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很小,风很瘦

2019-04-13 02:01水蓝衫
特别文摘 2019年7期
关键词:瘦成大团烟波

水蓝衫

我对风的印象,始于高尔基的《海燕》——它是邪恶的,在暗夜里奔腾、呼啸,裹挟着苍白锋利的闪电,仿佛要吞噬世间的一切。还有那次西北高原之行,荒蛮的风掠地而起,卷起石块砸得车窗“啪啪”作响,车外黄沙苍茫,万物披靡,天地沉陷于无穷无尽的绝望之中。当然,风也有令人折服的喜悦,当它们一群群一排排整齐拂过田野,麦浪起伏,油菜花蝶影翩翩,那些巨大膨胀的身躯展现出令人窒息的力量,掠过我无限敬畏的记忆长河。

但到了小巷这里,风便瘦了,瘦成细碎质朴的居家烟火。

那种瘦,宛若扬波折戟的鲸鱼突然遇见一条惬意安静的小溪,便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小成一条温柔的金鱼,尾巴轻摆,柔风漾动。就好像城市里原本喧嚣桀骜的人群,入了小巷,瞬间变得低眉柔和起来。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沿着巷内小店一家一家地逛。手袋挎在他们中间来回地晃,摇摇摆摆如晨风拂动风铃,伴着两人欢悦的笑声,“叮叮咚咚”撒了一地。有婴儿衣服挂在巷内居民楼的阳台上,轻轻晃动,淡淡乳香就顺着巷子蜿蜒弥漫开去。老人簇在华盖如织的树荫下练唱《西厢记》,水袖袅袅,折扇翩翩,一缕缕风自举手投足间化为古戏里的悠长韵律。小巷内唯一想和风赛跑的,是眉梢青澀的少年骑脚踏车载着羞涩的少女慌慌张张从小巷里穿过,舞动的格子衫、飞扬的黑长发、MP3耳机一人一只,恍惚能听见是许飞的那首《夏天的味道》:“风吹过我的双脚,怀念夏天的味道……”

黄昏的时候,风是有颜色、有味道的。巷内空场处炭火烧烤闪烁猩红的光,袅袅青烟偕一缕诱人的肉香荡漾得很远,木桌、藤椅、泛起泡沫的啤酒、活色生香的小菜,味蕾被挑拨得蠢蠢欲动,大街上的人群蜂拥着挤进小巷。待到夜色迷离,人影疏浅,月亮沁出泉水的颜色,风也要睡觉了,蹑脚憩在巷内人家的窗台上,帘影轻舞,流苏忽闪,有一盆吊兰垂下细长的藤蔓,摇呀摇,摇出秋千的梦。

有的巷子很古老,窄窄的过道,青苔附满斑驳的石砖,爬山虎绽开大团大团的绿,遮去两边灰色的墙。风入了这百年小巷,发出轻微的“呼呼”声,时光瞬间寂静绵长起来。走在小巷里,心中总会有落寞衍生,百年之前有谁如我这般走过?唐时风,宋时雨,都将化成时光长廊里一句瘦瘦的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真想与一人携手穿过这迤逦小巷,哪怕一夕苍老,贴近的心,总不会惧怕那“烟波江上”的一怀愁绪吧?

即便在冬季,小巷的风也会瘦成一场白雪纷飞的纱帐,花朵从远空掉落,晶莹剔透,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一切都安静沉睡在小巷里,成为万事皆空、意味深长的童话。唯有几个顽童踩出斜斜的脚印,仿佛踩出时光的印痕……

我居住的小巷尽头有一位爱唱歌的阿婆,躺在门口的摇椅上,牙齿松脱,皱纹纵横,她太老了,老到只能在那里轻轻地哼:“人随风过,自在花开又花落,不管世间沧桑如何,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只有桂花香暗飘过。”风扬起她满头的白发,笑容在她嘴角浅浅绽开。这个小巷如同她的人生,沧桑而又漫长,但对于早已将自己融进这个小巷的她来说,一城风絮,又何尝不是一巷烟云?

巷很小,风很瘦,但却滋润着我们动人的故事,绽放着自己惬意的烟火。

(摘自《彭城晚报》 图/子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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