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现代绘画艺术中的原始情节

李瑞?

概述：对于绘画艺术来说，如果想以二维媒介，把多维视觉概念完整地再现出来，画家所能做到的是在纸上、画布上或者其他材料上，把这个视觉概念的某些结构本质描绘出来。现代艺术家在创作绘画作品时，通常借鉴了原始人类对客观物象的观察方法和描述手段，并使现代艺术作品融入了更多的原始多维视觉空间的印象。

一、原始绘画与儿童绘画的视觉共通性

鲁道夫.阿海姆说过，在正常情况下，人们能够从知觉经验中直接推衍出物体的三度视觉的概念。所谓“三度视觉概念”，就是人的视觉在同一观察点上所看到的和无法看到的该物体的不同方面。

原始岩画是人类早期美术活动中规模最为辉煌的壮举，所表现的题材内容也是丰富多彩的。内容包括描绘当地的生活情景和风俗、习尚以及具有象征意义的图像、符号。从原始人遗留下来的如内蒙古的大量岩画中，可以看到三度视觉概念在原始艺术家笔下转化成平面的、单纯而简练的图形，尤其是把客观生活中的人和动物概括简化成近似抽象的几何形。在先人创作的绘画中，画面里不存在所谓的透视原理，也不存在前后的空间，只有物象间的距离和物象的大小。这种绘画的表现风格与后来的古埃及、古希腊和巴比伦绘画风格非常相似，只不过后者在人物及动物的造型风格上更具象化而已。而中国传统绘画中多维空间的概念，是以散点透视为基础的多个空间的渗透。众所周知，在先秦绘画中，没有所谓的三维空间的概念，即画面无纵深感或者透视感。这种延续下来的传统绘画技法，使得画家在处理三维空间的物象时，通常采取了平面铺设的方法。（见图1）

任何绘画的表现形式，包括东方和西方的绘画，从一开始，都是应该将观察方法建立在完整的三维视觉概念基础上进行的。从一个固定的观察点描摹或者构造一个物体形象，真实地再现视觉概念。在这方面古埃及、古希腊人和巴比伦人所采用垂直投影法是成功的范例。他们以正方形去再现正方形，以对称再现对称，以外部位置在现外部位置，这样就极大地加强了对形状的知觉效果。

在论述原始三维视觉概念的平面再现问题的同时，不妨把原始绘画与儿童绘画作一个比较，看儿童是如何在一个平面上，表现出物体的三维视觉空间的。英国视觉心理学专家克森斯坦在一次儿童绘画实验中证明了这一点：原始绘画与儿童绘画在表现形式和技法上非常相似。在这次绘画实验中，克森斯坦要求儿童根据记忆把一张椅子的三维立体形象，用正确的透视方法描绘出来。结果所得到的众多的图形都是平面的、二维展开的几何形，这一结果与原始人的绘画表现手法非常相似。

儿童对于一个记忆中人物的描绘，同样有着原始人绘画的显著特点。他们往往只关注人物的头部的刻画，而省略或忽略了身体的形状，有时还会把四肢直接画在了人物的头部上，而对脚的形状，更加概括或者省略。这种简化成近视几何形的人物形象，在原始绘画中时常出现。在儿童早期绘画作品里，我们同样看不到细节，也看不到透視变形。可以肯定，这些平面化的几何图形，与儿童实际看到的立体的物体大相径庭，这是因为儿童和原始人一样，能够使复杂的三维空间的物象通过视觉活动，简化成一般结构特征，然后用平面的、线条状的或符号式的图形去再现那些简化后的结构特征。

对于儿童绘画作品的理解和描述，不能单纯关注这些作品与所画实物之间的差别，相反，只有联系这些作品反映的儿童体验的同时，又联系这些作品使用的媒介，才能对其作出全面的描述和理解。

儿童在发育初级阶段上，认知事物的主要特征就是对感性经验的全面依赖，事物就是他们看到的、接触到的或者闻到的那个样子。儿童也能够进行简单的思维，有时也进行概括，但这些活动都是对三维物体感知后进行的，也就是说这些活动是建立在三维视觉概念基础之上。

纵观现代绘画艺术的发展过程，不难看出在某些艺术流派的作品中，流露出的原始主义风格和儿童绘画的特点。儿童绘画具有朴素的自发性、瞬间的愉悦性。而现代绘画大师追求的“儿童话般的纯真”，正是表现出儿童画中争真挚、朴实、夸张的美。从绘画艺术的本质而言，两者的确有相同之处，但不能把两者等同。因为儿童绘画与现代绘画有着根本的区别，儿童作品表现的是儿童天然的朴素与纯真，是儿童视觉感受的自然流露，是一种无意识再现。而艺术大师追求的返璞归真，则是一种超越生活真实的艺术境界。这种境界虽然类似于儿童的一种自然存在状态，但这种“璞”和“真”的艺术风格，却不是儿童的自觉追求。而把原始艺术和儿童绘画等同起来，这是现代艺术家对原始的三维视觉空间的重新认识。

二、现代绘画对原始情节的重新阐释

青骑士画派的主要画家康定斯基在评价儿童绘画时说，儿童“带着全新的一种眼光来看每一件事，而且还保有一尘不染的能力来接受这些事物。……因此，物体的内在共鸣就自动且毫无例外地出现在每一个儿童的绘画中……”

青骑士画派另一位主要画家保罗.克利，在原始的三维视觉空间概念的基础上，从儿童绘画中汲取了很多灵感，甚至在表现手法上都与儿童绘画极其相似。他认为“我的创作必须从那些最微小的东西开始，应该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对欧洲一无所知，什么也不懂。”他经常看他儿子画画，把其中奇妙的形象、符号记在脑海里，与自己的思想进行结合重组，就成为他画面中的符号。在他的作品中出现了儿童画中那种环绕的粗陋的轮廓线，没有形体的塑造，也不存在透视法的运用，完全是人物及景物的二维空间展开形式。

保罗.克利是最富于变化、最多面性、最难以理解和最杰出的天才之一。他研究自然不在于复制它的外表，而是为了得其法则，因而他能在纯粹抽象的作品里还让人联想到自然。他说过：“我占据了遥远的、混沌初开始创造天地万物的那个位置，从这里为人、动物、植物、日月星辰元素以及旋转的力量规定形式”。这里包含了保罗.克利的世界观的本质和造型方法的精髓，也看到了他用符号语言表达自然的倾向。他学习甚至模仿儿童绘画和原始艺术，但它对儿童和原始绘画的吸收和改变完全建立在对原始的三维空间概念再认识的基础上。他在1909年的日记中写道“……假如有时候我的作品制造了原始的印象，这个“原始”是有我的法则所阐释……”。所以说，克利的绘画不是单纯的对原始艺术和儿童绘画进行模仿，而是对原始艺术和儿童绘画的借鉴和发展。

与原始艺术和儿童绘画有着密切关系的，还有青骑士画派的另一位重要画家，约安.米罗。米罗的作品同样充满了原始人的粗犷和儿童的纯真。他用原始的视觉观察事物，用儿童的手法去再现事物。儿童画中那种不规则的轮廓线，单纯化的人物造型以及任意的比例关系，都对米罗产生极大的影响。（见图2）

与保罗.克利不同，米罗把幼稚的符号与各种富于幻想的变形融为一体。以简约的线条随意勾勒出的生命体形象，随意图形代表了头部，身体的塑造被简化，四肢的描述被省略和夸张。月亮的表现形式相当儿童化，并赋予了时间的概念。这种极端单纯化和随意的表现手法，正是米罗把原始的三维空间视觉，与个人的符号性绘画语言相结合的结果。

米罗愈到晚年愈加追求画面的单纯化和符号化。他在《人向鸟投一石子》、《金色的苍天》、《月下的飞翔》等作品中，符号日益演变成极其简洁、粗豪的线条、纯艳的色彩，日渐趋于原始绘画的狂野和儿童绘画的稚拙。正是凭借这颗单纯的童心，使他不断超越逻辑的直觉和诗意的感受，漫步于幻想和梦境的世界，重新拾起现代失落的原始魅力。

原始艺术和儿童绘画如此影响着现代艺术和现代艺术大师，是因为现代艺术也是致力于把各个不同角度看到的形象结合在一起，而现代艺术大师们从原始艺术和儿童画中找到了他们认为最合适的表现语言，他们继承了原始艺术的精华，同时学习了儿童的绘画语言的特征。

19世纪末期，一批现代派艺术家从原始艺术和儿童绘画的稚拙风格中，试图探索出在二维空间中表现多维视角的客观形态。西班牙立体主义绘画大师毕加索率先尝试以新的表现形式，使多维视觉形象完整的在二维平面上再现出来。他在创作初期仍然受到塞尚“用圆柱体、球体和圆锥体来处理自然”的思想启示，试图在画面中创造出客观物象的结构美。他努力地消减其作品的描述性和表现性的成分，力求组织起一种几何化倾向的画面结构。虽然其作品仍然保持着一定的具象性，但他发现，当把人物的整个面部的稳定性和脸部的侧面所具有的方向很强的能动作用强行结合成一个整体时，并没有暗示出这两部分的有机统一性，而使画面形成一种强烈的张力作用。他的绘画风格直接受到非洲原始雕刻的影响，他把三维空间的原始雕刻转换成二维平面的展开图形，这个图形是多个观察点都能够感知到的典型形体特征的集合体。（见图3）

《亞威农少女》是毕加索典型的代表作品，这幅作品象征着他的绘画风格开始向原始艺术方向转化。他从塞尚那里发展出一种所谓“同时性视象”的绘画语言，将物体多个角度的不同视象，结合在画中同一形象之上。在《亚维农少女》的创作中，出现了正面脸上画着侧面的鼻子，而侧面的脸上画着正面眼睛的看似错位的形象。这种画面中对人物形象二维方式的处理，是对塞尚绘画理论的继承发展，也是对原始艺术的重新审视和思考。非洲原始艺术对毕加索绘画的影响，在画面中可以看出毕加索十分熟悉两种非洲雕塑的风格，一个是象牙海岸的丹人面具艺术，另一个是加蓬巴科塔部落的包铜仪卫雕像。从毕加索的另一幅作品《舞蹈者》中更能看出三度的立体雕像转化为二维平面图形的过程。在这幅画作中，人物面部造型明显借鉴了巴科塔雕像的造型。人物的臀部向上围绕头部的姿态来自巴科塔雕像意象公式化发式的灵感。弯曲的右腿并且压在左小腿上，以及鼻部阴影的处理，均来自原始雕塑的造型和金属粗糙的表面的效果。而对于鼻子的突出强调，完全是毕加索将各部分三维空间联系加以改变，从而使原始三维空间的形体转化成二维空间的平面。

对于毕加索来说，不仅仅是非洲原始雕塑的形式激发了他的灵感，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对于原始多维空间视觉的深刻领悟。这种视觉概念应用到绘画中，把复杂的三维物象附加到单纯化和几何化并富有韵律的静止构图中去。这种单纯化和几何化的画面构图形式，在现代艺术家的画笔下必定是以二维空间的平面效果来体现。

可以这样认为，原始艺术、儿童绘画与现代立体主义的内在联系，在毕加索和布拉克等艺术大师的作品中充分体现出来，并且在立体主义绘画发展的鼎盛时期，更纯粹的原始艺术和非洲雕塑艺术依然主导着这些绘画大师们的创作思维，并把原始艺术家的思想精髓渗透到血液之中。现代艺术许多流派的艺术家钦慕并向原始艺术借鉴吸取，或游历原始部落体验，进行不懈的探求。现代主义的艺术家进行艺术创作时，是以原始初民在同一心理定势上而发展变化的。它们与写实的技法故意忽视，而全力以赴地寻求一种非写实的、与儿童、原始人类作品相似的意味，从而创造了客观化的表现性形式。

注释：

[1]（美）鲁道夫.阿恩海姆《艺术与视知觉》滕守尧 朱疆源 译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81.

[2]（英）L.格列高里《视觉心理学》彭聃龄 杨旻 译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1986.

[3]（俄）康定斯基《论形式问题》转引自：欧美现代艺术理论（1）余姗姗 译 吉林美术出版社 2000.

[4]（美）罗伯特.戈德沃特《现代艺术中的原始主义》殷泓 译 江苏美术出版社 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