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聊斋志异》对丑恶的描写

2019-03-17 08:45罗凯
长安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描写聊斋志异

罗凯

摘要:书中对于丑恶的描写,倾注了作者的心血,大量的肢体残缺、肿胀流脓及血腥场面,大量的张牙舞爪、残忍屠戮,大量的恶臭腥臭,很有特色。本文从描写丑恶的原因、描写丑恶的独特方式、描写丑恶的意义等几个方面进行论述。

关键词:《聊斋志异》;丑恶;描写

文章编号:978 -7 - 80736 - 771 -0(2019) 01 - 057 - 03

一、描写丑恶的原因

书中1序言高序里面说孔子“不语怪力乱神”,成为千古文学传统。文人下笔,不喜欢着力在丑恶的意象上面,诗词歌赋等多是在审美,或是吟咏性情,或是欣赏美景,少有凝视于丑恶,大写特写的。但是书中为什么要写?而且丑恶百出。书名为《聊斋志异》,异就是大不同,书中序言唐序里面说到“马肿背”是因为看的人见得少,如果见得多了就“见怪不怪”,不会说那是怪异,书中大量的怪异,可见作者见闻广博,也可见作者身处的世道已经很乱,以至于少有不是怪力乱神的现象,以此揭示丑恶的严重程度。

如果说作者是平庸之辈,见怪而不怪,进而习以为常,那就不会有《聊斋志异》这一部具有深刻内涵的书。作者见怪而思怪,以精致的笔法写怪,以异史氏论怪,可以看出作者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和高远追求,作者在书的自志里面写到“集腋为裘,妄续幽冥之录;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为什么要采用集腋成裘的方式写呢?为什么不写一部前后贯通的小说?一部小说,必然要围绕一个中心。如《三国演义》就是魏、蜀、吴三国的战争,谋士谋略和战场描写占用绝大部分篇幅,不会写到家庭的吃喝拉撒,就不能反映世俗风貌;而《水浒》有一百单八将,来自于五湖四海,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聚集在一起,为了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因为有着共同目标,各位英雄就有很多相似点:侠肝义胆,豪气干云。也就只是一个相似的群体,而不能百花齐放。《聊斋志异》采用类似于记笔记的方式,道听途说,四处采集,把各种各样的故事放进狐鬼人相恋的结构中。狐女绝美无双,男子文弱书生,由他们开启故事,深入到社会生活中,以此展现世间百态——从黎民百姓到世家大族,从荒村野巷到繁华市井,从三岁孩童到耄耋老人,无一不有,无一不奇。这就是集腋成裘的好处,因为每个故事没有关联,作者就有了很大的自主空间,又借用狐鬼这些奇异,说了很多针砭现实的话,作者自己说是“幽冥”的话,何尝不是自己的话。说自己是孤愤的,孤独而且愤怒的人,通过纸和笔,宣泄孤愤,实现自我。言他人不敢言,写他人不敢写,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和惨痛的人生,痛定思痛,发出时代的悲号。

二、丑恶定义

丑恶,本文指那些能够使人有直接身体反应,如:恶心、呕吐、恐惧、起鸡皮疙瘩、大叫等,不指隐含或者内涵意义上的丑恶,如:为虎作伥,欺世盗名,欺师灭祖,不忠不孝等。也就是说本文关注的是表层的、感官的方面,不是深层的、精神的方面,不需要复杂的思维过程,这些丑恶一般的飞禽走兽见了也会害怕,三无岁的懵懂孩童见了都会瑟瑟发抖。丑恶,视觉上面的——血腥、器官残缺、器官变异,如:肢体肿胀、生疮疽、流脓、溃烂、耳鼻歪斜、巨口如盆、削皮割肉、扒皮抽筋、開膛破肚、刳肠挖心、针锥刺人;大量蛇虫聚集,巨人巨蟒,人生狐毛,人下油锅,炮烙,从体内出异物,等等。听觉上面的——鬼叫、哭,嘶哑的声音,门窗突然响,黑夜脚步声,病痛嘶喊,等等。味觉上面的——吞他人唾液,黑水加溲秽,等等。嗅觉上面的——腐臭,腥臭,尿粪,狐骚臭,汗臭,等等。触觉上面的——异物钻进裤中,摸到狐毛,奇痒,床上异物蠕动,等等。以上列举,都是感官层面的丑恶,可以使人恶心,害怕,想远离,不涉及精神层面,比如:儿不孝母、强占人妻、荒淫无度、妻妾相争、兄弟反目等等关于人伦道德的丑恶现象。

三、描写方式的特点

(一)奇异。书中第一大特点就是异,在对于丑恶的描写上更是穷尽笔墨,千奇百怪,丑恶非常,与寻常可见的血腥可怕大不相同。如《耳中人》“闻耳中小语如蝇”进而“俄觉耳中习习然,似有物出”,实际上是“小人长三寸许,貌狞恶如夜叉状”,耳朵里面有一个三寸小人,如丑恶的夜叉,在一个人的头里面怎么会有这样大的空间?在一个人的头里面怎么会长一个令人害怕的丑恶夜叉?常人见了夜叉拔腿就跑,不敢回想夜叉的狰狞,作者把它和耳朵里面联系在一起,确实奇特。又如《尸变》尸体追逐客人,“尸暴起,伸两臂隔树探扑之。客惊仆。尸捉之不得,抱树而僵”,过程描述得让人害怕,灵堂里面的尸体晚上起来紧紧追着客人跑,不仅客人吓死,沿路看见的人都吓死,最后幸亏有树挡住,尸体才僵住,试想灵堂里面的尸体,稍微大胆的人最多想象鬼魅的可怕面貌,不会去想尸体会来追自己,更不会追着不放。又如《瞳人语》“长安土方栋”“见有小人自生鼻内出,大不及豆”,又是身体中有小人,不同于《耳中人》的是小人竟然在鼻子眼睛里面来回出入,两个小人觉得“隧道迂,还往甚非所便,不如自启门”,于是就打通两眼,这就渐渐地恢复了视力,头里面有小人是奇思妙想,小人有自主的能力更是有点可怕的想法了。又如《画皮》“铺人皮于榻上,执彩笔而绘之;已而掷笔,举皮,如振衣状,披于身,遂化为女子”,在人皮上描画之后,再披上这一层皮,鬼就变成了女子,由此画什么皮就能变成什么女子,鬼的变化由此而与画联系起来,画中人就走出来了,作者实在是费尽心思。又如《续黄粱》写阎罗殿中的种种酷刑,“此欺君误国之罪,宜置油鼎”下油锅,在“万鬼群和,声如雷霆”之中,“见鼎高七尺已来,四围炽炭,鼎足尽赤”,这不是现实之中的油锅能比的,奇大无比,奇热无比。后面刺腹刺脑刺胸,“更以构灌其口,流颐则皮肤臭裂,入喉则脏腑腾沸”,种种方式,骇人听闻。又如《鬼津》“妇猝然登床,力抱其首,便与接唇,以舌度津,冷如冰块,浸浸入喉。欲不咽而气不得息,咽之稠粘塞喉。才一呼吸,而口中又满,气急复咽之”,写鬼把津液强行吐入李某口中,像冰块一样冷,而且粘稠不易吞下,作者这样写鬼折磨李某的口腹,让他不得不吞,实在是怪异。其他如《抽肠》写抽出了黄肿妇人的肠数十盘,“望某首边一掷。觉一阵热腥,面目喉隔覆压无缝”。《查牙山洞》内石头像鬼怪,深处有一少妇髑髅“似有口气嘘灯”。《王十》到阴间看见的淘河劳作的腐臭,《锦瑟》中负尸场面的“血肉狼藉”,等等。从这些可以看出作者把丑恶写得十分怪异,想象大胆而奇特,超出了常人的想象能力,而有了让常人不敢多去想象的效果。

(二)注重细节。书中用笔,多数都很精炼,绝少拖沓哕嗦,在细节上面却舍得笔墨,精心打磨。如《喷水》写老妪外貌“短身驼背,白发如帚,冠一髻,长二尺许,周院环走,疏急作鹤步”,寥寥数语,身材、背部、头发形状、发冠、发长、动作、步态都写到了,老妪形象跃然纸上,而且惟妙惟肖,很有特色。又如《罗刹海市》写异域人和中国不同的外貌、审美,“双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帘”“视其貌,如八九十岁人。目睛突出,须卷如猬…‘貌类夜叉,皆以白锦缠头,拖朱衣及地。扮唱不知何词,腔拍恢诡”“以煤涂面作张飞。主人以为美”以大量笔墨细致描写了罗刹海市人的五官穿着,以及对于美丑的判断标准,实际上是以中国的眼光去判定,无形中有了美丑之分,从而使人更为惊讶异域人的生活状态。又如《梁彦》写鼻子痒打喷嚏,“有物突出落地,状类屋上瓦狗”“四嚏凡落四枚”,着力写嚏出物的从嗅到相食,再到伸舌缘袜粘据爬搔,每一动作都不遗漏,精细描写,把嚏出物从产生到成疣写得活灵活现,每一动作都愈加使人感到丑恶害怕,最后爬搔到腰间,用“爬搔”一词突出了嚏出物向上爬而且在寻找摸索,准确恰当。其他如《酒虫》写哇出物“蠕动如游鱼,口眼悉备”,《馎饪媪》的“鸡皮橐背,衰发可数”,《马介甫》写妇反奔时的丑态,等等都十分精细,恰到好处。

(三)通过环境描写营造丑恶气氛。书中写丑恶,有很多的环境描写,这些丑恶的环境推动了故事发展,加深了丑恶效果。如《尸变》中写几人睡在灵堂旁,当其他客睡着了之后,“惟一客尚蒙咙”“忽闻灵床上察察有声”大的环境是睡在死人旁,没有睡着,听到了察察声,这样的环境使客十分害怕,而尸体“俯近榻前,遍吹卧客者三”的行动使环境进一步恶化,进而客不能承受丑恶环境,开始跑,而后便有了尸体追逐客的更可怕的结果,环境的营造可以说在这个故事中是最重要的内容。又如《山魈》写在万籁俱寂的时候,“忽闻风声隆隆,山门豁然作响”预示着有鬼要来了,“又有靴声铿铿然,渐傍寝门”鬼已经到了,递进的手法,远近不同,声音不同,使人能明确感受到鬼来了,没有犹豫和心存侥幸的时间,让人立刻害怕而且毫无反抗意志,十分可怕。其他如《续黄粱》“万鬼群和,声如雷霆”对于油锅的描写,其他人刺腹的呼号,把阎罗殿写得很残酷,《莲花公主》写巨蟒“所过宫殿尽成丘墟”的凶恶,等等。

(四)大量地对于躯体溃烂残缺和血腥场面的描写。书中有大量地写肢体臃肿流脓溃烂生蛆,还有血流如注,流血不止等,这样一些丑恶状态是丑恶描写中浓墨重彩的一部分,也是触目惊心的一部分。如《娇娜》写生想要香奴不得,胸臆不得舒展,“生胸间疸起如桃,一夜如碗,痛楚呻吟”胸间肿了有桃子那样大,一夜之后就有碗那样大,肿必然痛,越大就越痛,这时候“娇娜来解”“非伐皮削肉不可”,要直接割除脓包,“紫血流溢,沾染床席”,由肿到去肿,生由呻吟到流血,痛苦万分。又如《僧孽》“有一僧孔股穿绳而倒悬之,号痛欲绝”腿上用绳子穿洞然后挂起来,若是在腿上有刀剑伤,一般人稍微走动都会大叫,这里是相当于打了洞,横穿双腿,仅仅是这一点,恐怕一般人都会叫得死去活来,而如果再吊起来,让伤口承重,相当于用重锤研磨伤口,实在是经不起这样的酷刑,“见疮生股间,脓血崩溃,挂足壁上”,时间久了,生疮肿胀溃烂,脓血直流,十分可怕的状态。又如《成仙》“周借剑决其首,罥肠庭树间”砍掉了脑袋,又把肠子扯出来挂在树上,《陆判》里面“破腔出肠胃,条条整理”之后就文思泉涌,方法实在是丑恶的,《李司鉴》中“遂将左耳割落”“遂将左指剁去…遂自阉,昏迷僵仆”自残,《翩翩》中“广疮溃臭,沾染床席,遂逐而出。丐于市,市人见辄遥避”疮溃烂了,臭气四散,《长治女子》中“岭下一女子剖心而死”,《江城》中“女摘耳提归,以针刺两股殆遍”还不满意,继而“已而缚生及婢,以绣剪剪腹间肉互补之”凶悍异常,等等。可见,大量的肢体残缺、生疮流脓,场面十分可怕。

四、作用及意义

书中对于丑恶的大量描写,体现了作者广博的社会见闻,奇特丰富的文思,这些丑恶在书中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和意义。

(一)警醒世人。作者广泛地写丑恶,写得惨不忍睹,并有大量的异史氏曰,多有警示意味,意在警醒那些作恶或者迷途的人,看清自身,回头是岸,否则将会痛苦不堪。如《耳中人》中因谭晋玄“笃信导引之术”,最后“遂得颠疾,号叫不休,医药半年,始渐愈”以谭信导引之术而得颠疾,警示人们导引之术是邪门功夫,不能去相信它。《瞳人语》中方栋作为才士,却“不持仪节”尾随游女,以至于双目失明,后面靠诵经才恢复视力,警示人们“轻薄者往往自侮”而且有“鬼神之惨报”,万不能轻薄,不受礼节约束。《僧孽》中张姓被误捉后在冥狱中看到的“僧孔股穿绳而倒悬之”,是由于僧人“广募金钱,悉供淫赌”受到的惩罚,张姓把所见告诉了僧人,僧人潜心诵经“遂为戒僧”,异史氏日:“而不知昭昭之祸,即冥冥之罚也。可勿惧哉!”阳间做了坏事,到了阴间就会有惩罚,以此警示世人淫赌这样的祸事不能做。《三生》中轮回三世,警示人们无论贵贱,都要行善,《霍生》中“私病加于唇吻”未免太丑恶,但是有着明显的惩戒警醒意味,《金生色》中“邻媪诱人妇,而反淫己妇”警示人们“欲知后日因,当前作者是”,等等。都可以看出作者在警示人们不能作恶,不然只有丑恶的结局。

(二)批判惩戒。书中之所以有那么多的丑恶,就是作者看见丑恶大行其道,虽然愤怒,但书生文弱,只有倾注才华于笔端,抑恶扬善,赏善罚恶。如《阎王》中李久常的嫂嫂“臂生恶疽”,作者借阎王之口批判她“此甚悍妒,宜得是罚”,悍妇“以针刺肠”,嫉妒妾生子,后面经过李的劝告,转好了,这之中无不有对悍妇的口诛笔伐。《骂鸭》中“盗邻鸭烹之”的偷盗行为,作者直接借“夜梦一人告之”的方式,让偷鸭人接受失主斥骂,这就是十分明显的批判了。《马介甫》中对于悍妇的批判,是通过悍妇与家人及友人马的正面交锋体现出来的,后面屠夫的残忍对待也是以实际手段惩凶除恶,其他《江城》、《邵九娘》等等也是对悍妇的批判,《杜小雷》中“妻最忤逆”不孝敬婆婆,最后化成猪,是对天下不孝媳妇的大声痛斥,等等。作者通过写丑恶,对于丑恶现象加以揭露,而后以丑恶加诸于恶人身上,是对丑恶的严厉批判。

(三)赞扬情谊。书中有的丑恶是一种考验,患难见真情,父母兄弟妻儿在丑恶面前倾力相助,丑恶成了一面照妖镜,成了刀山火海。如《孝子》中“母股生巨疽,痛不可忍”,孝子“以利刀割胁肉”医治母亲,因为有对母亲深深的爱,而“觉不甚苦”,《崔猛》生性鲁莽,好侠义,杀人手法残忍,“母谴责备至”,要他自己约束自己,以此免遭杀身之祸,母子深情在强大的躁动性情面前有着巨大力量,后面与申杀王和寇,杀王主要写了王的恶劣,杀寇主要写了场面的残酷,以此突出崔申的换命交情。《席方平》不畏冥王残暴酷刑,坚持要讼冥界贪污致父死一事,在酷刑面前,父子亲情更加凸显,愈加强烈,等等。即使是刀山火海,怎吓得住深情厚谊。

(四)吸引读者。书中奇幻性的丑恶描写,给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是書的一大特色,引起读者兴趣,读者想看到恶人受到酷刑,想看到那些让人害怕又奇异的场面。如《罗刹海市》人们迥异于中国的外貌穿着,《查牙山洞》千奇百怪形象逼真的石头,《尸变》尸体追人的紧张场面,《画皮》鬼变成美女的奇特方式,《蛇癖》吃活蛇的骇人,《抽肠》满床的恶心而奇诡的描写,《马介甫》悍妇的惨烈结局,《鬼津》催人呕吐的接吻场面,等等,无不是让人叹为观止。

五、总结

本文通过对聊斋中大量的对于丑恶的描写的梳理,论述了描写方式及作用意义,可见丑恶描写是聊斋中的一大特色,作者在此倾注了奇特的文思和满满的情感。

参考文献:

[1]本文所引《聊斋志异》序言、原文均出自:蒲松林著.朱其铠主编.《全本新注聊斋志异》[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

[2]于天池.中国的恐怖小说与《聊斋志异》的恐怖审美情趣[J].文学遗产,2002 (6).

[3]石育良.丁岸,《聊斋志异》的梦幻世界[J].明清小说研究,2005(3).

[4]颜建真.《聊斋志异》中的恶神形象研究[J].明清小说研究,2013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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