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治的琉球之行

2019-04-10 00:54周正
中国书画 2019年12期
关键词:琉球

◇ 周正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

王文治(1730—1802),字禹卿,号梦楼,江苏丹徒(今镇江)人。清代官吏、诗人、书法家。乾隆二十五年(1760)第一甲第三名进士〔1〕,授编修,擢侍读,官至云南临安知府,因事镌级罢归,自此无意仕进,唯以诗书自娱,有《梦楼诗集》《快雨堂题跋》。

王文治是清代著名书法家,与刘墉(1719—1804)并称,有“浓墨宰相,淡墨探花”之誉;与梁国治(1723—1786)、梁同书(1723—1815)、梁巘(1710—1788)并称“三梁一王”,且有“三梁不如一王”之论。除了诗文书法及科第方面的成就外,世人最常言及的王文治的一个重要事迹,就是他曾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随翰林侍读全魁(生卒年不详)出使琉球。比如姚鼐(1731—1815)在给王文治的诗集所作的序中说:“乾隆二十一年,翰林侍读全魁使琉球,邀先生同渡海,即欣然往。”〔2〕在为王文治作墓志铭时又谈道:“君少尝渡海至琉球,琉球人传宝其翰墨。”〔3〕《清史稿·王文治传》记述:“长游京师,从翰林侍读全魁使琉球,文字播于海外。”〔4〕可见,此次出使琉球是王文治的生平大事,足以载入史册。同时,此次出使琉球也是海上丝绸之路东北亚航路上重要的历史文化事件,相关各方对此行的历史记载及诗文著述都有力地证明了琉球王国的独立地位及与古代中国的宗藩关系,并且表明中琉两国自古以来就具有清晰的边界线、中琉两国人民长期友好地进行频繁的经济、文化交流,具有重大意义。不过,由于《清史稿》对此次出使的记载极为简略,较详细的记载多保存在王文治等人的诗文著述之中,还有许多有价值的信息保存在日本、琉球方面,平时难得一见,所以造成对此次重要出使活动的研究不够深入、不够充分。笔者不揣浅陋,谨据王文治等人的诗文著述,并结合中、日、琉三方的文献记载和研究成果,以王文治为中心勾画出此行全貌,希望有助于王文治生平交游、中外关系史、中外交通史等方面的研究。

王文治曾题咏过的琉球风景——笋崖夕照

周煌《琉球国志略》所载琉球国全图

周煌《琉球国志略》所载航行路线

一、此行的背景

1.琉球方面

琉球群岛位于中国台湾岛和日本九州岛之间,蜿蜒1000公里,总面积约3600平方公里,包括大隅群岛、吐噶喇群岛、奄美群岛、冲绳群岛、宫古群岛、八重山群岛等。钓鱼岛群岛不属于琉球群岛范围之内。在历史上,曾有过统治琉球群岛的封建政权—琉球王国。

关于琉球王国与中国的关系,清代周煌(1714—1785)在《琉球国志略》中有简要概括:

琉球,东南蕞尔,隋招之不至,元詟之不服,迄明初始入贡称臣,世为属国,然亦由明祖遣使慰谕而后至之。〔5〕

可知琉球是自明初与中国建立宗藩关系的。周煌又具体说道:

明洪武五年,太祖遣行人杨载赉诏至(琉球)国……中山王察度遣弟泰期奉表贡方物……此琉球通中国之始也。〔6〕

自明洪武五年(1372)至1879年琉球彻底被日本吞并,五百年间,琉球向中国纳贡称藩,使用中国年号,接受中国册封,两国人民世代友好,往来频繁〔7〕。

关于琉球与清朝的关系,《清史稿》中说:

琉球,在福建泉州府东海中。先是明季琉球国王尚贤遣使金应元请封,会道阻,留闽中。清顺治三年,福建平,使者与通事谢必振等至江宁,投经略洪承畴,送至京,礼官言前朝敕印未缴,未便受封。四年,赐其使衣帽布帛遣归。是年,尚贤卒,弟尚质自称世子,遣使奉表归诚。十年,遣使来贡。明年,再遣贡使,兼缴前朝敕印,请封,允之。〔8〕

这是琉球向清朝纳贡称藩,请求册封之始。琉球对清朝基本是“二年一贡”〔9〕,在王文治生活的乾隆年间也是如此:

(乾隆)六年,礼臣议琉球谢恩礼物照

雍正四年例,准作二年一次正贡,从之。〔10〕

除了正常的进贡外,每当有老国王去世、新国王继位,琉球方面都会遣使来中国传达讣闻并请求册封。据统计,明清两朝琉球册封使共出使23次,留下名姓的正副使共43人。清代册封使共出使8次,全魁、王文治此行为第4次〔11〕,目的正是为了册封琉球国第二尚氏王朝第十四代国王尚穆(1739—1794):

十九年……冬,遣耳贝官毛元翼、正议大夫蔡宏谟等奉表入京贡方物;兼请袭封。皇上命翰林院侍讲全魁、翰林院侍讲周煌为册封正副使,并给赏如例。二十年乙亥冬,八重山船只漂至头吊礁,遂转至厦门。其地方官给发樯舵等。翌年二月,送至闽省,时贡使毛元翼等,奉传信牌;随令总官梁廷辅等附坐其船,先已遣回,报知今夏封使临国之事。〔12〕

值得一提的是,此时的琉球其实是一国两属,同时向中日两国称藩进贡的。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日本萨摩藩藩主岛津家久(1547—1587)出兵入侵琉球,劫走尚宁王(1564—1620),琉球国史《球阳》记载道:

二十一年〔13〕……日本以大兵入国,执王至萨州。本国素与萨州为邻交,纹船往来,至今百有余年。奈信权臣谢名之言,遂失聘问之礼。由是,大守家久公特遣椛山氏、平田氏等来伐本国。小大难敌,寡不敌众,王从彼师军到于萨州。

二十三年,王自萨州回驾本国。王留萨州已经二年,王言:“吾事中朝,义当有终。”大守公深嘉其忠义,卒被放回。然后国复晏然。〔14〕

自此琉球开始对日本称藩进贡,并对中国讳言此事,在编修国史时也只能将这种屈辱说成是小国的本分:

夫为小国者,顺理安分,而所以事大之礼,不敢废焉。则国土自治,人民亦安矣……况我琉球国,僻处东隅,不能自大。故自古而来,与萨州为邻交,时通聘问,纹船往来。后亦纳贡于萨州,至今数百年,不敢少懈。〔15〕

因此,琉球方面是将此次接受清朝册封一事原原本本地报告给了日本萨摩藩的:

本年(乾隆二十年),为禀明册封使来夏临国事,遣翁氏宜寿次里之子亲云上盛成〔16〕。翌年二月三十日到萨州。四月十一日回国。

本年(乾隆二十一年),为捷报册封使来临事,遣毛氏安里亲云上安晨。八月初二日到萨州。九月二十一日回国。

本年(乾隆二十一年),为禀报谕祭、封王之礼全竣事,遣吉氏港川亲方孟平。九月初二日到萨州。十月十七日回国。

本年(乾隆二十二年),为禀明册封大典全竣事,遣尚氏玉川王子朝计。六月初九日到萨州。十月十一日回国。〔17〕

[清]王文治 草书节临王羲之蜀都帖轴128.2cm×29.2cm 纸本 上海博物馆藏

2.中国方面

中国方面对于此次册封活动的记载十分简略,甚至在尚穆来使请封的时间记载上还相互龃龉。《清史稿·高宗本纪》说:

(乾隆二十年)夏四月……戊辰,琉球国世子尚穆遣使入贡请封,允之。五月……庚辰,命翰林院侍讲全魁、编修周煌往琉球册封。〔18〕

《清史稿·琉球传》则说:

十九年,世子尚穆遣使入贡,兼请袭封。二十年,命翰林院侍读全魁、编修周煌充正副使,往封琉球国世子尚穆为王。〔19〕

因为风向的缘故,中国福建至琉球的这段航路“去必仲夏乘西南风,来必孟冬乘东北风”〔20〕,再结合上文所述琉球方面的记载,大致可以认为琉球使者是乾隆十九年(1754)孟冬到达福建的,故《清史稿·高宗本纪》所记不确。前言《中山世谱》记载“皇上命翰林院侍讲全魁、翰林院侍讲周煌为册封正副使”一事是在乾隆十九年(1755),《清史稿》的两处记载均为二十年,且有“五月庚辰”的具体日期,则应以《清史稿》说法为确。

关于担任此次册封活动正使的翰林院侍讲全魁的资料较少,其人《清史稿》无传,清代铁保等编辑的《钦定熙朝雅颂集》中有一段全魁的小传:

全魁,字斗南,号穆斋,满洲人。乾隆辛未(1751)进士,改庶吉士,散馆授检讨,累官盛京户部侍郎,降侍讲学士,有《乘槎集》。〔21〕

之后还对《乘槎集》有所说明。《钦定八旗通志》:

《乘槎集》二卷,全魁撰。是集乃乾隆丙子奉使册封琉球国王时作,故以“乘槎”为名。诸体合编,始于奉使纪恩,迄于丙子除夕。皆由京至福建,由福建至琉球之作,故除夕诗中有“归期应不远,引领杏花初”之句。全魁渡海之时,颇历鲸波之险,具见集中。其归则风利遄行,复命甚速,故罕所题咏云。〔22〕

今《乘槎集》不可见,但《钦定熙朝雅颂集》中保留的19首诗对我们了解这次出使活动有很大帮助。

担任此行副使的周煌在《清史稿》中有传〔23〕,也是清代唯一一位在正史中立传的册封使。周煌,字景桓,号绪楚,又号海山,四川涪州(今重庆市涪陵区)人。乾隆二年(1737)进士。乾隆二十年(1755)奉诏以副使身份出使琉球,曾任《四库全书》总阅,官至工部尚书、兵部尚书,上书房总师傅,都察院左都御史等职。以兵部尚书加太子少傅致仕,卒赠太子太傅,谥号“文恭”。著有《琉球国志略》《海山存稿》。《琉球国志略》是周煌总结前人成果,结合自身经历写作,并上呈给皇帝的一份关于琉球国各方面的综合调查报告,是研究琉球的必读书。《海山存稿》卷十一整卷共129首诗,全是吟咏此次琉球之行的,对后人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清]王文治 行书唐寅题画诗轴 138cm×57cm 纸本 西泠印社藏

3.王文治当时的情况

“乾隆十八年(1753),二十四岁的王文治获得拔贡,得到了入京参加廷试朝考的机会”〔24〕,不过这次朝考王文治落第了。此后王文治滞留北京,虽然落第失意、生活窘迫,但却结交到了终生好友姚鼐和朱孝纯(1729—1784)。这三位没什么功名的读书人在京城唱和往返无虚日,还做了一件在当时看来的惊人之举,王文治在给朱孝纯的诗集作序时这样回忆道:

尝登黑窑厂,酒酣歌呼,旁若无人。翌日,传闻者或羡之或笑之。〔25〕

在当时,三位士人如此放浪形骸,确实令人侧目,不过却也是朱、姚、王三人铭记一生的美好回忆〔26〕。

由于王文治、全魁、周煌的诗文著作中都未言及,所以不能具体知道全魁究竟是如何结识王文治并决定邀请他同赴琉球的。不过,王文治“自少以文章书法称于天下”〔27〕且“少则以诗称于丹徒,长入京师,则称于京师”〔28〕,“公卿皆延礼之”〔29〕,当年才二十余岁的王文治即以诗文书法名动京城,工于诗文的全魁、周煌也必然有所耳闻,由此产生交往也是很正常的。总之,王文治是接受了全魁的邀请,加入册封使团,“充记室”〔30〕,也就是册封使的秘书。

在得知王文治要赴琉球的消息后,朋友们纷纷“以重瀛路险,劝阻甚力”〔31〕。王文治本人并没有明确谈过做出此决定的原因,只是说“余时性颇好奇,必欲一观于海,以拓其胸臆”〔32〕。愚意王文治愿意冒险赴琉球的原因有三:

首先,王文治本身就是负气好奇之人,加之血气方刚,渴望远行冒险。姚鼐形容王文治说:

君方敏锐有奇怀,远驾千古谁能共。渥洼天马或赾弛,那遽柔心受持鞚。高掌擗分二华岳,开胸吞纳九云梦。〔33〕

对王文治执弟子礼的李调元(1734—1803)在回忆王文治此行时说:“素结三山愿,从兹万里沿。”〔34〕看来王文治是早有渡海的愿望。

其次,落第失意使王文治愁肠百结,必欲远游一番,开拓心胸,作为排解。王文治自己说:

平生沧海心,十载困羁绁。京华缁素衣,策蹇行蹀躞。迫隘思远游,烦渴成内热。何当怀抱宽,暂使樊笼脱……丈夫不得志,湖海随播越。〔35〕

最后,也是最实在的一个原因是王文治在北京的生活比较窘迫,上面已提到“京华缁素衣,策蹇行蹀躞”,甚至在写作《论书绝句》时,王文治还在回忆北京的生活:“蹇驴襥被长安道。”〔36〕这显然是一个穷书生的形象。不过,“朝廷行遣册,幕府早虚延”〔37〕,全魁延请王文治进入册封使团做幕僚是有报酬的,朱孝纯的诗中就谈道:“水气荒荒海日流,千金聘入大琉球。”〔38〕可见此行的报酬对于王文治、朱孝纯这样的普通士人而言是不菲的。

二、由京赴闽

1.全魁、周煌

乾隆二十一年(1756)二月初四日,全魁、周煌为赴琉球事在养心殿请上谕,周煌特作纪恩诗二首,其中的一段注记载了乾隆皇帝(1711—1799)的嘱托:

臣等伏蒙慈谕:“海行虽险,尔等心要诚,不可说苦。”〔39〕

使团以“二月九日初出国门”〔40〕,应该是走京杭运河至山东,谒岳庙,游羊叔子故里,继抵扬州,游平山堂,渡京口,至杭州〔41〕。全魁在杭州为卜祸福,还专门求取了“天竺大士签”,周煌对此记述道:

正使全公穆斋先谒请兆,其词云:“有物不周全,须防损半边。家乡烟火里,祈福是安然。”嗟乎!姑米之事见于此矣。及归自琉球,以正月三十日开洋,是为祈福日。〔42〕

盖使团在琉球姑米山遇险,正应“有物不周全,须防损半边”;回国以“祈福日”之正月三十日启程,一路平安,正应“祈福是安然”。

此后,使团翻过有“闽浙要冲”之称的仙霞岭,最终以四月廿四日抵达福州,“由洪山桥奉诏敕入城……自将军以下皆于迎恩亭祇迓”〔43〕,“督臣喀尔吉善、抚臣钟音已先选备福州民船二座充用:船长十一丈五尺,宽二丈七尺五寸,深一丈四尺,加上棚六尺。前九舱,中八舱,后七舱。水柜二,水桶二,共受水六百二十石”〔44〕。周煌在南台(今福州市仓山区)看过册封船后,作诗说“看取江干双舰壮,清衔雅不号楼船”,又有“鹢首双高俯大洋”〔46〕句,可见是两艘大船。

周煌等在福州游乌石山,谒少保范忠贞(承谟)祠,还将妈祖香火迎入册封船。周煌祈愿道:“乞取南风三日紧,布帆高稳渡文星。”〔47〕六月初二,使团从南台登船出发,初五至太平港,初六祭江取水,全魁作诗说:

斥卤风帆万里开,甘泉如醴贮樽垒。太平港口灵旗动,酹酒沉江取水来。〔48〕

周煌解释说:“例投小银锭于江,然后取。”〔49〕此后,船至怡山院(今福州市亭江镇)谕祭海神〔50〕,初十出五虎门(今长乐区潭头镇)驶向大洋。

琉球方面的记载说:

贡使抵京,具呈册使往封,乞俟近年冬国王照例遣接封大夫带谙练海道者来闽,准于来夏航海,是为无虞等由,请礼部具奏。奉礼部批,琉球请封,蒙皇上俞允。业经本部请旨,移咨福建督抚两院,令其预备船只及老海之舵工、水梢,即于今年夏同贡使联帆渡海。今未便复奏,俟回闽省,请两院具题可也。贡使及至回闽,随闻本国札款天使诸务悉皆备妥,且遴遣舵工、水梢来接封舟。故不具呈恳,于丙子年六月初十日,与封舟一齐五虎门开洋,七月初一日归国复。〔51〕

可知琉球方面派来了老练的水手,帮助驾驶册封船,而且琉球进贡使的船是与两艘册封船一起起航的。此外,据全、周、王三人的诗文所记,留下名姓的同行者还有徐傅舟、倪卷阿、冯象泉、张正其、端木贤赞。

2.王文治

乾隆二十年(1755)冬,“王文治提前返回丹徒处理家事,然后静候册封使团经过时,再一同前往”〔52〕。王文治在给友人的诗中说“都下分襟又隔年,经过梓里一凄然”〔53〕,可见是暂时回乡。乾隆二十一年(1756),“二月初三,郑燮置酒会,聚饮扬州……二十七岁的王文治也在其中”〔54〕,自此王、郑结下友谊。郑燮(1693—1765)为王文治作诗说:

黄金避我竟如仇,湖海英雄不自由。今日一杯明日别,订盟何得及沙鸥。〔55〕

王文治回忆郑燮时说:

却忆板桥初识我,竹西古寺园池荒。便命深缸共斟酌,月移邻蓧来破墙。〔56〕

可见两人性情相似、十分投缘。

王文治与使团会合后同至杭州,在杭州登烟雨楼,谒真娘墓,作《杭州十首》〔57〕。在与全魁及同学好友共游西湖时,王文治作诗描绘出了这位册封正使的形象:

翰林先生更倜傥,摈斥驺从挥华轩。推窗脱帽自行酒,指点江山髯频掀。〔58〕

看来全魁没有什么架子,很能和年轻人打成一片。在登南屏山时,年轻人们“披荆拨草互骋逐,轻捷不数猱与猿”〔59〕,负气好奇的王文治当然也是其中一员。

此后王文治随使团度过仙霞岭,抵达福州,等待出海。在福州的这段日子里,王文治虽然有去国怀乡之思,但心情还是不错:品尝荔枝的时候还不忘“蔡谱先教仿数行”〔60〕,并饶有兴致地在南台听雪堂上人弹琴,临渡海前一日还在观剧。

三、渡海

1.船过钓鱼岛

六月十一日,册封船经过钓鱼岛海域。全魁为此次渡海作诗14首,基本按时间顺序排列,其中第六首云:

夕阳时候海泓淳,目送金乌入杳冥。万片余霞红似绮,钓鱼台远一螺青。〔61〕

第八首说:

天教一线界华彝,沟水冥冥阴火迷。〔62〕

到第九首已咏琉球姑米山了,可知钓鱼台(钓鱼岛)在华彝分界以西,是中国领土。

周煌在《琉球国志略》中绘有琉球国全图,其中并不见有钓鱼岛〔63〕。周煌在自己的诗里对边界线说得更清楚,他自己在注解“岂知中外原无界,沟祭空烦说四溟”一句时说:

舟过黑水沟,投牲以祭,相传中外分界处。〔64〕

王文治也说:

忽将黯惨变瑶碧,黑水之沟深似墨……方知中外有分疆,设险惟天界殊域。〔65〕

这里的中外分界—黑水沟就是现在所谓冲绳海槽,日本学者井上清说:

福州至那霸的航道中,从基隆连接钓鱼、黄尾、赤尾的东西线南侧,由水深二百米的中国大陆架的蓝海,突然进入水深二千米的深沟,黑潮从这里流过,真是沧水变成了黑水。〔66〕

清代册封使已明确说冲绳海槽为中外分界,而“从基隆连接钓鱼、黄尾、赤尾的东西线南侧”即为冲绳海槽,则可知包含钓鱼岛、黄尾屿、赤尾屿等岛屿的钓鱼岛群岛自古以来就是中国领土。

2.遇险姑米山

姑米山为琉球国面向福建之最西一岛,六月十三日册封船到达姑米山。对于刚到达时的情况,周煌这样形容:

向夜山中火,遥传五点横。

(注)国中约外山见封舟则举火为号,以次达那霸港。

殷勤五老意,打桨作将迎。

(注)姑米头目以数十小舟牵挽,近山下碇。〔67〕

谁知六月十九日开始有大风大雨,“二十二日东北大风,接封大夫郑秉和〔68〕请易小舟登岸暂避。臣等惧其惊众,不许。是日夜,风转暴。二十三日暴甚,船身播荡,呕伏者相枕。郑秉和再请登岸,臣等谕以‘诏敕在舟,岂容暂离;若奉以行,众将何恃?不如勿动以安人心’”〔69〕。不过两位册封使的一再坚持并没有换来什么好结果:

(二十四日)是夜四鼓,碇索十余一时皆断。舵走,龙骨触礁而拆,底穿入水。时既昏黑兼大雷雨,帆叶、厨栅吹没殆尽。倏见神火飞向桅末,焚招风旗而坠;又海面一灯浮来,若烟雾笼罩状。于是众悉呼曰:“天妃遣救至矣!”须臾,船身直趋向岸,一礁石透入船腹,不动,亦不沈。因令解放杉扳下水,臣等乃获捧诏敕、节、印陆续发岸。〔70〕

王文治形容当时的危险情况说:

洪涛排连山,上下相蹂躏。巨舰触礁石,似臼以杵投。〔71〕

关于所谓“天妃遣救”“海面浮灯”,全魁记述道:“数百生灵齐下拜,戗风回处见神灯。”〔72〕王文治说:“时有神灯降于空中,船得近岸。”这当然都是荒诞不经的说法,他们能够获救实是由于船只搁浅和岛民的救援。

周煌记述触礁搁浅、放下小舢板后的混乱场景:

杉板下水,兵役争先跃入。弁官以两使故禁不得,则牵挽之不令去。浪来压船,危甚,余趣使放之,至三反,乃与正使同济。〔73〕

危急情况下,兵役们争相求生,根本顾不上两位册封使的死活。这样的混乱使周煌在回国后受到追究:

以从兵在琉球失约束,下吏议,当夺官,上以煌远使,且在姑米山遇风险,命宽之,仍留任。〔74〕

两位册封使能够在危险与混乱中捡回一命,全靠被称为“鸦班”的随船琉球水手:

鸦班主登樯瞭望,上下如飞;至于出没波涛,游行自在,惟球人能之。杉板既遣,势不复来。急命鸦班泅取,须臾立至。〔75〕

王文治自称“岛夷亦来援,破浪负我泅”〔76〕,看来他是落水后被琉球人救起。虽然册封船遭此大难,但所幸“自文武员弁以及兵丁、梢役,亦皆上岸无恙”〔77〕。

前文言及使团共有两艘船,册封船搁浅姑米山,那么护封船呢?琉球方面记载说:

至于游击船,本偕封舟船一齐开洋,至六月十四日亦几近姑米山。然以风波之险,不能前行,掉头飘流。至二十七日飘入温州港,而本船坏矣。因以置访是处,则复回福州。另驾一船,于九月初四日福省开驾,十二月十一日始到霸港。〔78〕

可知护封船未至姑米山即漂回中国,至十二月才来到琉球。

册封使一行登岸后受到很好的招待,琉球方面派遣使者前来慰问并开始修复册封船,又另遣船只迎接,七月初八日册封使一行抵达那霸港〔79〕。

经过此次姑米山遇险,使团诸人都有重生再造之感,六月廿四日即俗称的“雷公诞”成为他们的一个纪念日,比如周煌每年此日都要举行“汤饼会”,直到快60岁还在说:“曾过海屋开汤饼,重把星槎访织机。”〔80〕

[清]王文治 行书八言联167cm×30cm×2 纸本 故宫博物院藏

四、在琉球的活动

1.册封与宴饮

册封使抵达那霸港,琉球王尚穆亲率陪臣至迎恩亭迎接,周煌还专门作诗纪实〔81〕,似乎一切顺理成章。但琉球国史《球阳》却记载双方是事先在福建经过一番交涉才得到尚穆亲自出迎这一结果的:

王遣具志川王子朝利于港口迎接封舟。查旧例,无遣王子以迎。兹因贡使报云:奉礼部谕,此次未遣按封 大夫,俟封舟入乎国境,则当遣大臣迎之,方为合礼。故遣王子而迎焉。此外委员请安皆如旧例。王亦亲诣唐船堀前迎恩亭,恭迎使节,虔请圣安。迎恩亭者,本在过堂崎也。因其狭小,故于唐船堀前权造焉。册使曾在闽,谕贡使曰:“册使封国之日,国王亲迎使节,躬请圣安,为合礼也。前封差法司官迎诏敕,不合礼也。此次自出京之后,所经之地,大小官员皆有亲迎之礼。至福州,亦有都抚两院以至于庶官皆诣洪山桥,恭请圣安之礼。且于册封朝鲜、安南之时,二国世子亦行亲迎之礼。惟琉球无行,甚属不恭。尔等达之国王,举行此礼。”使以此奏王,王行亲迎之礼。〔82〕

七月廿七日,谕祭故王尚敬(1700—1752),祭文见《琉球国志略》首卷。

八月廿一日,行册封礼,宣读清朝皇帝诏敕,正式册封尚穆为琉球王。诏敕全文亦见《琉球国志略》首卷。许多资料都说王文治此时被选为读诏官,不知何据。周煌诗文叙述甚为详细,然不见此事。琉球国史《中山世谱》《球阳》无此记载。最奇怪者,如此风光的时刻王文治自己居然也没有言及。王文治有《观册封礼成,兼赠紫金大夫郑秉哲》一首,描绘了册封时的情景:

蠲吉开丹诏,凌晨启雪宫。前驱黄绣伞,后骑紫花骢……大廷宣圣训,香案表臣忠。黄纸题缄凤,同墀序列鸿。趋跄如对阙,舞蹈听呼嵩。〔83〕

诗题既云“观册封礼成”,则王文治应该不是册封礼的直接参与者。

八月廿六日,行谢册使礼。自迎接至谢恩,全都有一套繁缛而严肃礼节,在此不做详细描述,具见《琉球国志略》卷十一。

册封使团在琉球要参加七次官方宴会,李调元记下了王文治的说法:

一谕祭,二册封,三中秋,四重阳,五饯别,六拜辞,七望舟。〔84〕

与周煌《琉球国志略》所记正同,周煌对各个宴会的礼节及舞蹈演剧都有详细记载,在此不做赘述。王文治在诗中描绘册封宴的场景:

内殿开宴敞,官厨办膳丰……歌徵弦呖呖,乐奏鼓逢逢……杯行欢已接,火继宴方终。〔85〕

参与演出活动的都是琉球的贵族子弟,喜欢声乐的王文治与他们交好,在诗集中有不少赠给他们的诗。

除了参加琉球国宴,册封使也设宴款待过琉球人。比如为庆贺皇太后生日〔86〕,册封使及琉球陪臣在明伦堂庆贺,并宴于使馆,琉球的国相、王叔、王舅都来赴宴〔87〕。

2.游历

从王文治等人的诗文记载来看,使团滞在琉球期间,饱览琉球名胜,如停云楼、笋崖、山南王故城、奥山、万松岭、兴禅寺、东苑等,见到许多琉球风物,如佛桑花、斗镂树、七里香,还品尝了麻姑酒、蜜林禽酒。

全、周、王三人能诗,出游难免有所唱和,比如周煌有《闰九日同正使全穆斋从客王禹卿徐傅舟游涌田畸,适雨不果至城岳,因过察侍纪官冯缵宅即事二首》〔88〕,王文治随即次其韵和七律二首〔89〕。周此诗中有“参军蛮语定如真”一句,自注道:“时有戏为按司举动者。”王文治在归国后送周煌视学江西的诗中有“蛮语参军调笑好”一句,自注道:“阁学有‘参军蛮语定如真’之句,盖谓余学琉球语也。”〔90〕可知年轻的王文治幽默而好奇,还尝试学了一下琉球话(即日语)。

这次琉球之行还让爱好音乐的王文治结识了一位弹琴的高手徐傅舟(生卒年不详)。徐傅舟的资料极少,陈兆崙在赠给徐傅舟的诗前写道:“傅舟少年擅琴,仁和人,自请与册封使周侍读为海外游,亦奇士也。”〔91〕王文治在《停云楼听杭州徐傅舟弹琴》一诗中这样描述徐琴技之高超:

一弹一抑天地静,门前大海凝冷光。初为梅花弄,衣袂袭芳洁。恍如置我深山中,流水斜晖立冰雪。续为桐叶秋风吟,变衰摇落秋气深。唧唧声添砌蛩暮,骚骚响振岩树阴。〔92〕

王文治还有《笋厓月夜听徐傅舟弹琴》一首:

大海无人处,月明生暗潮。孤琴时一奏,白露暧层霄。夜静水逾澹,秋凉天更遥。鲛人如解听,清泪湿冰绡。〔93〕

诗境凄清,既见王文治诗才隽秀,又见徐傅舟琴技不凡,更见二人交谊深厚。

另外,王文治与琉球的紫金大夫郑秉哲(1695—1760)也关系不错。郑秉哲是琉球的文化名人,“曾入国子监读书”〔94〕,有很深的中国文化修养,参与编纂琉球国史《球阳》和《中山世谱·附卷》。前已言及王文治赠郑秉哲的一首诗,此外还有《九日泛舟游奥山,同周、全两侍讲暨中山郑秉哲大夫》〔95〕一首,而且将来王、郑两人还会在扬州再见。

[清]王文治 行书论书轴128.2cm×29.2cm 纸本 上海博物馆藏

3.琉球人索书、赠刀

琉球人多以得到中国使者的书法墨迹为荣,故向中国使者索书事屡见不鲜。《球阳》记载:

册封正使全魁树碑于至圣庙。又树碑于天后宫。又于瑞泉之上树碑,题曰“云根石髓”。〔96〕

《中山世谱》说:

正使全魁自题“云根石髓”四字,以立于王城龙泉岸上。〔97〕

既然“云根石髓”碑为全魁题字,则至圣庙、天后宫所立碑也应为全魁所书。又,《琉球国志略》记载全魁为琉球天使新馆题匾“露洒扶桑”〔98〕,周煌为姑米岛公馆题匾“宝典流辉”〔99〕,此外还记有历代中国使者匾联题字甚多。据日本学者统计现存历代册封使所书匾联及墨迹还有37件〔100〕。

王文治这位书法高手当然也免不了要受邀题字作书,比如他在《虎岩行为今归仁王子作》一诗的注中就说:“王叔求余大书‘虎岩’字,摩岩刻之。”〔101〕日本学者统计,此次滞留琉球期间王文治留在日本的书迹尚存8件,形制方面有木刻匾联,也有纸本条幅〔102〕。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被称为《长白全魁稿诗》的一件条幅,这件墨迹正文为赠琉球前法司官蔡温(1682—1762)的两首七律,算是全魁的佚诗,落款为“长白全魁稿”,但钤印却是“王文治印”。日本学者认为这是“王文治代书册封正使全魁所咏诗歌之珍贵一例”〔103〕,并据此推测“王文治此次渡海的工作,也即全魁选择王文治作从客的原因之一就是要王文治担任代笔人”〔104〕。

此外王文治对琉球国的书法(即假名书法)也很有兴趣,在《快雨堂题跋》中就有对琉球国书的题跋〔105〕。在《王孙曲赠向文彦,国王之尚姓也》一诗的中说:“王孙翰墨有深缘,国书悬腕挥云烟。”并注说:“琉球国书如中国草藁,而其文多不可识。王孙颇善之。”〔106〕可知王文治时仔细观察过向文彦(生卒年不详)挥毫的。

此次琉球之行王文治还得到了琉球王赠送的琉球刀。其实所谓琉球刀就是日本刀,只不过琉球人对此讳莫如深,并不会将实情告诉中国使者。王文治得到此刀,十分宝爱,特作《琉球刀歌》〔107〕一首,其中记述郑秉哲的说法,称此刀是琉球内战时所铸神兵,根本没提是日本制造。王文治归国后时时炫耀此刀,遍征名流题咏,比如曹文埴(?—1798)就有《琉球刀歌为王梦楼作》一首,其中云:

当时蛮王造此刀,藏以鱼皮缠银条……为爱王郎跌荡才,赠之不虑论尘埃……数年高挂读书堂,冷光往往凌秋霜。〔108〕

[清]王文治 行书待月之作轴172.9cm×44.3cm 纸本 故宫博物院藏

可知是琉球王倾倒于王文治的才华高迈而赠刀,也可见王文治对此刀的喜爱与刻意炫耀。

五、回航及后续

1.回航

册封使团于九月廿六日在那霸港登船侯风,十一月初七日出海,阻风而复返。此次阻风虽然迟滞了使团归国,但也使之前未到姑米山就漂回国的护封船得以顺利抵达琉球。使团在琉球滞留到乾隆二十二年正月三十日再度启程,《中山世谱》记载:

时遣王舅马宣哲、紫金大夫郑秉哲、使者向廷瑛等赍捧表章、贡物,坐驾头号贡船,与册使宝船一齐至闽入京,恭谢册封鸿恩。〔109〕

可知与中国册封船、护封船同行的还有琉球谢恩使的船。使团一行自那霸开洋,稍泊马齿山,舟行13日,于二月十三日抵达福州五虎门。途中只是遇到大雾,并没有遇到其他危险,所以得以顺利归国。周煌记载道:

十三日巳刻进五虎门……二号船已于初六日先至……进贡船同日(十三日)至,谢恩船是日至定海。〔110〕

《琉球国志略》中详细描述了此行的往返路线,并附有针路图,还记载了此行的里程数:

凡船行六十里为一更。自福州至琉球姑米山四十更,计二千四百里。自琉球姑米回福州五十更,计三千里。乃绕南北行里数,故稍为纡远耳。〔111〕

三月初六日册封使离开福州,四月廿一日到达河间行在(再?)向乾隆皇帝复命。乾隆皇帝询问此行经历,最终作出“九死一生”〔112〕的评价。周、全两使感激涕零。

2.扬州再会琉球使者

王文治归国后即赴扬州就学:

余在京师,曾受业于武进刘映榆先生。兹先生掌教扬州,负笈就之。〔113〕

琉球谢恩使则同册封使一起北上,面见乾隆皇帝:

此时皇上行幸于热河,九月二十二日回京。王舅紫金大夫恭蒙谕旨,率领使者等,到于清河地方,迎接圣辇。礼部率王舅紫金大夫进御前题奏。球官行三叩头礼。皇上因礼部谕问国王安否。紫金大夫回奏平安。皇上闻球官通言语,即亲谕问:“国中太平?百姓安乐?”紫金大夫即亲回奏:“全頼皇上德泽,国中太平,五谷丰登,首姓安乐。”皇上又谕问国王年纪及王舅之事,仍逐一回奏。〔114〕

此后谢恩使从大运河南下,冬季路过扬州,正好与王文治再会。王文治有《扬州逢琉球国谢恩使者马宣哲、郑秉哲,留饮舟中,述别话旧,慨然有作二首》纪之,今只录其一,以见两国文人交往之一端:

海天谁信此相逢,情话邗沟半夜钟。万里秘书归日本,经年季子聘周宗。月高更酌麻姑酒,潮响还疑辨岳松。别后相思何处寄?瀛波春静卧鱼龙。〔115〕

3.与全魁、周煌再会

乾隆三十五年(1770),41岁的王文治在杭州与全魁、周煌再会,允称奇遇。王文治有诗纪之:

二十年前双册使(谓周海山司马、全穆斋阁学),相从于此驻华旌。鸥波澹月中宵去,龙节长风万里行。归日荣名高斗岳,频年野兴恋柴荆。谁知车笠重逢处,一笑湖光照眼明。(顷司马视学浙中,阁学又典试来此,亦奇遘也)〔116〕

至乾隆三十六年(1771)六月廿四日,王文治又在杭州邀周煌饮酒话旧,周煌作《次王梦楼六月廿四日留饮使署兼话旧游之作元韵》〔117〕诗,感叹“交情最说同生死,几似寻盟到水宫”。此诗小注中说:“徐生傅舟同渡海,今以下世。”当年笋崖听琴音犹在耳,可同伴却生死相隔,真是“弹指韶光一梦中,人间何止牛马风”。

周煌与全魁再次相会时已是老年,虽然“君已星星我早霜”〔118〕,但还是在感叹“此生此夜总难忘”〔119〕,应该是又想起多年前遇险姑米山的往事了。

六、此行对王文治的影响

王文治此次琉球之行共耗时十一月有余,滞留琉球229日,经历了生死考验,也饱览了山海之奇。王文治书作上常常钤有“曾经沧海”一印,可见此行对其影响之大,足以铭记一生。

王文治是抱着落第的苦闷踏上旅程的,但是此行大大拓展了他的心胸,落第的失意与生活的窘迫已经不足介怀,原来那个文采风流、书生意气的王文治又回来了。好友吴璜这样形容渡海归来的王文治:

王郎磊落才调奇,笔锋镌错纸陆离。

宝刀在手诗在口,起看烈焰腾牛斗。〔120〕

董潮也夸赞说:“乾端坤倪入熔铸,笔锋一扫千人奔。”

姚鼐认为王文治经过此次旅程,诗文创作顿开奇境:

(王文治)负气好奇,欲尽取天下异境以成其文……入海覆其舟,幸得救不死,乃益自喜曰:此天所以成吾诗也。为之益多且奇,今集中名《海天吟草》者是也。〔121〕

吴鼒则直接将此行与王文治日后高中探花相联系:

甫入都门,麟凤争觐。浮海不沉,国士天佑。波澜遂成,奇境心构。帖括小艺,崭然玉律。射策殿上,才颖露茁。〔122〕

在交通不发达的时代,有渡海经历的人毕竟是少数,这次琉球之行最终成为王文治的一张名片,不仅自己时时提起、引以为傲,他人也是每每言及,深觉钦佩。袁枚就说:

未踏金鳌顶上行,中华戒外早知名(君先到琉球,后中探花)。出疆海水横身过,入梦宫花绕笔生……〔123〕

这是将“到琉球”与“中探花”并列为王文治的生平大事。顾宗泰说:

琅琊才望埒袁丝,照耀扶桑天下知。〔124〕

这里此次渡海经历成为王文治得以与袁枚才望相较的重要原因。还有人在给王文治献诗时专门言及此行以博取好感:

王梦楼作云南太守,有纳楼夷民李鹤龄献诗云:“玉堂老凤留衣钵,沧海长虹卷钓丝。”梦楼喜,即用其二句为起句,续六句赠别云云。〔125〕

可以想象这种投其所好的干谒肯定不在少数。

这次琉球之行还令王文治的书法有了国际声望,不仅“琉球人传宝其翰墨”〔126〕,还有朝鲜人“以饼金易其字”〔127〕。如此盛名,终清之世也只有梁同书能与之相提并论了〔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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