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日出》中的两种死亡

2019-04-29 03:53娄钰瑶
神州·中旬刊 2019年4期
关键词:日出死亡悲剧

娄钰瑶

摘要:曹禺先生的话剧《日出》里,写到了两个人物的死亡,一个是深受压迫、为生活谦卑懦弱苦苦挣扎的黄省三,一个是在交际场上左右逢源的陈白露。这两个人的生活方式、人生经历、性格背景、社会地位等不同,无论是哪一种人,都逃不了悲惨的结局——黄省三不得不死却无法就死,陈白露本可不死却终究赴死。这样的两个悲剧,给读者带来不同的主观感受,但其隐性或显性的死亡悲剧都将矛头共同指向了当时黑暗的社会背景。

关键词:《日出》;悲剧;死亡;黑暗社会

《日出》整部剧作给人以紧张、压抑、嘈杂的感觉,每一幕场景都脱离不了脂粉气、惶惶不安与肮脏。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许许多多的个人悲剧正在孕育成型,也体现了大变革下的时代环境。其中黄省三的“不得不死”与陈白露的“本不应死”正代表了两种不同人的悲剧,而其根源是有共同指向的。

黄省三从一出场就是一个卑微可怜的角色,他面色惨白,严重营养不良,背拱成一道桥,“衰弱有如一个老人”(《日出》第二幕)往后更知晓他有肺病;精神上他又是畏缩胆怯、带神经质的,为生存四处求人,连王福生都要欺侮他。他的悲惨从一开始便清晰明了,银行要裁员,他有一家子要养活,为着微薄的、还被克扣的十块二毛五,不断地来到旅馆苦苦恳求。他做好了被剥削殆尽的决定,但是李石清等人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直将他往更绝的路上逼。这个老实本分的人不肯走上李石清建议的道路:拉洋车(身体吃不消)、去乞讨、去盗窃、去自杀。他一边咳嗽一边反抗“我不能死,活着再苦我也死不得,拼命我也得活下去啊!”(《日出》第二幕)就是这样不肯死的一个人,最终还是亲手毒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投海被救,求死而不得。可以说,黄省三的悲剧是“金钱逼人的世界和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与人之间的冷酷无情的关系”(1)的产物。他的悲惨境地是浓烈的一笔,让人震惊、沉痛,感到那世界的极度黑暗。

陈白露的出场是漂亮的:身上穿着礼服、“眼神明媚动人”、“举动机警”(《日出》第一幕)。作者似乎也偏愛她,给一个厌世、堕落的交际花保留了“竹均”的天真、善良。她看到窗花时流露出的孩子气,看到小东西身上的血痕淌下的泪水,积极营救保护小东西时的热情正义等等都使我们对她感到怜爱。顾八奶奶的自作多情和叫人作呕的肉感则更衬出她的美好。而且她本身就是一个美丽、聪明、有着才能的知识女性,即便成为了交际花,身边追求者不绝,方达生要带她走,张乔治离了婚向她求婚,潘月亭也喜欢她。表面上看她风光无限,住好旅馆、穿漂亮衣服、应酬各色人物。但她所有的风光都在为着她的结局铺路,无力支付的账单、潘月亭的破产是直接因素,而推她走向死亡的手则更加隐蔽、复杂。陈白露从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姐堕落为一个交际花,对于骄傲清高的“竹均”而言,本身就是一个悲剧。于是她麻木沉沦,当方达生提出要和她结婚时,说道“咦,我要人养活我,你难道不明白?我要舒服,你不明白么?我出门要坐汽车,应酬要穿些好衣服,我要玩,我要跳舞,你难道听不明白?”(《日出》第一幕)但她在堕落的同时,又鄙夷嘲讽身边的这群人,方达生直白地指出“竹均,我看你的眼,我就知道你厌恶他们,而你故意天天装出满不在意的样子,天天自己骗着自己。”(《日出》第四幕)直到得知营救小东西无望,她深感处处都是金八的势力,才承认自己对这样的环境极度厌倦。陈白露本没有死的必要,凭她的姿色与手段,足可以继续沉沦,没有了这个潘经理,她自然可以再找下一个潘经理,只是她已经发觉自己的奋斗与依靠根本就无法立足,无法支持她的反抗,她已经失去了一切的希望和理想,于是她绝望了,“在某种意义上说,她死在她曾信奉的个人奋斗、个性解放的哲学上”(2)。

尽管黄省三与陈白露的结果都是悲剧,但陈白露的死亡较之黄省三,却更让人难以忘怀。在这里,我们不妨暂时先抛开人物背后的阶级立场,单说说白露的死亡安排所带来的主观感受——对美的陨落而感到的惋惜。如上文所提到,从表面上看,她衣着光鲜、打扮靓丽,容貌也是美丽的;她性格中留存着的纯真与善良是美的;她从麻木中逐渐醒来的“竹均”是美的。她的生活方式上确实有资产阶级奢侈、腐化的东西,她在堕落,却又未完全堕落,一边还在抵抗。在她的身上“理想高于现实,人性多于奴性,尊严战胜屈辱,同情超过了麻痹”(3),她身上的矛盾互相拉扯纠缠,“身陷魔窟而不甘堕落”,这一切,都是美的。在第四幕中,她一面时常想着那诗人小说里一个快死的老人,一面感叹自己“这么年轻,这么美”,一面却像孩子一样数着安眠药。这些种种,都为白露的死注入了一种梦幻凄美的色彩。正如钱谷融先生在《谈谈<日出>中的陈白露》中写的,“她死了,这美好的东西也一同被毁灭了,这是一个悲剧,是丑恶的社会所造成的一个悲剧”。

黄省三死于美好愿望的被绞杀,剧作里虽没有直接写出他的死亡,但是我们可以预见他精神崩塌后肉体的死亡,他的悲剧从开始便是注定的、清晰明了的。陈白露死于自我价值感的丧失,她的死亡一步步铺开,从生机到消沉,“竹均”渐渐被唤醒,她看清了自己,她的自杀正保持了她的尊严。曹禺先生对死亡艺术的表达的偏爱,一部分来源于作家自己的“无意识命令”,他自己的敏感、躁动、浪漫的性格特点常常体现在作品上;另一部分则来自于死亡的情感宣泄效果,种种显性或隐形的沉痛发展到一定阶段,就要寻求突破口,而死亡之中喷薄而出的强烈感染力就是使作家的激情、人物的内心情感传递到读者心底的有效途径之一,并且《日出》中这两个人物的死亡悲剧所带来的或尖锐或沉郁的感伤悲哀便达到了这样的效果。

黄省三受着明显的压迫,他一步步被逼得不得不死,但是结果却是求死而不得;陈白露在交际场上左右逢源,本不应死却终究逝去。黄省三的悲剧沉重给人以刺痛感,使我们直接地痛恨黑暗的剥削阶级。陈白露虽然本身代表小资产阶级,但她的死亡梦幻凄美,是惨淡悲凉的。我们惋惜她的死亡,同情她的死亡,就必然会憎恨、诅咒促使她死亡的那个黑暗社会。不论是哪一种死亡,其锋芒都指向了造成一切悲剧根源的黑暗社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黄省三的“不得不死”与陈白露的“本不应死”就达到了目的上的统一。

注释:

(1) 欧阳山尊.《日出》导演计划[M].中国戏剧出版社,1983.

(2) 田本相.《日出》论[J].文学评论,1981(1):121-136.

(3) 辛宪锡.关于《日出》的几个问题[J].天津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0(1):80-85.

参考文献:

[1]钱谷融.谈谈《日出》中的陈白露[J].剧本,19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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