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的冬日

2019-04-28 01:35贺建军
妇女之友 2019年3期
关键词:指头作家生活

贺建军

隔了十年,合肥迎来了一场暴雪。

上一场暴雪中,人们承受了无数的困顿与艰辛,也体味到无尽的温暖和感动。时光飘逝,转眼间又是十年。在这最冷的季节落雪的冬日里,我不知下一场暴雪会在何时来临,但我知道,即便十年,我忘了雪景,忘了冰花,忘了严寒,却不会忘记《疼痛吧指头》这篇非虚构文学作品。小说可以虚构,生活则不能,作家普玄在这部十几万字的作品中呈献给读者他所亲历的不一样的生活。

从翻开第一页开始,我的心,一直是紧着的,像被啥攥着一般。不是每个人每个作家都愿意袒露自己心底的秘密,和针扎般的苦与痛。普玄难能可贵地做到了,他从人性的角度出发,以纪实的笔墨和小说家的语言以及出色的结构,呈现给读者一部沉甸甸的作品。

认识普玄,源于文学,他是作家,我在文学期刊社工作,文学让我们相知相识。那时他叫陈闯,小说创作颇丰,作品广受赞誉。

十年前瑞雪纷飞的冬日,普玄从武汉来合肥,来到编辑部做客。文友们相聚,把酒言欢畅谈文学意气飞扬其乐融融。2017年夏天,《清明》读书会在宣城召开,普玄作为我们特邀的主讲嘉宾,从武汉匆匆赶来,谈及他新近在《清明》杂志上发表的小说《过生日别在外面喝茅台》的诸多创作体会,受到与会者的广泛好评。读书会结束当晚,普玄又匆忙赶赴铜陵,为当地的作家和文学爱好者讲课。

普玄和十年前一样,依旧是留着板寸,健壮,且健谈,恍如时光未曾给他的容颜刻下些许印记。只是,这十年间,勤奋的普玄又创作出多部屡屡获得读者和专家赞誉的好看小说,足有一百五十多万字。普玄的小说接地气,关注现实关注民间疾苦,在他笔下,无论是大老板还是小人物,无一不是个性鲜明,血肉丰满,普玄把时代的粗粝感和人物的粗粝感书写出来,使得作品在整体上呈现出粗粝且大气的风格。

普玄和煦的笑容与宽厚手掌的温暖让我记忆犹新,如果不是读到他这部《疼痛吧指头》,人们哪里会知道,普玄一直经历和藏在心里的这份巨大疼痛。

在《疼痛吧指头》中,我追随作者跳跃的视角,一步步地走近普玄的生活,一点点地认识了普玄的儿子,这个已经十七岁患孤独症的男孩——“这个不会说话的孩子十几年来一直和他的指头过不去,他的指头上全是他自己撕咬的疤痕,他一着急一发怒就开始咬指头。他内心有一股火。这股火被深深地埋在地层里,埋在胸膛深处,发不出来。这股火就是语言,就是声音。就是说话。这个对普通孩子来说极其自然、极其本能、极其简单的事,在他这里却成了天大的难题,成了深埋在地壳里面的黑色矿石……”

孤独症又被称为自闭症,孤独症患者“有视力却不愿和你对视,有语言却很难和你交流,有听力却总是充耳不闻,有行为却总与你的愿望相违……”人们无从解释,只好把他們叫作“星星的孩子”——犹如天上的星星,一人一个世界,独自闪烁。

“那根指头被他咬了十几年了。今年他十七岁,他每年都会咬,每个月都会咬。某一天他会不咬,也有可能连续几天不咬,但是说不定哪一天,他会突然咬起来……”这个咬指头的孩子,就是普玄的孩子。

在这部既是写给读者同样是写给自己的作品中,普玄以坦荡的襟怀呈现出他非凡苦痛的亲身经历,让我们一点点地走进他的生活,从了解到理解直至关注孤独症家庭的疼与痛。接受命运的不公,接受生活的磨难.接受所有的幸与不幸。正如普玄在创作谈中所述——“接受。和疾病共存,共同生活。和失败没出息共存,共同生活。和遗憾共存,共同生活。和死亡共存,一同携手。”这是一位父亲的忧思和熟虑,这是一个男人的情怀与担当,这是一名作家的积累与释放。

男人,总该面对生活中所有的一切,要能做到坦然面对,着实不易。普玄做到了。在这令人心碎的爱与痛中,我们不必拘泥于普玄是哭着笑,还是笑着哭。

通常人们容易认为,大人忽略了对孩子的关心与陪伴,才会让孩子的病患越来越严重。我也想知道孤独症到底是个啥,为此我在网络上查阅到大量的相关资料,才知道孤独症是先天的,起因未有定论。

看到后来,我才知道我误会普玄了。

据相关统计,进入20世纪90年代早期以来,孤独症患者激增,平均每110个孩子中表现出孤独症症状的比例在增加。随着统计发病率的不断增高,这一疾病逐渐开始引起人们的正视。孤独症里的个别人有特殊的才能,以至于他们被称为“白痴天才”,但是对于大多数孤独症患者家庭来说,现状苦不堪言。孤独症患者生活不能自理,不能独立完成外出活动等,还常常伴随多动、自伤等行为问题让亲人成天提心吊胆。

据2016年的相关报告显示,我国十三亿人口中,至少有超过一千万的孤独症人群、两百万的孤独症儿童,并以每年二十万的速度增长。为什么会增长这么快?是我们的环境造成的吗?我不知道。普玄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儿童医院到同济医院、协和医院,从武汉到北京、上海,到全国各地,从寻访名医、拜访神医到求助神针,普玄带着孩子走遍大江南北找寻解决之道。一次次揪心的失望,一次次疼痛的打击,普玄在令人绝望的生活里面,苦苦寻找生机,寻找光明。治病要花钱,花许许多多数不尽的钱,普玄就要想方设法去挣钱,去挣不知道要多少才够填上这些窟窿的钱。

起初,普玄是记者,仅靠工资和拉广告挣钱,这远远不够。普玄边上班边在外面兼职开公司,为了挣钱,普玄拼上了命。

等拿到了浸满了血汗的钱,这一沓钱交房租,另一沓钱给孩子所在的培训中心,还有一沓钱给中医交药费……

一沓沓的钱散出去了,普玄又是两手空空。

父爱如山,哪里是那么简单的几个字所能写尽的。

十指连心撕心裂肺,父子情真舐犊情深。遍寻名医无果,内心茫然无措之际,普玄遇到了一位道教师傅点拨后,开始发愿吃素——如果他的孤独症孩子不开口说话,他永远不吃荤。

我猜,普玄大约是遇到这位道教师傅后才改名不叫陈闯的吧。

在以后的十几年里,普玄再也没有吃过一口肉。面对素食者,我们常常会想当然地以为对方矫情或是凸显个性或是其他,如今我才知道,愿景也是其一。

人生有太多的无奈,谁都不能逃离俗尘。在某个大年三十的晚上,普玄带着儿子,开着车,要为儿子找一个能过年的地方,找到一个有火盆有电视有众人围着哈哈笑的地方——普天之下,只有孩子的奶奶家,是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别人过年回家看望父母,都是带上礼品,带上亲情,带上喜悦,带上孝顺的红包,带上活泼可爱的孩子。普玄能带给父母的礼物,却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孤独症孩子。

普玄在这个飘雪的夜晚开车上路了,好几百公里的路程呢,一路艰辛。进入山区时,眼前出现大团大团的浓雾,普玄唯有更加小心翼翼地在迷雾中穿行,打着近光灯,瞄着高速公路上中间那条已然模糊的白线。

不知是感受到了这苍茫的迷雾或是黑黢黢的大山的压迫,坐在副驾驶位的孩子,突然间就发作了,他尖叫,他咬手指头,他要站立,他要抢夺方向盘……混乱不堪中,车,好不容易安全地停了下来。寂静的大山里,在痛苦和绝望中,儿子在哭,普玄泪流满面。

谁知道呢?孩子的奶奶在等待,车在向前开,细碎的雪花在飘飞。落雪的冬日里,生活在继续。

在普玄的大家庭中,有因躲避战乱致左腿残疾的父亲、因注射疫苗导致半聋半哑的残疾大哥和病因无解的孤独症儿子,以及严厉且有主见的母亲。

正是在这位普通而伟大母亲的严苛管教下,普玄他们兄弟姐妹六人有五人考上了大学,有一个在全世界最著名的美国哈佛大学当教授,有一个在武汉的大学当教授,还有一个就是成为知名作家的普玄。

从母亲的身上,普玄领悟到生活的奥义——坦然面对、负重前行!要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坦然地接受孩子患有孤独症的事实极为重要。常常暗地里泪流满面的普玄不是萎靡不振黯然伤神,而是拿起作家的武器,敞开心扉用自己的这部作品——说话!说出深埋在心底里的万语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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