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 向善 尽美

2019-04-29 03:52路瑶
北方文学 2019年11期
关键词:价值追求

路瑶

摘要:小说《尘埃落定》以其独特的叙述视角,向读者展示了广阔深远的川藏高原上土司制度的兴衰,其中对于叙述主人公“傻子”二少爷的塑造更是倾注了作者大量的心血。可以说,阿来笔下的“傻子”形象在艺术真实中,显现了反思理性与预言未来的本质色彩;在价值追求中,融合了对权力欲望的超然态度及高尚人文情怀的道德原则;在文艺功能中,实现了对民族主题和历史主题的深刻反思。从文化视域出发的阿来,以其原创性的人物创作,让我们看到了多元复杂“傻子”形象。

关键词:傻子形象;艺术真实;价值追求;文艺功能

随着改革的脚步进入20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的发展势力愈发强劲,文学商业化的表征逐渐显露。经历了一段纯文学的匮乏期之后,阿来的《尘埃落定》突出重围,一举获得2000年第五届茅盾文学奖,使得阿来笔下的“傻子”形象进入读者的视野,并引起文学批评界的关注。本文以综合的视角,试图从艺术真实、价值追求、审美功能三个方面剖析“傻子”形象所蕴含的文艺价值与文学意义。

一、艺术的真实

阿来曾说:“……存在的真实,成为了我执著于文学追求的标高。”[1]巴赫金曾指出“人类情感的表达、理性的思考乃至任何一种形式的存在都必须以语言或话语地不断沟通为基础。”[2]可见,“傻子”形象的真实性并非作者的偶然发挥,而是长期追求真实的结果。但这都与他表面上所呈现出来的“傻子”形象不大相称。因此,要理解人物形象的预言本质,就需要解决两个问题:一是人物具有预言能力的原由,二是人物具有预言能力的具体表现与意义。

首先,“傻子”形象具有预言特质源于作者赋予其形象的双重性质。在创作“傻子”形象之时,阿来坦言“为了一个生动的故事,为了一个能够超越一般历史真实和生活真实层面的故事,我需要一个既能置身于一切进程之中,同时又能随时随地超然物外的这样一个人物。”[3]因此,作为故事的叙述者,傻子少爷被赋予了常人所难以企及的天才睿智和超然的预言能力,此时的傻子少爷是阿来阐述真相的代言人。土司二少爷的“傻”绝非是传统意义上的痴傻,而是大智若愚,充满智慧的。他不仅具有书记官的远见卓识,还具有惊人的反省与追问意识,就连翁波意西都说:“二少爷因为傻才聪明。”[4]在這一层面上,“傻子”形象集疯癫表象与预言能力于一身得到合理的解释。

其次,“傻子”形象的预言特质多体现在对土司覆灭之期发出的警告。一方面,在小说中,傻子预言道:罂粟的繁盛会引来其他土司的嫉妒,常年的饥饿会带来边境的战争,哥哥的狂虐将导致对抗的失败。就连整个土司家族沉浸在靠种植鸦片大发横财,麦其土司愈发强大之时,傻子少爷从世间纷扰的乱象中看到了土司制度覆灭的征兆。“傻子”二少爷凭借超然的预言能力“当所有人都因愚蠢而忘乎所以、茫然不知时,用十足愚蠢的傻瓜语言说出理性的词句”,[5]看到他人未曾看到的真相。另一方面,主人公的梦境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预言的真实性。在《尘埃落定》之中,有不下十余次描写傻子少爷的梦。“傻子”二少爷蒙着被子大喊:“开始了!开始了!”揭开了土司之间争夺罂粟战争的序幕。傻子少爷多次在梦中呓语:“土司和太太都要死”、“我就要死了”、“我已经活不到那个时候了”,[6]以上种种梦境都预示了土司覆灭的悲剧结局。

此外,阿来想借“傻子”形象作为超世者、局外人来表现他所特有的悲剧体验。一方面傻子少爷仿佛是这片领土上的“王者”,不为外物所困,拥有超然的预言能力,跳脱出了故事本身的套路。但另一方面,傻子少爷又置于其中无法自拔,预言到覆灭真相的同时也感知到自身力量的渺小与悲剧命运的不可抗拒。阿来有意将他的主人公置于超然之上,凭借着傻子外表遁入虚无,以此来达到悲剧命运的深层体验。

二、价值的追求

权力与欲望一直是无法分割的统一体,也是这部小说传达的重要主题。阿来曾说:“《尘埃落定》总体来讲是一部关于时间与权力的寓意。”[7]在此方面,有不少研究者主观代入了土司奴隶主的身份,忽视了人物身上的向善元素,片面判定“傻子”二少爷的内心“充满权力欲望的觊觎”[8]之情。但本文认为“傻子”有着自己对权力的舍得态度。原因有以下几点:

其一是权力接受的被动性。身在这样一个权力的家庭中,他对于权力的认识开始于“鞭子”的声音和母亲的教诲。土司太太常常教导傻子少爷:“他们都是你的奴隶,只有鞭子才能驯服他们归顺于你。”[9]正是在这样的环境熏染下,傻子有着地位上的优越性,但对于权力来说,并不是主动的运用而是被动地接受。

其二是权力运用的对比性。首先是在与他者贪婪的欲望对比中体现出主人公的舍得态度。叔本华说:“欲望总是把它们的满足当作人的欲求的最后目标来哄骗我们,可是在一旦达成之后,愿望就不成为愿望了……从愿望到满足又到新的愿望这一不停的过程……如果陷于停顿,那就表现为可怕的。”[10]相比于其他土司的无限扩张与无止境的权利渴望,“傻子”二少爷主张权力的节制;相比于哥哥对于土司位置的觊觎,“傻子”二少爷更是无心争夺这一高位。其次是他对于身边小厮等人的态度,体现着他充满善意的权力支配。他无私的给饥饿的百姓送去粮食,命令下人炒熟麦子,不求任何回报正是最佳体现。

其三是权力价值的距离性。傻子少爷有着极强的节制力,而这种力量让他远离了权力斗争,远离了现代文明的戕害。浑然不知的土司们在濒临覆灭的边缘享受着短暂的愉悦,忽视梅毒带来的伤害。“傻子”二少爷却不同,他远离了梅毒,远离了土司的不良习性,自然也就避免了权力的纷争。

其四是权力价值的转换性。阿来曾说设定傻子“其真正目的无非是要告诉读者,书写只不过是一种对世界的隐喻,它传达着作者对于生命与生命现象的终极关怀。”[11]土司的大地上开始丰收之际,“于是,我提出了那个最惊人的而又最简单的建议:免除百姓们一年贡赋。”[12]面对其他土司的饥饿的百姓,他本可以视而不见,但是纯真善良的个性,让他“每天看到,那些脸上饿出了青草颜色的饥民,围着我们装满麦子的堡垒绕圈子。”[13]吩咐卓玛炒香麦子,给饥饿无辜的百姓散去。尊严的维护。“傻子”二少爷对于尊严的看法与态度是超越了阶级的局限的,他立足于个人的全面发展,满足了不同阶级对于自由平等的追求。无论是傻子少爷多次从酷刑下救出书记官的行为,还是还以奴隶自由的身份的举动。“傻子”二少爷用行动去证明了人类对善待的渴望,对自由的尊重,对平等的追求,使得傻子少爷身上增添了难能可贵的人性光辉。和平的发展。拓展疆土的过程中,傻子二少爷并没有选择大家一贯选择的战争手段,而是建立了贸易市场,更是自豪的说道“在有土司以来的历史上,第一个把御敌的堡垒变成了市场的人是我。”[14]他选择的道路,是具有先见性的,同时也是充满人文关怀的。小说通过“傻子”形象的刻画,时而间接时而直接的表达了对和平发展的渴望,寄托着阿来独特的人文情怀。

因此,“傻子”形象是历史的发展中权力与欲望的见证者,而不是被囚禁在权力之中。恩格斯曾指出:“自从阶级对立产生以来,正是人的恶劣的情欲——贪欲和权势欲成了历史发展的杠杆。”[15]人性对于欲望的追求时无法避免的,但在“傻子”二少爷看来这不过是外物的烦扰。正如小说中“傻子”少爷在其父将死之时所说:“得到权力也不过就是能得到更多的银子、女人,更宽广的土地和更众多的仆从。”[16]简单的话语传递着真理的本质,这在很大程度上展示了傻子少爷的舍得态度。

三、审美的创造

关于小说中的“傻子”形象,专家学者往往就其中“傻子”二少爷所生活的藏族环境与所代表的藏族文化,而单一地将其归类为表现少数民族的代表,此类看法往往是不严谨的。书写活动传达着作者对人生命题、对世界的关怀,正如萨义德的论述:“一切文化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没有任何一个民族是孤独单纯的。”[17]因而,“傻子”二少爷不论以何种民族形式出现,都是作家传达主题的符号象征,本文认为“傻子”二少爷的形象具有普遍性的原因有以下几点:

第一,“傻子”形象是阿来塑造的具有普遍意义的形象,旨在体现“人性层面上的共性”,而非局限在单一的民族层面。正如阿来自己所说:“我并不认为《尘埃落定》只体现了我们藏民族或那片特别的地理状况的外在景观。人们之所以需要文学,是要在人性层面上寻找共性,这是具有普遍意义的东西,也是不同特质的人类文化沟通的基础。”[18]通过仔细的阅读分析,“傻子”形象所具有的人性共性主要体现在两个维度上。首先,“傻子”形象是理性和非理性的综合体,是普遍意义上的“人”的形象。一方面,傻子少爷的理性表现为超越了等级制度,代表了追求美好事物的愿望,在有限的生命里追求着精神上的理性光辉。另一方面,傻子少爷的非理性也体现着人类精神中的自然欲望,追求情欲、爱欲的傻子少爷体现了异化的非理性特征。理性与非理性在傻子少爷身上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傻子少爷看似疯狂的话语、直觉、顿悟是在一定基础的理性智慧上迸发而出的。而其身上的价值追求也规约着他对于权力、土地的争夺。理性与非理性是傻子少爷两种相互交织的思维方式,也是他人格魅力不可或缺的两个重要方面。其次,“傻子”二少爷之所以没有局限于某一民族,而是具有普遍意义的原因在于他经历了人生的悲惨遭遇,付出努力和挣扎之后,仍能回归于善良的本性,使得“傻子”形象显出天真的一面。回顾“傻子”二少爷的一生,他“心甘情愿当一个傻子”,[19]当深深挚爱的塔娜认为他是人人皆知的傻子而轻视他时,傻子少爷选择无条件原谅塔娜,忘怀一切。

第二,以往阿来大多以藏族为视点进行“内观”,而《尘埃落定》中的傻子少爷是作家有意关注外部世界的代表。小说中,“傻子”二少爷开始接触到特派员、“红色汉人”、“白色汉人”、“中央”等等外来世界的代表,此时的“傻瓜形象具有世界性的意义”。[20]由此可以看出,阿来不想单一讲述“傻子”二少爷身上的“藏化”典型,这就不只是在呈现个人或者说某一少数民族的独特体验,而是有意关注外部世界,力求普遍的价值意义。

小说选用一个单纯或者说有些疯癫的主人公的口吻去表达世事的无常、制度的更迭、历史的必然这一深刻的主题,往往最能触动人最深处的情感,在这一切交织之中的痛苦与悲伤、欢乐与幸福、付出与舍得都得以发泄。

四、结论

在当代文学形象之中,阿来塑造的“傻子”形象可谓影响深远。阿来作为一名当代作家,他在写作越发娴熟的同时,也越来越具有文化的自觉性,精神意志、艺术人文都凝固在小说《尘埃落定》之中。傻子少爷作为一个土司没落时期的智者,穿行于现实与魔幻之间,用特有的视角叙述历史的故事。阿来借“傻子”形象去感受普世性的人文情怀,在现代性文明冲突中反思历史与现实,构建起属于自己最独特的叙述特点,由此“傻子”形象获得了跨越视角的人物优势,走进更为宏阔的精神领域。可以说,阿来笔下的“傻子”形象在艺术真实中,显现了理性、反思、预言的本质色彩;在价值追求中,融合了哲学思辨、超然态度、高尚人文的道德原则;在文藝功能中,深化了主题。从文化视域出发的阿来,以其原创性的人物创作,让我们看到了多元复杂“傻子”形象。

参考文献:

[1]阿来.阿来文集·后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586-587.

[2]巴赫金.文本·对话与人文[M].白春仁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353.

[3]阿来.文学表达的民间资源[J].民族文学研究,2000 (3):1.

[4][6][9][11][12][13][14][16][19]阿来.尘埃落定[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1.150.11.271.174.227.296.354.1.

[5]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M].刘北武,杨远婴译.北京:三联书店,2007:11.

[7]沈文愉.写作是生命本身的一种冲动[N].北京晚报,2000-1-11(14).

[8]寇旭华.尘埃落定的隐性寓意:强势文化撞击下理智与情感的二律背反[J].吉林大学学报,2004 (4):16.

[10]叔本华.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M].石冲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234.

[15]恩格斯.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M].彭嘉生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33.

[17]爱德华·萨义德.赛义德自选集[M].谢少波,韩刚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179.

[18]阿来.大地的阶梯[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586-587.

[20]巴赫金.长篇小说的话语小说理论[M].白春仁等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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