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中医梦

2019-04-06 07:07九夕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4期
关键词:表弟医生病人

九夕

表弟五六岁那年在院子里和孩子们一起玩,一个孩子拿着水枪朝表弟飙射,混战中表弟“哎呀”一声“中弹”倒下。一群孩子一边奔跑,一边嬉笑,都当表弟是故意表演。片刻,表弟开始抽搐,口吐白沫。射击的孩子吓坏了,举枪投降,表弟仍然弯曲身子,表情痛苦。

胆大的一个孩子跑去叫我小姨。

匆忙赶来的小姨惊魂未定,双膝跪地,把表弟紧紧搂在怀里,拍打着:“乖乖啊,我的乖乖啊,你这是咋了?”表弟尖叫着,胳膊开始抖动,脸色逐渐青紫,牙齿咬得咯咯响。

怕表弟咬伤舌头,姨把手指伸到表弟嘴里,瞬间,血从嘴角流了出来,指头上被咬了几个小洞。

姨向我母亲哭诉表弟的病情。母亲说是不是中邪了?父亲斩钉截铁地对姨说,表弟的病是羊角风,跟他祖宗八代没关系。后来,经医院诊断,的确是羊角风,医学上叫癫痫,这种病很难治愈。

姨从此踏上了四处寻医问药的路,各种偏方也吃了不少,但表弟发病的频率越来越高,痛苦的表弟,伤心欲绝的姨,让母亲发了狠心,她指示父亲四处打听治疗羊角风的偏方,她不相信天底下没有人能治好羊角风。凡是到村子里的货郎挑、爆米花的、补锅的、卖冰棒的、磨剪子抢菜刀的,只要是外村来的人,母亲就跑去打听。

父亲打听到河南黑龙集有一个农村的土医生治羊角风,他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了母亲。母亲精神一振,真的假的?父亲知道母亲一旦听说消息肯定让他去,别说跨一个省,只要在中国,母亲就会让他去。所以,他也没反驳,只是坐在椅子上抽烟。烟卷的并不紧实,猛吸一口,会冒出火苗。抽完,他把烟把儿扔在地上,鞋底一拧,进屋把自行车搬到院子当中,倒立在地上。父亲蹲在行车旁,手摇着脚踏板,链条哗啦啦地响,车轱辘随之吱吱呀呀地转动。父亲从缝纫机小抽屉里拿出机油,尖头对着自行车轴承滴了几滴后,摇了几圈脚踏板,车轱辘转得更欢了。他直起身从墙根拿来气筒,朝我喊:“过来按着。”我放下手中的铅笔,把写字的板凳挪到一边,学着他刚才的样子蹲在车轱辘旁,娴熟地把圆柱形的出气孔套在气门芯上按紧,免得打气时“噗噗”地跑气。

父亲揣上两天的干粮,骑着自行车到河南黑龙集找那个传说中治羊角风的高人。自行车穿过大街小巷,乡间地头,能骑则骑,不能骑就推着走,解放鞋上沾满了灰尘。父亲一个村一个村地打听,他利用各种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的消息,还真找到了治羊角风的医生。

医生个子不高,黑不溜秋,双眼发亮,说包一个星期的药吧,无效不用来了。说完拿出一张旧报纸,弹了弹,几番对折,撕成很多个小片。

父亲弯着腰,上眼皮翻过眼镜框子,不屑地瞅着十几个如蚕豆大小黑黢黢的药丸摆在几张纸片上,指着说:“这跟羊屎蛋子差不多的黑疙瘩,值两袋麦子的钱?”

黑医生黑着脸,扫了父亲一眼,说话掷地有声:“我的药就值这么多钱!”

“你这药是金子熬的?!”

“黄金有价药无价,黄金治不了羊角风,我这药可是野生大黄和很多味药熬了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它值这价,买不买不勉强。”说到这医生停止摆药,问:“你究竟要还是不要?不要我收起来,你开路。”

父亲直起身没说话,他掏出贴身的钱数了两遍,扔在桌子一角,揣着这十几个“羊屎蛋”,丁零当啷地骑车回家了。

妈对这些“羊屎蛋”如获至宝。

姨打电话给父亲:“小哥,这些‘羊屎蛋能治羊角风?”

父亲说:“跑了几百里买的,心里也没底,不知道那個黑鬼是不是骗子。”

表弟吃后一个月没有发病,姨看到了希望,让父亲再去买些“羊屎蛋”。

父亲又用两袋小麦的钱换回了十几个“羊屎蛋”。他问黑医生,多久才能治断根?医生说至少半年。

父亲跟母亲说:“买半年的药,庄稼地一年的收入都没了,我们还吃啥喝啥?”

正在父母忧虑的时候,姑姑家的表弟也得了羊角风。父亲想到医生说过野生大黄和什么什么熬制,他说不如他自己去挖。母亲非常支持,她鼓动父亲,说天下无难事,只要父亲愿意一定能行。

父亲一有时间就到书店翻医学书,到民间找药书,开始研制治疗羊角风的药。那段时间,天还没亮,父亲就骑自行车到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山上挖药,经常深更半夜驮一些树根草根回来,大黄、天麻、羊痫草、钩藤、龙戟草、甘草等院子里到处都是。

我家院子很大,他挖一块地专门种植药材。为了保证药物的安全有效,父亲严格按照药书上说的方法进行炮制。烘、炮、炒、洗、泡、漂、蒸、煮方法父亲都进行尝试。挖药和炮制的过程中,他结识了许多乡村的赤脚中医,和他们交流经验。

父亲综合各种药书上治疗羊角风的方法,亲自品尝黑医生的“羊屎蛋”,悟出了治疗羊角风的药方。他用自己配置的药方给两个表弟治病,竟然都彻底治断根。由于表弟们得病村子里都知道,好了后,消息也是一传十,十传百,慢慢地就有人上门寻药了。父亲也开始制作“羊屎蛋”,从中获得极大的成就感。

后来,我考入卫校医士专业,出门求学。这时候,父亲治好了妈的慢性肾炎和两个病人的红斑狼疮后,研究中医的劲头更大了,拔火罐、针灸也开始尝试。尤其是号脉,他不允许病人先说一句话,不要病人说哪里不舒服,不许病人插嘴。号完脉,他说完才让病人说。给病人药,前两服不要钱,有效了随便给啥都行。母亲说,父亲跟别人不一样,他是一个怪人。我对母亲说他不是怪,是对中医痴迷得走火入魔。

父亲初中毕业,当过十年左右的民办教师,当时在村子里也算文化人。他除了种地,就是研究中医。村子里的人之前都喊他老师,自从他给很多人看好了病后,别人不叫老师了,也不叫他医生,而打趣叫他华佗。

前几年,国家开放了中医资格考试,六十多岁的父亲像学生一样开始系统学习中医基础知识,背诵中医药方和汤头歌、针灸穴位等,记了几大本笔记。我说父亲这么大年龄了,不缺吃喝,干吗非要参加中医考试?父亲说,他就是想参加这个特殊的中医考试,拿一个国家认可的行医证。我说,你不是说张仲景、华佗、扁鹊不也没有行医证吗?父亲说时代不同,要与时俱进。

我和他同时报名参加中医技能考试,第一关我就被PK掉,父亲竟然过了技能关。在第二轮的理论考试中,基本上考的是记忆力,父亲年龄最大,满头白发在考生中很显眼,可惜差20分,没有过关。

2018年年底,又有消息说国家重视中医发展,大力扶持中医,报名的门槛低。父亲给我打电话、发手机短信息,让我打听报名情况,说他还要参加考试。

已过70岁的父亲又开始新一轮的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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