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的梦境与现实

2019-04-24 09:18桑子
星星·诗歌理论 2019年12期
关键词:战争灵魂诗人

桑子

诗的生成

我的屋外是8万公顷灰蓝的大湖、原始森林和灰白的雪山,万物都沉浸在柔和、蔚蓝色的大气中。每个黄昏,落日燃尽,天空留下大片灰烬般带着温度的暖。没有一丝完整的线条,没有一片均匀的色彩,没有一个相同的瞬间,一切皆离奇变幻,光怪陆离的阴影和无穷无尽的混乱交织消融。

有时候十二月的狂风会吹来大片火红的云团,东风或者那柔和、持续不断的西风带着醇香的松涛味道,传来安静而轻微的抚弄或颤抖。这让我感受到,顽强而变化不定的自然要素的力量与精神上奇妙的、想象的欲望相结合,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永远是诗歌的摇篮。

呆在洱海边,看太阳东升西落,看月缺月圆。有时月亮像一颗巨大的宝石镶嵌在深蓝的夜空中,但是它放射不出長久生活在湖边的人内心柔和而清丽的光芒,蔚蓝的大湖把天地间的一切打磨得细致、绵长而剔透,而阳光又每一次分解成几百次静悄悄的念想和梦中的感官享受——风吹过的痕迹、几树花朵和果实、三两句话和许多个瞬息即逝的微笑——再把一年分解成几百个日子,我们在世间的百感千愁就这样潺潺流动了起来,日夜滋养着我们寂静而自足的日子。

我总是这样跟自己说,尽情感受自由的召唤,体味人世的艰辛喜乐吧!如此可以获得一种神明的力量,不再畏惧,也不必担心,我们在苍洱身上创造了情感,然后一种无限把我们的灵魂结合在一起,而永恒又把这情感保存了起来,似一颗珍珠,璀璨无比,山水之间有隐者幽人,好风水只滋养有情有义之人。

生活在季节更替,春耕秋收和鸟类迁徙的时间里,我们与星辰和神明之间一无阻隔。为了能够更好地生活,我们愿意作出任何的让步,如果我们能够知道这种让步到底是什么的话。

自由的光芒

毫无抵挡,细微地感受着某种温暖的波浪直抵内心,并汹涌澎湃、四下扩散,带来罕见的愉悦,这种扩展与迸涌的强力,使整个胸膛都变得开阔起来,一个灿烂辉煌的时刻从心中冉冉升起。

诗是生命最本质的核心,某一瞬间,形象化的细胞被箭镞穿透,一切生长的本原都从这细胞里迸出,他们经历了数以亿计的分秒,但是始终只有一秒,绝无仅有一秒钟——交融的这一秒——使整个内在世界翻腾起来,就像创世纪的那一秒钟,隐藏在生命温暖的内部,没有一种精神代数能够算出它来。

形形色色的琐屑的自由,就像路上的泥淖和丑恶的癞蛤蟆,拦住我们的去路,七情六欲都想控制住我们,一切都渴望能够统治我们的灵魂。但是,思想才是它最坚实的依附体。

自由而不朽的思想才能创造出哲学体系以及让我们获得解开一切谜底的神秘指令,否则自由只是凶狠而愚蠢的蛮力。

没有哪个人愿意成为棋盘上没有独立意志的“相”。许多人会去诗中寻找自由,但如果没有独立的思想,自由只是一个无知的孩童。

人们在建造上帝的庙堂时总会投入如此多的时间、思想和创造才能,使得其他建筑相形见绌。米开朗琪罗的穹顶画,巴洛克大师伯尼尼的雕塑。加冕,受洗,婚礼,葬礼,祷告,布道,这是神祇的殿堂,也是人的灵魂寓所。神的旨意——那壮严的词义正穿过银白色的天穹低低地回响,而让每个人的眼中有一种内在的光芒——这是属于诗的自由的光芒。

醉与梦

无边的想象是甜蜜的,但只能得到一时的满足,到最后还必须有一个对象才成。一些醉生梦死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盼望些什么,他们大致记得这一信条——谜一样的东西是不容易受伤的。

他们热衷于一种游戏:总是在幻梦里与神秘的一切缠绕在一起,这种游戏有趣的地方是它能穿透一个人的内心。

那谜一样的东西就是诗人的宗教。他们耽于梦境,梦有着无法征服的温柔和无懈可击的魅力,他们在追寻某种东西,仿佛一种天赋的本能,是“无限”的有力的要求,这种令人晕眩的挑逗把诗人的心压得脚步都踩不稳了,连理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诗人一旦做起梦来,连大理石柱也有了自己的梦想。千万种颠三倒四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扑来,他们迷上了这种冒险的极乐之境,享受着有人从背后把自己推向未知的世界。

我坚信梦可以穿越前世和来生,梦中的一切并非虚幻,它暗示事物的来处和去向,某些时候,它高于现实,是神的启示。而死是世间万物所不能避免的东西,一些死像铅块,日积月累的疲惫和时不时游荡的幽灵般的衰亡梦魇,把她吞噬;还有一些死亡,则是突然来临,没有一丝征兆,好像看到一只欢快的野鸟,它正在视野中振翅扑飞,却冲撞在山崖猝然逝去。但不管是何种死亡,总能或多或少在别的灵魂里泛起无端的惆怅来,臆想症就是靠这些无端的惆怅滋养着的。

许多人是心甘情愿患上这臆想症的。因为他们的现实生活太过于理性,只有介于虚实之间的梦幻之地才是他们的理想窝、休憩地,他可以无边无际地想象,想象骑马佩剑的英雄,想象理想主义的辉煌遗产——殉道者,自由的信仰,大同世界的虔诚,或者也可以中了邪似地点燃仇恨和战争的炽热火焰。

但诗人说:“我从来不喜欢让自己耽于幻想,那会让我像个随便的小姑娘。”

他们喜欢饮酒如喜欢做梦。有了酒的滋润,诗人的思想就不再那样晦涩艰难了,简直换了一个人似的。好像不是诗人选择了酒,是酒选择了他们,通过这种选择,那些不同颜色的液体就成了哲学家、思想家、艺术家甚至刻板的历史学家的细胞,见证着天才的思想秩序和本分。

“才对你爱慕?/我心里充满着甜蜜的激荡/你生得如此讨人喜欢/我不断听着你细腻的呼吸/一片甜蜜的语调令人着迷/怎样的风笛和彭铙,我怎样的狂喜”

——《爱慕》

他们喜欢把自己安置在现实和梦境之间的空白地带,满足于一种无行动的懒散与沉迷,像醉酒后那诱人的浅意识,无意识。这对一个清醒后便是痛苦与烦扰的敏感灵魂来说该是多么珍贵。

孤独和勇气

有些问题,思索越多,就变得越困扰,越纠结,越是企图去理解它们,它们就越回避你的尝试,最后你不得不发现,所有的问题之所以成为问题,是因为你不够勇敢,不敢果断。

“趁着好时节,到处都在刈草/现在不宜去同花朵、甲虫和蜜蜂作隐秘的交谈//现在练习刈草,铁砧安在树墩上/打出了大镰刀,刈去一部分草/便可见创世的光芒”

——《刈草》

自然界是经受得起生灵的相互残杀和受苦的,苍鹰一口吞下麻雀,蛤蟆和蛇在路上被碾死,在战场上,人类的血肉会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不要过分介意,在智者的印象中,世间万物是普遍无知的。

我见过一种鹰,有人叫它墨西哥的食蛇鹰,夜晚借宿在巉岩或是云霞间,它像未经勘察的世界一样,永远狂野与神秘。

鸷鸟不群,诗人也是。诗人喜欢孤独,却比常人更害怕孤独,但在与孤独的交流中诗诞生了。

火红的太阳在早上升起,窗外深红浅紫,这是天空在沉思默想。“热情的空想也能够像冷静的思维一样深刻揭露秘密。”同时,愚蠢是一种性格缺陷,和智力没有多少关系。

美学纯粹与时间边界

诗同样有完全不顾及道德的那种美学上的纯粹——一种强有力的,无情的真实。

战争是地狱?很明显,这个定义还不及它全部意义的一半,因为战争还神秘、恐惧、冒险、勇气、探索、神圣、怜惜、绝望、渴望和爱情,战争是杀气腾腾的,战争令人毛骨悚然,战争是苦役,战争让你成为勇士,战争让你死去……战争也让灵魂复活。

真理是互相矛盾的。

实际上,当你目瞪口呆地看着丑陋的战争威严,战争满足视觉,战争指挥你,你恨它——但是你的眼睛不恨,就像一场森林大火和显微镜下的癌症一样,任何战役和空袭,任何炮轰和狙击,都具有完全不顾及道德的那种美学上的纯粹——那是一种强有力的、无情的美。

夜已经很深,互不相关的万物披上了同一件肃穆的衣服。尘世如废墟,四野是青苔与野藤,一些伟大的建筑物,与岁月鏖战后,倒卧在地。

这世上多少庞大而令人敬畏的东西,到头来都化成了尘埃,而草芥却生长旺盛,留存天地间。所有深刻的东西都与时间有关,有春天的花朵开在十八世纪的墓碑上。太阳每天从东到西大跨越,它只做好一件事,让一切事物看上去不那么艰难。

每一天我们路过万物,它们就是另一个我们,它们生长或者死亡,就是我们的生与死,它们在四季轮回里,我们就是它们的感受力,负责帮助它们成为自己或自己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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