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眉匠词》与“花间”风

2019-04-29 03:52宋琳
北方文学 2019年11期
关键词:朱彝尊花间

宋琳

摘要:清代词人朱彝尊的早期词集《眉匠词》,取法五代北宋,从采用小令体裁、“男子作闺音”、以女性口吻抒发相思怨别之情,到意象选择和场景描绘等方面,都显露出受“花间”影响的浓重痕迹,而与朱彝尊后来宗法南宋而形成的浙西派词风大相径庭。究其原因,则在于明末清初,词坛一度形成以“花间”(《花间集》)救“草堂”(《草堂诗馀》)的风气,无论朱彝尊直接师从的曹溶,还是与他时地相近的云间派诸家,都曾推尊“花间”,影响到朱彝尊初习作词阶段的宗尚。就此而言,《眉匠词》不仅留下了朱彝尊探索词体创作的足印,也提供了清初词坛风尚转移的史料。

关键词:《眉匠词》;朱彝尊;“花间”风

《眉匠词》系清初词人朱彝尊未刊词集,一直仅以抄本形式流传。近年,屈兴国、袁李来始据台湾所藏三馀读书斋抄本,将其收入《朱彝尊词集》。新增的《眉匠词》不仅可使研究者对朱彝尊词的创作历程有更完整地了解,还可借此管中窥豹,更深了解清初词坛风气的演进。

一、逼似“花间”的风格

况周颐《蕙风词话续编》卷一称:“《眉匠词》,竹垞少作”。只是“少作”一语稍嫌含糊。从朱彝尊的生平资料及《眉匠词》中的内证看,他在27岁左右初涉倚声之道。《眉匠词》所收正是他初涉倚聲数年间的作品,称之为朱氏早期作品更为明确。至于朱彝尊在《书东田词卷》中说:“予少日不喜作词,中年始为之”,则似有意识地将其学词时间推迟,其中已隐约透露出晚年自编《曝书亭集》时排除《眉匠词》的原因:“悔其少作”,对《眉匠词》有所不满。我们研究《眉匠词》,便可以发现,朱彝尊中年始为词的自述并不准确,而他也并非从填词之始便有了后来作为浙西派宗主那样的审美祈向。

众所周知,朱彝尊开创浙西词派,标举南宋,宗法姜张,主张清空醇雅。但《眉匠词》显然更多取法五代北宋,有着浓郁“花间”风格。关于这一点,最表层却最明显的证据,是体裁的分布。晚唐五代词体制单一,一般以小令和中调为主,较少创制长调慢词,《花间集》就只收录了小令和中调。《眉匠词》共56首词作,中长调仅有15首,其余41首均为小令。少长调,多小令,与《花间集》类似。进一步观察,《花间集》中出现频率较高的词牌,在《眉匠词》中也往往出现频率较高,如《浣溪沙》6首、《清平乐》5首、《菩萨蛮》5首、《南乡子》4首、《临江仙》3首,占到全集的40%以上。这与朱彝尊后来标举南宋、多用长调的情形截然不同。

《眉匠词》多写思妇闺情,共有47首作品以思妇作为主人公,并形成两种类型化的情感:一种抒发对远游情人或戍边丈夫的思念愁怨,另一种表达对青春不再、时光飞逝的无奈感慨。这两类情感题材在晚唐宋初的很多词中都能见到,尤其是花间词,它常落笔闺房,抒写离愁别恨,《眉匠词》的主题范围依旧跳脱不出花间词的视野。

《眉匠词》除了题材和情感对花间词的沿袭度高,在艺术技巧上也如出一辙。《眉匠词》中采取女性口吻抒情的作品占大半,这是由于词在晚唐五代兴起之初,被歌伎用来演唱,故男性作者在书写时多从女性角度出发描摹女子心境,以方便女子演唱,从而呈现出“男子作闺音”的特点。

《眉匠词》还选用花、月、香的意象营造意境。此集中几乎每首都出现过这三类意象,而它们就是花间词风的经典标志,极尽婉转柔媚之态。运用经典场景表情达意也是《眉匠词》学习花间词的途径之一。花间词人擅把人物限定在狭小空间,极力描写女性容貌体态和服饰,所用辞藻华丽,所抒情感忧伤,通过描绘闺中女子对镜梳妆的场景,表现出精心装扮后无人观赏的落寞感,来表达对远游人未归的哀愁和光阴消逝的无奈。

不难发现,从内容到风格,《眉匠词》和具有真挚细腻特点的《静志居琴趣》完全不同,《眉匠词》从“花间”着手,情感流于类型化,个性风格不突出,空乏的内容里并不包含真情实感的元素。它抒写情情爱爱,不论体裁、主题还是技巧,依然是花间词的拟作,而被誉为浙派典范的《江湖载酒集》,我们却能从它行旅、交游、评古甚至赠妓的内容中,看见寄托之意。《眉匠词》显著的“花间”艺术风格,可能和朱彝尊创立浙西词派后,推尊清空醇雅的词学观背道而驰,故《眉匠词》作为一卷填词练习集,始终被弃而不取。

二、走“花间”道路的原由

朱彝尊创作前期走“花间”道路的主张,与后期宗法南宋的观念完全不同,但如果我们深挖原因,会发现这与他所处文坛环境和学词师从关系密切。

青年朱彝尊起手填词,受到叔父好友曹溶的影响极深,称他为朱彝尊作词之道的引路人也不为过。曹溶早期词作风格纤绵婉丽,宗法花间。“国色天香,生机欲跃”,是曹溶在《古今词话序》中对自己前期词学观的概括。这八字可用王国维《人间词话》里的“唐五代北宋词,可谓生香真色”来解释。他们二人结识,始于顺治十三年朱彝尊的广东之行,他在《静惕堂词序》里也提到过这段经历:“彝尊忆壮日从先生南游岭表”。故而朱彝尊在追随曹溶的游幕过程里,受他点拨,由“花间”入手,写情爱之作,也就合情合理了。

作家作品风格的形成,往往还会受到周边环境和时代风气的影响。明末词坛,艳词泛滥,《草堂诗馀》作为唱词选本,整体格调浮靡。此间应运而起的云间派,决心廓清词坛的卑靡风气,以“花间”救“草堂”,引导明末清初词坛的方 向。以陈子龙为首的云间三子唱和不断,其作品多写闺妇美人,其体裁以短调小令为主,结集《幽兰草》。陈子龙在《幽兰草词序》中道,“晚唐语多俊巧而意鲜深至”,可见他推尊晚唐之意明显。而朱彝尊所处秀水之地正与云间相隔不远,云间派推重《花间集》的写作风格,在整个词坛环境的陶染下,朱彝尊自然也就跟随学习了。

除了师承曹溶、受学云间,朱彝尊个人的审美选择也是他走“花间”道路的原因之一。创作中前期,朱彝尊对词体的评价偏于传统,他在康熙十年所作的《陈纬云红盐词序》中认为词乃“小技”。作为“小技”,词当然不能像诗一样,寄予思想志向,但用来表达情感再合适不过了。花间词笔调深情婉曲,风格雅艳绮丽,适于用作初习词的模拟对象。《陈纬云红盐词序》中还说,“纬云之词,原本《花间》,一洗《草堂》之习”,朱彝尊认为要想除“草堂”之弊,《花间集》具备廓清之力,可见他对花间词的推重。从这些词论也能看出,朱彝尊一开始走“花间”道路,而未直接宗法南宋,与创作主体自身的选择也有一定关联。

《眉匠词》为朱彝尊初涉填词之作,反映的不仅是他个人学词的一段经历,实际上也见证了清初词风由明代卑靡到主张清雅的转变过程。其体裁、主题、意象和场景的选择,大多不出《花间集》的视域。但词作情感的泛化、绮丽风格的雷同、小令体裁的限制,使他另辟蹊径,在练习填词的过程中,最终走上和“花间”风截然相反的创作道路,最终确立了标举清空醇雅的路径。《眉匠词》整体成就虽未及他之后词作,但或多或少可以从中看到他对花间词的接受情况,以及“花间”风在整个清初词坛风气演变中的过渡地位。

参考文献:

[1](清)朱彝尊著,屈兴国,袁李来,校点.朱彝尊词集[M].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

[2](清)朱彝尊撰.曝书亭集[M].上海书店,1989.

[3]王利民.博大之宗——朱彝尊传[M].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

[4]严迪昌.清词史[M].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5]萧一山撰 杜家骥导读.清史大纲[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

[6](清)沈雄著,孙克强,刘军政,校注.古今词话[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7](清)况周颐原著,孙克强辑考.蕙风词话 广蕙风词话[M].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

[8]李京.清初《花间集》接受论[D].南京师范大学,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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