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师:与史对话,寻回被岁月遗忘的残缺美

2019-03-27 01:08
小演奏家 2019年2期
关键词:敦煌研究院壁画文物

修复师的角色犹如接力赛跑者,主要任务是将现状好好保存下来,将原画交棒给下一代修复师,让他们可以用新的手法与技术再次修复,展现当代的修复观点。首位拿到油画修复师认证的中国人,也是首位进入“文艺复兴艺术宝库”乌菲齐美术馆修复画作的华裔修复师蔡舜任说:“在我眼里,修复是一项充满禁锢的工作,不能在作品上署名,不能展现修复的痕迹,修复者所有的才华都不能有一丝被察觉的痕迹,修复师所有的工作都是为了展现别人的才华。但是,我知道我修复的不只是画,是历史。”正是怀着这样的信念,一代又一代修复师痴迷地投身于寻回被岁月遗忘的残缺美的事业中。

敦煌研究院年轻的壁画修复师李晓洋出生于1989年,还没上学时就跟着修了一辈子壁画的爷爷李云鹤到处跑,只不过那时候爷爷修着他看着。现在,八十五岁的李云鹤还坚持工作在一线,身后的年轻人也渐渐成长起来。

壁画修复第一课

2011年,二十二岁的李晓洋一从国外留学归来,便进入敦煌研究院成为了一名壁画修复师。工作后的第一课是学习和泥巴,这对一个手工基础只有小时候拿木条拼小汽车的年轻人来说并不容易。

壁画由墙壁或岩壁、地仗层、颜料层三部分组成,大部分地区制作壁画地仗层的原料都是当地取土,修复师们本着“最小干预、最大兼容”的原则,选择的修复材料必须和原有材料最大限度地保持一致。经验丰富的修复师只需拿一把修复刀在泥上划一下,就能知道这些泥合不合格,而修复大师只要拿手一摸,就知道这些泥的比例如何。

在工作的前两年,新人李晓洋跟着九个人组成的修复小组到甘肃甘谷的大像山,他不能也不敢直接上手修国宝,就给组里打下手——和泥巴、剪麦草。李晓洋说:“在这段过渡期里,我见识了壁画修复,也磨了性子。”

由于人才紧缺,敦煌研究院的壁画修复师们不得不满中国跑着修。工作到现在,李晓洋已经去过甘肃甘谷大像山、河北曲阳北岳庙、河北石家庄毗卢寺、山东泰安岱庙……在一个地方一待就是一两年,两地无缝衔接,没有一天是闲的。

在修毗卢寺壁画时,一个当地人问他们:“你们修复用的泥和原本的老泥能结合吗?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有一些民间自发的修复,那时补上的泥和老泥很快就分层脱落了。”事实证明,敦煌研究院团队做的泥和老泥结合得非常好。

壁画修复师们不分工种,每个人都要掌握修复的每一个步骤,在任何人离场的情况下工作都不能停。李晓洋说:“干这一行既是泥匠,又是木匠,更是电工,还要懂力学,该懂的都要懂。如果现在把一个文物本体摆在我面前让我修复,能不能从头到尾做下来,我还是没把握。要做一名合格的文物修复师,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经验。”

全家一起修壁画是怎样的体验

李云鹤和李晓洋祖孙俩的人生轨迹有一种神奇的呼应。

1956年,二十四岁的李云鹤还在山东老家,刚从学校毕业便响应国家号召去了西北。本来目的地是新疆,因为想顺道看望在敦煌研究院工作的舅舅,就在敦煌停了一下,这一停就是六十年。2011年,二十二岁的李晓洋从澳大利亚一所大学的室内设计专业毕业,本来还想在国外再待两年,但护照到期得回国换护照,这一回国便再也没离开。

现在,李晓洋和爷爷、叔叔都在一线修复壁画,爸爸也在敦煌研究院工作。李晓洋说:“我们在爷爷奶奶家吃饭,饭桌上就聊壁画修复,有时吃完饭散步,爷爷就一边走一边给我讲。”

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李云鹤修复了敦煌莫高窟第161窟的壁画,此后他每年都要去那个窟,他想知道自己在修复壁画的过程中使用的材料和工艺能保持多久。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时间证明当年的修复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现在,敦煌研究院的文保中心有六十多人,其中1990年左右出生的年轻人占了1/3。年轻一代有了更多中外交流的机会,观念也更加开放,常会主动研究新材料和新工艺。但李晓洋深知做文物修复不仅是创作,更重要的是保留,即使创新也要在“守旧”的基础上,能用木楔子的地方绝对不能用钢钉。

曾有人建议他们用3D打印技术修复文物,比如佛像的胳膊断了,可以3D打印一个,肯定比人手操作精准,但修复师们没这么干。李晓洋说:“这样做的确是复原了,但会对后人的文物研究造成障碍。创新的材料和工艺可以在做复制品时尝试使用,而对文物本体的修复,我们还是坚持用传统工艺。”

修复前后的照片对比让你觉得没白干

作为一个资深跟班,李晓洋清楚地记得,1998年的夏天,爷爷在甘肃武威做天梯山大佛的复原修复工程,暑假里他就跟着一起去。那尊佛像特别大,成年人站到跟前还没佛像的一只耳朵大。李晓洋跟着爷爷吃住都在工地上,条件十分艰苦,住的房子就搭在悬崖下,刮风漏风,下雨漏雨。“很多文物点离市区相当远,水电供应都很费事,有的地方还要搭帐篷。尤其是新疆克孜尔石窟,爷爷去修的时候周围连一棵树都看不见。”李晓洋说,“现在条件好多了,但是修复壁画仍是个苦活:修墓室壁画,工作的地方阴冷,地面能渗出水,待久了关节疼;在高原地区修壁画,一修就是好几年,留下高原后遗症;即便最普通的地方,修复现场也是尘土飞扬。”

河北曲阳北岳庙是李晓洋真正开始修复壁画的地方,2012年8月他刚去时,庙中德宁之殿墙上的壁画几乎完全被浮尘遮盖,站在殿中央往左右看都看不清有画。修复团队搭了四层高的架子开始工作,他们的敌人有粉尘、蝙蝠粪、破碎的砖,还有闷热的天气。李晓洋说:“每天就在架子上待著,一坐一天,里面没有一丝风,下班回去衣服脱下来能拧出水,下雨更糟糕,进殿的石板路上能看见热气蒸腾。”

对于李晓洋而言,工作最快乐的时刻就是做修复对比时,修之前拍张照,修完后以同样的角度再拍张照,两张照片放在一起,那种震撼让他觉得值,没白干,“能修壁画,我很幸运,我有幸看到、摸到了我国传承几千年的艺术品,所以我更要沉下心来拾起这门手艺。”

“什么是工匠?其实就是时间。”这个道理李云鹤懂,李晓洋也开始有了自己的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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