党内的政治斗争、国内政治经济环境的影响和国际力量的干预密切相关。

(一) 党内的政治斗争

也门社会党的前身民族阵线成立后，因意识形态分歧很快分化成左右两派：一派是以民族阵线领导人盖哈坦·沙比(Qahtan al-Sha’abi)为首的右派。右派大多数成员支持阿拉伯民族主义和纳赛尔主义，掌控着总部。另一派则是伊斯梅尔领导的左派，深受法农、德布雷、格瓦拉等人的影响，欣赏中国、古巴和越南的革命，认为“马克思列宁主义是领导人民实现社会主义的理论保证”[注]Miriam M. Müller, A Spectre Is Haunting Arabia: How the Germans Brought Their Communism to Yemen, p. 219.。早在1965年的第一次代表大会上，两派就围绕着意识形态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左派迫切要求大会承诺在独立后进行一场激进的社会变革，右派则拒绝做出任何这样的承诺。因此这次大会颁布的《国家宪章》是双方妥协的产物。

南也门独立后，沙比身兼党政军各项要职，主张走既非资本主义又非苏联式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道路，被左派抨击为“右倾主义”和机会主义。在1968年召开的第四次代表大会上，左派提出实行集体领导和国有化，无偿没收土地，加强党对政府的控制等。右派则认为南也门的客观条件不允许不经过国家资本主义的过渡阶段直接实行社会主义，必须采取渐进主义，防止与中产阶级对抗，在进行土地改革时应补偿土地拥有者，沿用英国留下的政府体系等。这次代表大会有167名代表参加，其中左派代表占大多数，[注]Noel Brehony, Yemen Divided: The Story of a Failed State in South Arabia, p. 38.大会通过的决议主要是按照左派的主张制定的。但沙比政府并没有贯彻实施大会通过的决议，而是继续实行自己的政策主张。1969年6月22日，左派通过发动一场不流血的政变——“6·22”纠偏运动迫使沙比交出政权。

左派夺权后，积极贯彻执行第四次代表大会通过的决议，然而新政权中的总统委员会主席萨利姆·鲁巴伊·阿里(Salim Rubai Ali)和总书记伊斯梅尔在意识形态和外交政策上的分歧不断扩大。在意识形态方面，鲁巴伊认为民族民主革命的最终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这一目标的实现依靠的是人民群众的力量和自觉性，而不是一个先锋党。伊斯梅尔则认为，民族民主革命的最终目标是建立一个社会主义共和国，需要一个先锋党带领人民群众实现这一目标。在外交政策上，鲁巴伊主张不仅发展与苏联的关系，也要发展与阿拉伯国家和中国等国家的关系；伊斯梅尔则主张全面发展与苏联的关系。双方的矛盾最终引发了1978年6月的“6·26”流血事件。[注]1978年6月24日，北也门总统艾哈迈德·本·侯赛因·加什米(Ahmed bin Hussein al-Ghashmi)接见南也门特使时，发生“炸弹爆炸事件”，加什米当场被炸死。伊斯梅尔联合总理阿里·纳赛尔·穆罕默德·胡萨尼(Ali Nasir Muhammed Husani)借此诬陷鲁巴伊。6月26日，伊斯梅尔等人在苏联支持下，发动政变，鲁巴伊在内斗中被处死。内乱结束后，伊斯梅尔独揽党政大权，将也门社会党改造成了一个苏联共产党式的政党，但其集权行为也逐渐引起了副主席阿里·纳赛尔的不满。

1980年4月，阿里·纳赛尔和国防部长阿里·安塔尔(Ali Antar)联手逼迫伊斯梅尔辞去总书记等职务。阿里·纳赛尔掌握政权后，对南也门的经济和外交进行大幅改革，如鼓励私有经济发展、放宽对私营企业活动的限制、逐步改善同邻国及中国的关系、加强与西方国家的来往等。在推行政策调整的同时，阿里·纳赛尔与阿里·安塔尔的关系开始恶化。阿里·安塔尔转而和伊斯梅尔结成联盟，帮助其回国。1985年，在苏联的干预下，伊斯梅尔回到南也门。同年，也门社会党召开第三次代表大会，伊斯梅尔等人激烈指责阿里·纳赛尔的集权政策。双方矛盾激化，最终酿成了1986年“1·13”流血事件[注]1986年1月13日，阿里·纳赛尔一方与伊斯梅尔和阿里·安塔尔一方在首都亚丁爆发武装冲突，最终酿成一场全国范围的内战。阿里·安塔尔、伊斯梅尔等人在冲突中丧生，阿里·纳赛尔逃亡到北也门。也门社会党重组成新的领导机构，阿里·萨利姆·比德(Ali Salim al-Baydh)当选为总书记，海达尔·阿布·巴克尔·阿塔斯(Haidar Abu Bakr al-Attas)接任最高委员会主席团主席，亚辛·赛义德·努曼(Yaseen Said Numan)出任总理一职。。此次内乱后，新政权开始反思多次政变的原因，并着手进行党内民主化改革，加快了与北也门的统一。

(二) 国内政治经济环境的影响

二战前后，亚丁地区出现了经济和政治上的繁荣。1931年～1946年，亚丁城市人口增长超过70%。[注]Miriam M. Müller, A Spectre is Haunting Arabia: How the Germans Brought Their Communism to Yemen, p. 202.亚丁建立起西方工业化生产体系和资本主义制度，成为一个国际性大都会。随着经济的发展，工人阶级人口也迅速增长，代表工人的报纸、政治俱乐部和工会纷纷出现。1956年3月，25个工会组织组成亚丁工会代表大会(Aden Trade Union Congress)，前后共领导了85次罢工。[注]Tareq Y. Tsmael and Jacqueline S. Tsmael, PDR Yemen: Politics, Economics and Society, p. 23.到1963年民族阵线成立时，亚丁工会代表大会已经有2.2万名成员，约占亚丁登记工人的1/3。[注]Noel Brehony, Yemen Divided: The Story of a Failed State in South Arabia, p. 5.亚丁的经济和工人运动的发展，再加上英国殖民统治，为马克思列宁主义提供了扎根的土壤，很多亚丁人接受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批判思想。这也是民族阵线左派出现和不断壮大的一个重要原因。

1967年南也门独立后，国内经济陷入了混乱状态。英国的撤出直接导致约1.4万至2.5万的人口失业，大约有8万名贸易和服务业的熟练工人离开了亚丁；苏伊士运河的关闭导致亚丁港口的船只数量由650艘直降到100艘左右。[注]Tareq Y. Tsmael and Jacqueline S. Tsmael, PDR Yemen: Politics, Economics and Society, p. 80.因此沙比政府主张进行渐进式的改革，寻求多元化的外国援助，尽快恢复经济发展。这与左派倡导激进式改革的主张相矛盾。左派政变胜利后，将马克思列宁主义作为指导思想，开始社会主义建设道路。20世纪80年代后期，南也门出现严重的经济问题：农业和工业产值持续下滑，国民生产总值的50%仍然来自私营部门，来自国外的工人的现金外汇占政府年度预算的一半。[注]Charles Dunbar, “The Unification of Yemen: Process, Politics, and Prospects,” p. 464.同时，苏联大幅度削减了对南也门的经济援助。1986年至1988年，苏联对南也门的援助额每年高达1.33亿美元；但1989年却只有5,000万美元。[注]赵和惠、李爱忠：《也门统一后面临的困难和采取的措施》，载《西亚非洲》1991年第4期，第58页。在此背景下，也门社会党采取多种举措试图解决经济困境，并逐步放弃了计划经济体制。

1990年也门统一后，实行议会选举制。也门社会党为提高支持率，赢得选票，遂以民族主义和伊斯兰主义为指导思想进行社会动员，但仍在1993年议会选举中失利。1994年内战后，萨利赫政权得到巩固，集权趋势强化。萨利赫通过建立以复杂的部落和地区关系为基础的政治庇护体系来维持自身的统治。这种政治庇护体系具有很大的包容性，大多数杰出的政治精英，不管他们是与执政的全人大结盟还是正式的反对党成员，都从中获得某种形式的利益，因此在维护政治现状方面具有某些共识。这种普遍的政治利益分配阻碍了政治经济体制变革，但实际上也门的政治经济亟需变革。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也门的经济处于崩溃边缘，非官方统计失业率高达30%～40%。[注]Nora Ann Colton, “Yemen: A Collapsed Economy,” Middle East Journal, Vol. 64, No. 3, 2010, p. 415.萨利赫政权未能成功实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设计的结构改革和援助一揽子计划。此外，也门还面临着腐败、高生育率、日益减少的石油储量、逐渐耗尽的水资源、落后的教育和卫生，大面积的贫困、效率低下的政府管理等问题。进入21世纪后，“基地”组织在也门不断壮大，战乱频仍，影响了也门人的正常生活。同时受2008年至2009年经济危机的影响，也门经济严重恶化。2005年，也门的贫困人口比率为34.8%，而2014年贫困人口比率高达48.6%，也就是将近一半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下，其中约有18.8% 的人口每天生活费用不超过1.9美元。[注]“Poverty Headcount Ratio at Nation Poverty Lines (% of Population),” World Bank, 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SI.POV.NAHC?locations=YE&view=chart，登录时间：2018年11月18日。

面对这一系列问题，也门社会党要求推进政治经济改革，呼吁政治民主化，支持政府适当干预经济，要求建立教育卫生等方面的社会福利体系，维护人权。在这一过程中，也门社会党逐渐将社会民主主义作为自己的指导思想。同时因为处于萨利赫主导的政治庇护体系中，为挑战萨利赫政权，也门社会党不得不抛开意识形态分歧，寻求与右翼政党如伊斯兰改革集团的合作与结盟。

(三) 国际力量的干预

南也门位于阿拉伯半岛西南部，连接红海和阿拉伯海，具有重要的地缘战略地位，是大国争夺的焦点。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埃及总统纳赛尔为建立一个统一的阿拉伯国家，插手南北也门的革命。1962年北也门内战期间，埃及在北也门驻军增加到1.5万人，还包括200架军用飞机，以及大量的坦克、装甲车和大炮。[注]郭宝华：《中东国家通史·也门卷》，第183页。民族阵线成立以后，埃及便向其提供武器弹药和给养，在塔伊兹和萨那建立训练营地，为民族阵线培训各类战斗指挥人员。1966年当英国发表白皮书宣称计划在1968年将军队撤出亚丁后，纳赛尔就宣称埃及的力量要在南也门保持20年的存在。[注]Asher Orkaby, “The Yemeni Civil War: The Final British-Egyptian Imperial Battleground,” Middle Eastern Studies, Vol. 51, No. 2, 2015, p. 204.由于埃及纳赛尔政权对南也门革命的支持，民族阵线在成立初期表示拥护纳赛尔主义。

1966年1月，为加强对民族阵线的控制并将南也门民族主义力量合并起来，埃及纳赛尔政权向民族阵线施压，要求其与南阿拉伯联盟(South Arabian League)[注]南阿拉伯联盟成立于1950年，其领导人是穆罕默德·杰夫里(Muhammad al-Jifri)，代表农村商业资产阶级利益，其政治主张主要包括：支持南也门的统一，反对南北也门合并；主张与英国进行谈判妥协，反对武装斗争。和人民社会党(People’s Socialist Patry)[注]人民社会党是由工会代表大会领导人阿卜杜拉·艾斯纳吉(Abdullah al-Asnaj)于1963年成立的，主张南也门摆脱英国殖民统治，支持南北也门的统一。但它不主张武装斗争，而是寄希望通过外交方式实现南也门的独立。合并成一个统一的革命组织——解放被占领的南也门阵线(Front for the Liberation of Occupied South Yemen)(以下简称“解放阵线”)。6月，民族阵线举行第二次代表大会，宣布拥护合并，签订了合并协议—— “亚历山大协议”(Alexandria Agreement)。然而在11月举行的第三次代表大会上，民族阵线大部分成员要求终止合并，宣告脱离解放阵线，这场合并风波使民族阵线与埃及纳赛尔政权的关系恶化。1967年，埃及在第三次中东战争中失败，导致许多拥护纳赛尔主义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者和社会主义知识分子逐渐向左派靠拢，重新唤起阿拉伯民族意识和探寻实现阿拉伯现代化的道路。同一时期，阿民运本身由于巴勒斯坦解放组织(Palestine Liberation Organization)的分离逐渐解体，随着民族运动不断分化和地方化，阿拉伯民族斗争让位于地方斗争和阶级斗争，阿民运最终走向了消亡，阿拉伯民族主义也失去了号召力。伴随着纳赛尔主义和阿拉伯民族主义的失败，民族阵线越来越多的成员主张马克思列宁主义。

20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初期，苏联对南也门并不重视。这一时期，苏联将北也门作为潜在的地区盟友。据英国情报机构资料，苏联向北也门提供了大量的武器和坦克，[注]Asher Orkaby, “The Yemeni Civil War: The Final British-Egyptian Imperial Battleground,” p. 200.同时苏联与埃及和索马里保持密切的关系。但是，随着与埃及和索马里关系的恶化以及北也门与美国建立外交关系，苏联开始重视南也门。[注]1972年，埃及驱逐了苏联顾问，北也门与美国建立了联系；1976年，埃及终止了与苏联签订的友好合作条约，禁止苏联军队通过埃及港口；1977年，索马里终止了与苏联签订的友好合作条约，驱逐了所有的苏联顾问。1972年，苏联同意向南也门提供2,000万美元贷款，并派遣共200名军事顾问。[注]Noel Brehony, Yemen Divided: The Story of a Failed State in South Arabia, p. 82.1978年至1979年间，苏联提供的军事援助高达2.5亿美元。[注]Miriam M. Müller, A Spectre is Haunting Arabia: How the Germans Brought Their Communism to Yemen, p. 313.20世纪70年代中期，南也门约有2.1万名士兵配备苏联装备，总价值约1.85亿美元，而到1980年，数字可能翻了一番。[注]Joseph Kostiner, South Yemen’s Revolutionary Strategy,1970-1985: From Insurgency To Bloc Politics, London: Westview Press, 1982, p. 82.苏联对南也门的援助是也门社会党能够维持政权生存的重要因素。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苏联督促也门社会党根据南也门实际情况进行改革，并且大幅度削减了对南也门的经济援助。在苏联的施压下，新政权开始对高度集权的政治体制进行改革。苏东剧变后，也门社会党也放弃了马克思列宁主义。

三、 也门社会党意识形态发展面临的挑战和威胁

政党的意识形态发挥着维护政党统一性和稳定性、为其目标和政治行动进行辩护的作用，只有那些拥有明确完善的意识形态体系的政党才能够成功地在政坛立足。同样，意识形态在也门社会党的发展历程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但目前也门社会党的意识形态面临着理论缺陷、选民基础的丧失、实用主义导向等挑战和威胁，致使其社会动员能力减弱。

(一) 伊斯兰社会的价值观与社会民主主义价值观之间存在冲突

也门社会党所主张的社会民主主义发源于西欧，深受基督教的教义与价值观的影响，强调民主、平等、法治、宽容、公正与互助或团结。而在也门现实社会中， 99.1%的居民信奉伊斯兰教，其中65%的信众属于逊尼派，35%的信众属于什叶派。[注]“Yemen,” 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November 15, 2018, https://www.cia.gov/library/publications/resources/the-world-factbook/geos/ym.html，登录时间：2018年11月15日。也门是一个典型的伊斯兰社会，伊斯兰教为国教，强调恪守《古兰经》和“圣训”，要求宪法和法律必须符合伊斯兰教义的规定。这与社会民主主义强调的法治观相冲突。穆斯林社会对非穆斯林、无神论者存在排斥情绪，而伊斯兰教中的不同派别之间也相互排斥，甚至敌对。这又与社会民主主义强调的宽容、团结的价值观相冲突。

对于社会民主主义价值观和伊斯兰教义之间的冲突问题，奥马尔曾如此解释：“我们的问题不是在天上，而是在地上；人类、独裁、国家的建立、民主、人权，这些才是我们的目标所涉及到的；因此我认为也门社会党只要在一般意义上承诺伊斯兰教作为国教，那么它就符合宪法。”[注]Michaelle Browers, “Origins and Architects of Yemen’s Joint Meeting Parties,” p. 580.此外，也门社会党还试图将社会民主主义普遍的价值观融合到国内的伊斯兰环境中。该党在2005年制定的党纲中既提出了很多社会民主主义的政策主张，同时又提出要严格遵守伊斯兰教义，保护宽容的伊斯兰信仰。[注]参见《也门社会党政治纲领》(阿拉伯文)。

然而，在南也门独立时期和统一后，也门社会党推行的一些政策主张使保守的信众至今仍会抨击其为无神论者和违反伊斯兰教义。也门社会党在执政时期将所有的宗教财产国有化，并摧毁了很多圣徒的坟墓，抓捕和杀害了一些著名的毛拉。[注]Victoria Clark, Yemen: Dancing on the Heads of Snakes, 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 120.也门社会党颁布了阿拉伯地区最开明的婚姻法，允许妇女自由离婚，在照顾家庭和抚养孩子方面与男方负有同等的责任。也门社会党还设立也门妇女联合大会(General Union of Yemeni Women)，成员约1.5万人，主要是向妇女提供各种职业技能培训。[注]Robert W. Stookey, South Yemen: A Marxist Republic in Arabia, London: Westview Press, 1982, p. 71.南北也门统一后，也门社会党仍致力于提高妇女教育水平，鼓励妇女参加选举。到目前为止，在公共部门甚至私人部门担任高级职务的妇女大多数在南也门接受过教育或出生于南也门。也门社会党始终主张建立世俗国家，拒绝根据伊斯兰教义制定法律和政策。以上这些政策都与伊斯兰教的价值观相左。作为一个现代化的世俗政党，也门社会党如何在实践中实现民主社会主义价值观与伊斯兰教价值观的平衡仍需要继续探索。

(二) 意识形态对南方民众的吸引力被削弱

也门社会党在南也门长达23年的执政过程中，建立了良好的基层组织结构。该党在南也门地区推行的土地改革政策、社会福利政策和免费教育政策等赢得了很多民众的支持。同时，其推行的部落政策和宗教政策破坏了南也门传统的部落和宗教结构，淡化了部落认同和宗教认同，加强了国家认同。上述因素使得也门社会党在南方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1990年南北也门统一后，北方人口占全国人口的82%，南方人口占18%。[注]Stephen Day, “Updating Yemeni National Unity: Could Lingering Regional Divisions Bring down the Regime?,” Middle East Journal, Vol. 62, No. 3, 2008, p. 422.不仅如此，自1988年南北也门边界开放后，大量南方人涌到北方，希望在相对富裕的北方谋生。这种人口对比显然不利于也门社会党在议会选举中获胜。也门社会党为把影响力渗透到北方地区，试图用在南方的土地改革政策来赢得北方农民的支持，但成效不大。一方面是因为苏东剧变导致民众对其社会主义政党背景存有偏见，另一方面是因为北方地区传统部落和地区势力强大，关系错综复杂，其主要支持的政党是建立在部落和地区势力基础上的全人大和伊斯兰改革集团，也门社会党很难将影响力渗透进去。

1993年的议会选举则体现了也门社会党在南方地区和北方地区影响力的差距。在这次议会选举中，也门社会党获得57个议席，次于全人大的123个议席以及伊斯兰改革集团的62 个议席。[注]Matthew Gray, “Electoral Politics and the 1997 Elections in Yemen,” Journal of South Asian and Middle Eastern Studies, Vol. 21, No. 3, 1998, p. 38.从统计结果看，也门社会党获得了南方选区95%的选票，但在北方选区则仅赢得了14%的选票。[注]Marsha Pripstein Posusney, “Multi-Party Elections in the Arab World: Institutional Engineering and Oppositional Strategies,” Studies in Comparative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Vol. 36, Issue 4, 2002, p. 41.这次选举的结果是1994年爆发内战的一个重要原因。内战后，也门社会党遭到重创，其领导人被迫逃亡，财产被没收，组织结构遭到破坏。但也门社会党在南方仍然拥有广泛的支持，自内战后一直代表南方民众要求萨利赫政权公平对待南方。在此期间，尽管全人大和伊斯兰改革集团试图把影响力扩张到全国，但他们的影响力仍然只局限于北方地区。[注]Stacey Philbrick Yadav, “Antecedents of the Revolution: Intersectoral Networks and Post-Partisanship in Yemen,” Studies in Ethnicity and Nationalism, Vol. 11, No. 3, 2011, p. 552.

然而，2007年“南方运动”(Southern Movement)[注]2007年，南部地区民众为抗议萨利赫政府推行的“强制退休”计划发起集会和静坐活动，促使“南方运动”的出现。“南方运动”开始是指许多不同的政治派别，随着运动不断壮大，这些派别走向联合，目前处于主导地位的政治派别是埃达鲁斯·祖拜迪(Aidarus al-Zoubaidi)领导的南方过渡委员会(Southern Transitional Council)。兴起后，迅速获得了大部分南方民众的支持，严重冲击了也门社会党在南方的根基。也门社会党传统的支持者是工人和一些之前受益于土地改革、免费教育和社会福利的人等。而“南方运动”的支持者包括所有对现状不满的社会阶层，包括部落人员、失业的青年人、失地的农民、退休人员、工人等。对于南方遭到的不公正待遇问题，也门社会党一直采取在体制内与政府合作的方式，避免与其发生公开的冲突。但“南方运动”却提出要实现南方地区的完全自治，并发展到要求建立独立的国家。相比于“南方运动”，也门社会党的行动和主张始终是滞后的，不能满足民众的政治需求。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发后，也门社会党仍坚持通过对话方式解决南方问题，其领导人努曼曾建议建立小组委员会来联系南方精英，鼓励他们参与全国对话大会。2013年，也门社会党在全国对话大会中的代表指出“南方运动”是“阿拉伯之春”的开始，南方问题应该成为全国对话大会的首要问题，并提出了解决南方问题的政策主张。[注]“Yemen Social Party Delegates Says South Issue Priority for National Dialogue,” BBC Monitoring International Reports, March 29, 2013.然而全国对话大会并未获得“南方运动”的广泛支持。2014年，“南方运动”在亚丁广场举行抗议活动，要求南方独立。随着“南方运动”的力量不断壮大，也门社会党不得不面临着自己的政治基础逐渐被侵蚀掉的危险，需要重新寻找能够巩固与南方民众联系的方法。

(三) 实用主义导向致使意识形态淡化

也门议会选举实行的是单一选区赢者通吃的选举规则。这种规则在一党占优的国家会造成选举的失真，从而让占据优势的政党更加巩固它的支配地位。在萨利赫执政时期，全人大在议会中一直占有优势地位，也门社会党等反对党都遭到排斥。为扩大在议会中的席位，也门社会党不得不寻求与其他政党的合作和结盟，同时扩大选民基础。为此，也门社会党在实际政治生活中以实用主义为导向，致力于解决也门所面临的具体政治经济问题，从而导致其意识形态淡化。奥马尔在一次采访中说道：“也门社会党党纲不再过分突出意识形态色彩，会更关注实际问题，如民主、人权、自由、社会公正等，也会变得更加开放。”[注]Michaelle Browers, “Origins and Architects of Yemen’s Joint Meeting Parties,” p. 572.

也门社会党意识形态的实用主义导向突出表现在与伊斯兰改革集团及其他反对党组成联盟挑战萨利赫的独裁统治。2002年，也门社会党联合伊斯兰改革集团以及其他小党派成立了联合会议党。也门社会党和伊斯兰改革集团的联盟被认为是一场“政治婚姻”。实际上，也门社会党与伊斯兰改革集团在意识形态上存在着极大的分歧，尤其是在宗教问题上。也门社会党主张把“也门建成为一个现代民主化的公民国家，即国家权力受宪法约束，公民享有平等的权利和义务，尊重人权”[注]Vincent Durac, “The Joint Meeting Parties and the Politics of Opposition in Yemen,” British Journal of Middle Eastern Studies, Vol. 38, No. 3, 2011, p. 354.。而伊斯兰改革集团则致力于将也门建成一个伊斯兰国家，伊斯兰教义作为国家立法的根据。对于双方意识形态的差异，联合会议党的发言人穆罕默德·盖哈坦(Muhammad Qahtan)说：“关于意识形态的讨论仅仅是属于冷战时期的讨论，当我们思考也门的未来和目前的状况，我们不得不把冷战时期的意识形态抛开在一边，以便为这个国家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注]Robert D. Burrowes and Catherine M. Kasper, “The Salih Regime and the Need for a Credible Opposition，” The Middle East Journal, Vol. 61, No. 2, 2007, p. 272.

也门社会党在政治生活中以实用主义为导向，其目的是让自身不再局限于某一思想主张，加强与其他政党的合作和扩大自己的选民支持。但是，这种实用主义导致也门社会党的政治纲领与其他中右翼政党没有太多差异。在面对共同的对手——萨利赫政权时，也门社会党可以与伊斯兰改革集团及其他反对党派抛开意识形态差异，组建联盟，这不失为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然而，当失去这一共同对手、政治力量重组时，也门社会党在与中右翼政党竞争时，既失去了传统的理论优势，又没有区别于其他政党的特有的政策主张，致使其自身陷入发展困境中，不仅失去了一部分传统选民，同时又难以赢得其他选民的认同。其结果就是也门社会党面临着被边缘化的危险，损害了自身的影响力。

虽然也门社会党的意识形态面临着以上三个方面的威胁和挑战，但作为一个意识形态相对明确和连贯、基层组织良好的现代化的世俗政党，也门社会党目前对也门政治仍具有一定的影响力。2011年以前，围绕也门政治改革的对话是以全人大和也门社会党所在的联合会议党为主体展开的。2011年以后，也门社会党积极参与到政治重建过程中。在2013年成立的全国对话大会中有37名代表，仅次于全人大及其联盟(112名)和伊斯兰改革集团(50名)。[注]April Longley Alley, “Yemen Changes Everything ... and Nothing,” Journal of Democracy, Vol. 24, No. 4, 2013, p. 81.然而随着也门危机的加深，也门社会党能否在乱局中发挥更大的作用还是个未知数。

四、 结 语

2014年1月全国对话大会结束，随后也门陷入内战中，各派政治力量之间的武装冲突取代了原来的对话磋商，此后政治暴力肆虐。在这种混乱状态中，也门社会党将注意力重点放在解决内战的具体问题上，例如呼吁联合国在解决内战问题上发挥有效作用，关注饥荒、童工、战争造成的儿童死亡率等问题。虽然也门社会党在意识形态方面虽仍坚持社会民主主义，但实用主义导向更为突出。从本质上来讲，也门社会党意识形态演变的根本原因是原来的主导意识形态出现了合法性危机，需要新的意识形态为自己的政治主张和政治行动提供合法性。为维持自身的稳定和发展，也门社会党应该继续寻找社会民主主义与伊斯兰教文化的契合点，依据民众政治需求进行理论创新，而不是一味地以实用主义为导向。

也门社会党意识形态的演变历程和面临的挑战从侧面反映了也门政党政治发展的困境。首先，也门的政党政治本身存在着较大的缺陷。也门的政党政治带有大量传统政治的内容，宗派色彩较重，裙带主义盛行，领导人发挥着决定性作用、党内民主化程度较低等。其次，也门政治格局不利于政党发展。在萨利赫统治时期，也门政党政治格局是全人大一党独大，反对党遭到排斥和边缘化。萨利赫政权被推翻后，该国政局陷入混乱状态。政党力量与地方分裂势力、部落势力、恐怖主义力量等共同竞争政治权力。从长远看，也门政党政治的良性发展有利于该国实现民主化转型，但前提是也门国内能够实现政治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