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偷走的六年

马宇平

十四岁那年，林茉消失了，带走了几乎所有的痕迹。直到2018年1月24日，在林茉消失六年后，母亲林蓉在一个旧小区贴广告时撞见了她，这才知道，林茉已经生过三个孩子，分别属于父子两人。大儿子是属于一个六十岁的男人郑民昭，一对龙凤胎则属于他的儿子郑文。林茉患上了精神分裂症，疯了。

这六年里，林茉生活的地方距她母亲租住的房子不超過一公里。那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一

女儿消失后，林蓉有过很多不好的揣测，就是没想过，再次见面时，她会神情冷漠，挥动着胳膊，试图挣脱自己拽着她的手。

面前的林茉瘦削邋遢，头发短得支棱起来，在寒冬里赤脚穿着破拖鞋、“扔大街上都没人捡的粉红袄”，裤子因油污过厚已辨不出本来的颜色，嘴里还嘟囔着，“孩子，回家。”

她嘴里的“家”是一套六十平方米的老房子，算上林茉和她的三个孩子，以及郑民昭夫妇一家，总共住了八口人。楼梯旁有捡来的瓶子、踩扁的纸盒和装得鼓鼓的蛇皮袋子，那大多是郑家堆积的。他们在楼道里挂着的衣服，几乎占领六层的全部公共空间。为此，邻居没少和这家人发生纠纷。

但是没有人发现门里的异样。小区物业工作人员路远认为自己是小区里和郑家打交道最多的人。他记得林茉“圆胖脸，个不高，穿得也破”，但从未怀疑过她“郑家儿媳”的身份。

林茉后来告诉林蓉， 郑民昭曾脱过她的衣服，有时也会和她一起睡觉。警方做的亲子鉴定也显示，林茉的大儿子是她与郑民昭所生。

但是郑民昭坚持“自己绝没有（侵犯林茉）”。林蓉手机里一段时长十秒的视频显示，面对找上门的林家人，郑民昭暴跳如雷，大着嗓门儿喊道：“我没见到寻人启事！”此前他称，林茉是自己从路边“捡”来的，一直找不到林茉的家人，因此不得不“收养”了她六年。

生活了二十年，“家”对于林茉来说依然是个陌生的概念。母亲育有一儿两女，林茉是老幺。她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一家人也从没有在一起生活过。

二

2010年，林蓉因犯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那时，林茉刚刚十二岁，便搬进了哥哥家。林强对妹妹印象最深的是她“老伸手要钱”。林强最后一次见妹妹是在自家院子里，林茉又一次要钱去“网吧”，两个人争吵后，林强打了她一巴掌。没想到，妹妹从此再没回来。家里没人报警，直到林蓉从监狱出来，才知道女儿已经消失数年。

林蓉还记得女儿小时候的模样。她说，女儿永远都是“穿得干干净净的，头发长长的，天天穿着小靴子和小白袄”，“可稀罕，可干净了。”但这些记忆如今已十分缥缈。

从郑家接回女儿后，林蓉发现她不爱搭理人，经常一个人傻笑，说不出连贯的句子，只能蹦出简单的词语。在家里洗完澡，她一丝不挂地走到客厅。

林茉精神好的时候，母亲不止一次地问她，“为什么不跑？”女儿告诉她，想逃脱却没有机会，屋里的门一直反锁着。她说自己经常挨打，“谁都打，拿板凳打”。在那个家里，她喊郑民昭“爸”。

林蓉带女儿去驻马店市第二人民医院做精神检查，医生确诊林茉患有精神分裂症，基本没有痊愈的可能。如今，她每天吃药，很少与人交流，对外面的世界也有很多困惑，她不清楚为什么手机能付钱。大部分时间，她用手机“随便瞎看”些视频来打发时间。

河南省驻马店市公安局称，郑民昭于11月21日被刑事拘留，目前已被驻马店市驿城区检察院以涉嫌强奸罪批准逮捕。办案人员表示，案件还在侦查期，唯一确定的是，2012年，林茉坐上了一个陌生人的电动三轮车。

【原载《中国青年报》】

插图 / 被忽视的孩子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