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景德镇女性陶艺家的创作主题概况及其呈现特点

2019-04-08 01:20曹凌霞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9年9期
关键词:陶艺家陶艺景德镇

曹凌霞

(景德镇陶瓷大学,江西 景德镇 333001)

中国女性陶艺家登上历史舞台,是以2001年广州美术馆举办的“‘单纯空间’——中国当代女陶艺家作品展”为标志的。无独有偶,2004年成立的景德镇女陶艺家协会,作为从传统产瓷区走出来的一支女性陶艺创作队伍,她们顺应历史发展的潮流,打破男陶艺家一统天下的格局,在景德镇乃至中国的陶瓷史上画上了一抹抹浓彩重笔。

一、景德镇女性陶艺家创作主题概况

景德镇是闻名世界的千年瓷都,素以“汇天下良工之精华,集天下名窑之大成”,“匠从八方来,器成天下走”而著称。对于生于斯长于斯或是工作于斯的女性陶艺家而言,景德镇千年窑火不断的文化传统和制瓷工艺是她们创作的沃土和基石。在当代女性意识觉醒、女性主义旗帜高扬和女性艺术显著发展的时代背景下,她们也满怀激情,藉泥土这一温软、湿润的创作媒材,从女性特有的视角着手表达女性对于自身、自然、生活的关注和热爱。以景德镇知名女性陶艺家的创作为例,其作品创作主题大致包括以下几种:

(一)从女性经验出发,点染生命的印迹

从女性的个人经验来说,繁衍生命、哺育后代的母亲身份尽管是获得性的,但由于其伴随着强烈的生理和心理过程,如幸福、愉悦、无奈、痛苦、忐忑等等,因而也不遑是女性生命体验中一个重要的事实。这种母性身份所带来的孕育生命的体验无疑是唯女性所独有的,它是如此之神圣,以至于衍生成衡量女性生命价值意义的重要命题,并激发着女艺术家的生命热情和艺术灵感。初为人母之时的陈丽萍教授就多次将她的这种母性情感和人生记忆镌刻在作品之中。她的作品《亲亲儿》、《母子》中母子的造型,经过艺术夸张,稍作变形处理,二者相融不分你我,母子亲情在其温暖的怀抱、亲密的依偎中得以尽情展现,一如女性孕期感受的延续。 在其另一作品《偶然·必然》中,则以四枚印章的形式镌刻下女性分娩时面对生命诞生那一刻的独特心理感受,即:“人类是亿万年进化的产物,他代表了在无数的可能性之中产生出来的一个非凡的样品。一个幸运儿的诞生是必然性中的偶然,他经历了许多坎坷、挫折、成功,为生存竞争所驱使,为必然性所推进。”①

女性既是生命的母体,也是生命的记录者,儿童娇憨的情态总能勾起对童年的美好情感。在李磊颖的“婴戏”系列作品中,孩童们或在青山绿水间嬉戏,或在亭台院落中打耍,或于荷塘月下捞鱼,一幅幅生活灵动的画面,既透露出女艺术家身为母亲对于孩童源自内心的爱恋,也是其对个体儿时记忆的放飞。

(二)凭依女性细腻情感,关注自然生命本真的传达

与男陶艺家从理性的角度把创作定格在家国情怀、文化反思、社会批判等宏大命题不同,女陶艺家创作时更多关注的是生命个体的生存价值和生活质量,她们倾向于从女性的身心感受出发,将个体的命运放置于与自然的生命类比之中。因而,我们总能看到,在女性陶艺家作品中,花、鸟、蜻蜓、蝴蝶等自然物象经常被放置于主体地位。

以花为例,不仅花的品类繁多,且其含苞、初放、怒放、烂漫、凋萎、衰败等各种生命形态皆可进入女陶艺家的作品。这种对花的各种生命形态的表现,一如人最真实的生命状态,实则女性的生命自喻,熔铸了女艺术家对生命的直观体悟和本真传达。

再如小鸟、蝴蝶、蜻蜓等鲜活灵动的生命个体,往往点缀在花草树叶之间,或静止伫立,或翩跹漫舞……,这一方面揭示了大自然生机勃发、玲珑可爱,另一方面也寄寓了女陶艺家内心对美好和谐生活的祈愿。“蝶恋花”的爱情寓意、“屏开富贵”的吉祥符码、“鸟语花香”的和谐之音……这种表达细腻而幽微、委婉而含蓄,它是女陶艺家蕙质兰心的人文关怀自然流泻下的生命本真的传达。

(三)藉由女性感性思维,记录生活随想和主观情思

如前所述,女性陶艺家不同于男性陶艺家的那种理性思维下的宏观叙事,而是更倾向于藉由感性思维体察生活,捕捉生活的细枝末节,从而表达一些非理性的,更接近生活本真的、本源的情感,甚至是喜欢追求一种女性所特有的小资情调,一种恬淡的生活情绪。从小就有文人艺术情结的学院派艺术家张亚林,最喜爱莲之“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神韵。“画如其人,文吐心声”,创作时她摒弃了莲花色彩明艳、生长繁芜等自然生命状态,而保留莲花品行高洁的精神旨趣,敷色淡雅清新,用笔工整细致,结构严谨考究,从而使其笔下的莲呈现出一种清新雅致、典雅脱俗、飘逸朦胧之美。在这些作品中,荷花已不单是客观之物,实际已是艺术家的精神世界之“理想之花”。女性是感性的,有时候日常生活的些许变化或是某种场景都可能触发其内心的感动。景德镇新锐实力派女陶艺家李娜曾无数次静观鹬、鹤、鹭栖息的鄱湖世界,深深被这些披羽精灵的那种闲情、优雅或是悲凉所打动,它们所构筑的那种无纷争、无嘈杂、超然于尘世之外的天籁景象正好呼应了艺术家内心中对于宁静与爱的审美想象。受此启发,她以颜色釉为水景,利用其结晶、肌理、多变的色彩渲染出一幅清冬之景,从而有了“清冬”系列作品。

二、景德镇女陶艺家创作呈现的特点

21世纪初至今,景德镇女陶艺家作为一个地域性的艺术创作群体,队伍已然壮大,创作活动日益活跃。虽然在创作风格上呈现出多样化,创作内容和形式上也无限丰富,但若将其整体加以研究,就会发现其创作具有如下共同特点:

(一)注重自我意识的表达,主体情感浓烈

相较于以往传统社会女性在陶瓷生产中的从属地位,当代女性陶艺家不仅确立了创作的主体地位,而且在艺术思潮、时代革新和女性自身成长多重因素的作用下,她们的作品表现出越来越强烈的自我意识,主体情感越来越浓烈。

花自古以来是女性艺术家热衷表现的题材。女人如花,中国传统诗文中也经常将美女与花相联系,因而,画花就成了女艺术家用来寄情寓志的传统手法,借花“自喻”或“自赏”也就构成了一种女性话语,但是,当代女性艺术家并没有停留在传统的“自喻”与“自赏”阶段,而是开拓了花的“自炫意识”。“自炫意识”实则隐含了女性对世界主动进取的精神和挑战,具有明显的女性主义色彩,它是对长期以来将女性放置于被赏地位的男性视觉文化的自觉抗拒,也是女性精神自足的高扬。景德镇女陶艺家不仅是在作品中经常性反复性地通过表现花的媚、花的艳、花的枯、花的残败比拟女性对爱情、生活、理想的美好热望或失意彷徨,而且还借鉴了花的“自炫”这一话语方式,其共同之处就是,一反花朵含蕊、含羞带涩的传统样式,将花放大,放置于画面中心,并加以极少枝叶的陪衬,极力表现花朵恣意舒展、迎风绽放的情态。如女陶艺家胡赛军瓷作中的荷花,她笔下的荷花无论何种情状,总是以怒放的姿态挑战着观者的视觉神经,似乎在向世人展示着这一姿态:世浊则我为荷,做这温柔、高洁之花,有底气地自信地展示女性的柔美之姿,以真性情平和地活着。

(二)以性别差异为基,建构女性陶艺话语方式

左正尧曾说过,“女性陶艺家作为一个群体所独有的直觉、天性和陶土的可塑性和亲和力有某种特定的同属关系”②。可惜的是,女性陶艺家的这种直觉、天性在历史的长河中一直被压制和淹没,以至于女性的身影在传统陶瓷艺术的发展中鲜少发现。在当代社会,女性陶艺家不断涌现,其中还不乏一些知名的艺术家,女性陶艺也成为陶艺界不可忽视并日益成熟的艺术现象,但未形成独立成熟的格局。当代的文化体系依然是以男性话语为主导,各种艺术价值标准的认定依然是以男性艺术家的艺术审美为主导。悠久历史形成的制瓷工艺,是男女性陶艺家艺术表现的话语系统,但究其到底,还是以男性审美和创作为主体原则下的产物。男性陶艺家的艺术存在是女性陶艺家不可回避的文化资源,也是其作品的价值标准及范本。

如景德镇女陶艺家中汪桂英、徐亚凤、杨苏明等均出身于陶艺世家,她们艺术上专承家风或专精一面,虽后来接受了正规美术教育,但是其父兄的家学影响无疑在她们的艺术生涯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之下,寻求女性自我表达的话语方式,建构女性陶艺语言成为每位女性陶艺家必须努力的方向。如何建构?国际视野的女性主义思潮提供了启示。

女性主义作为一种策略,并不是强调两性之间的对立和对抗,而是强调两性的性别差异、女性意识和女性方式,并期望通过分析父权制话语机制的运作方式,帮助女性从这种话语机制中分离出来,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为超越男性陶艺家的话语模式,景德镇女陶艺家从性别差异入手,强调日常生活和艺术创造中女性经验、女性视角、女性情感、女性审美的传达。她们依托中国深厚的文化传统,顺应艺术观念多元化的时代潮流,以陶瓷为媒材,构建出一种“具有女性特质的感性化、浪漫化、自我化、唯美化”的创作话语③。

如李明珂的釉下彩工笔花鸟瓷板画,选择将颜色釉变幻莫测的视觉效果和工笔花鸟结合起来,其作品色泽淡雅,落笔精致,工笔花鸟画的严谨与颜色釉的肌理产生动与静、近与远的视觉审美,其中所隐现的浪漫又生动、恬淡又雅致、细腻又悠远的意境之美让人感觉到陶艺家那颗温婉之心。

(三)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稳步求新求变,凸显作品与时代的交融

对景德镇女性陶艺家而言,女性主义思潮带来的影响不是突变激进的,而是平和温润的,可用“润物细无声”来描述。其中原因固然与中国根深蒂固的性别文化传统有很大关系,固然与女陶艺家对主流艺术圈敏感、不希望被排斥在外的现实选择有关,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与陶瓷艺术这一艺术门类自身的特点所限制。

陶瓷艺术是一门工艺性、技术性很强的艺术门类,其精良的工艺是经历了千年的历史磨砺才有了今日的形态。不仅传统工艺繁复,而且传统陶瓷“器以实用”的观念深入人心,这种传统的创作方式和传统的陶瓷文化制约着景德镇女陶艺家的创作思路。要脱离这种观念限制,但又不能完全舍弃其精良工艺,她们始终行走在对传统的继承和革新的道路上,并努力打破传统技艺和现代陶艺的樊篱,试图为传统陶艺寻求新的发展规律和动力,和为现代陶艺发掘本土文化背景。

如为适应当代社会审美需求的变化,包括张婧婧、杨冰等在内的景德镇陶艺家们开始突破传统青花的封闭体系,寻求具有时代色彩的艺术语言来变革拓新传统青花艺术。陶艺家张婧婧把民间青花的抽象意味与现代陶艺的创作理念相结合,其作品在保留了传统青花图案的同时,又在造型上突破了景德镇传统以“圆”为基础的有限数理空间,装饰风格上既保留了景德镇民间青花率真、质朴、凝练、洒脱的美学内涵,又追求“不重形似,但求神似”的艺术风格,从而开拓出了一条符合世界陶艺发展潮流、彰显民族文化特性,有鲜明的地域文化身份和个性的陶艺创作之路。杨冰教授以向日葵为符号,在继承古法写意的基础上对青花绘画语言要素进行提炼,并通过个人创造的独特的点踏方法加以强化,既保留了保持了传统青花的纯正气质、韵味和形式美感,同时因为引入了具有强烈现代感的构成手法,从而使其青花作品呈现出个性化的、极富创新意义的审美品格。

又如婴戏题材,原是传统陶艺中吉祥题材的一种,具有历史的连续性和传承性。李磊颖的“婴戏”作品吸收了历代婴戏题材的精华,并从民间美术中汲取营养,因而显得古风韵味十足。但她并不是简单地复活古代生活的画卷,她作品中的人物天真无邪、憨态可掬,画面背景多为户外自然之所,虽然婴童扎髻着古装,不辨男女,但作品中所揭示的那种欢乐和人性的美好并无古今之别,甚至可以说,对于竞争压力日甚、身心与自然日益隔绝、人际关系日渐疏离的当代人而言,这种欢乐和美好恰恰是为现时代中人们所缺乏、所怀念、所希翼的,因而女陶艺家实际是在“精心构筑一个任性和谐向上的理想化的生存之境”④。

随着社会时代的发展,现代陶艺在艺术理念、审美观念和价值观念的转变中应运而生。虽然地处偏僻,但景德镇悠久的历史积淀使其聚焦了世界的目光,现代陶艺的浪潮敲打在景德镇陶艺家的心头,方兴未艾。景德镇女陶艺家们也在追赶着时代的潮流,只不过传统文化驯化下女性保守、固执、谨慎的性别特点让她们在随潮流而动时又不忘提溜着裙角。这也就使得她们的创作无法像何炳钦、朱乐耕等景德镇男性陶艺家那样以破为立,在技法、烧制方式、题材等方面对传统进行大刀阔斧的创新和开拓。然而,也正是在这样涓涓细流般的行进中,传统的美学意蕴、女性的性别化话语和时代的美感在景德镇女性陶艺家的陶艺作品中和谐地统一着,从而成就了一个不同于男性艺术存在的审美世界。

注释:

①王璜生.新陶说:中国当代年轻陶艺家学术邀请展作品集[M].南昌:江西美术出版社,2005:41.

②左正尧.超越泥性:中国现代陶艺发展状态[M].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3:65.

③喻斐.解读当代中国女性陶艺家创作语言的形成与特质[J].景德镇学院学报,2018(05):108-111.

④张晓凌.以纯艺术的名义——景德镇陶瓷学院部分陶艺家作品摭谈[J].文艺研究,2000(02):137-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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