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视点角度看汉日亲属称谓的形式与功能

2019-05-04 04:28杨玉玲
关键词:视点

杨玉玲

〔摘要〕 文章对汉日三种称谓语境下不同形式的用法、功能和认知视点展开分析和对比,发现汉语的视点主要是与语言形式有关,而与称谓语境并无多大关联,其光杆名词是可借位视点,直接组合形式是平行视点,加“的”形式是相交视点。但是,日语的视点则与称谓语境有关,而与语言形式的相关性不大,其表自称和对称是可借位视点,表他称是相交视点。文章认为,不同视点选择的认知动因是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汉语表自称和对称时,直接组合形式体现出较强的交互主观性,而日语有表交互主观性的形式标记,表他称时交互主观性最为凸显。

〔关键词〕 称谓语境;视点;交互主观性

〔中图分类号〕H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9)02-0040-07

引 言

汉日亲属称谓都有多种形式。以“爸爸”“妈妈”为例,汉语可以是光杆名词“爸爸”“妈妈”,也可以是直接组合形式“我爸爸”“她妈妈”,还可以是加领属标记“的”的“我的爸爸”“她的妈妈”,而日语有光杆名词(包括简体和敬体)「父/お父さん」、「母/お母さん」和加领属标记「の」的「私の父」、「彼女のお母さん」两种形式。

对于表亲属称谓的人称代词后“的”的隐现现象,汉语学界早已注意,如吕叔湘[1]、太田辰夫[2]、吕叔湘等[3]、朱德熙[4]等。沈家煊[5](10)从象似原则出发,认为“我的父亲”中“的”可以隐去是因为“我”和“父親”之间的领属关系不可转让,二者关系紧密,语言结构也因此相应地比较紧密,可以去掉“的”。象似原则可以解释为什么可以不加“的”,但不能解释为什么可以加“的”。张敏[6]敏锐地指出,不加“的”的PN(P代表人称代词,N代表名词)结构表层语义关系是指别而非领属,“我哥哥”中的“我”是确认指标,起定位确指的作用。杉村博文[7][8]、王远杰[9]也认为PN不表领属。杉村博文[7][8]还指出PN结构中的人称代词P带有附缀的性质,加“的”的形式常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或领属意识。然而,日语亲属称谓只有上文所说的光杆名词和加领属标记「の」两种形式,这两种形式的区别鲜有研究关注。

本文主要以光杆名词、直接组合和有领属标记形式的亲属称谓为研究对象,考察汉日两种语言在不同称谓语境中所采用的形式差异,尝试从视点的角度分析各形式在不同称谓语境中的功能以及隐含在语言背后的言者心理。本文的汉语语料来源于CCL语料库、BCC语料库和《我爱我家》剧本,日语语料来自「少纳言」①语料库。

一、 自称、对称和他称

鈴木孝夫[10](135,146-147)根据指称对象的不同将称谓语分为“自称词(terms of self)、对称词(address terms)、他称词”三类,自称词是说话人提及自己时所用的词,对称词是提及对方时所用的词。对称词又包括呼格用法(vocative use)和代名词用法(pronominal use)。国広哲弥[11](4-5)区分了“自称词、对称词、他称词”和“自称、对称和他称”,认为二者存在对应关系。

方经民[12](43) [13](1)指出“自称、对称、他称不是词汇学或句法学上的分类,而是语用学上的区别”,是“称谓现象的语用情境,可简称为称谓语境”,“指称说话人自己是自称,指称听话人是对称,指称说话人和听话人以外的第三方为他称”,“对称可以分为呼称和言称”,呼称是“直接呼叫对方,即呼格用法”,言称是“在句中提及对方,即代词用法”。本文基本沿用方经民[12][13]的这一分类。

二、 言语交际中的视点

根据Langacker[14]的看法,视点(viewpoint)即观察位置,是视角(perspective)的维度之一[其他维度还有图形/背景组合(figure/ground alignment)、指示(deixis)、主观性/客观性(subjectivity/objectivity)等]。

方经民[12](44)指出,“人称代词的词义结构里包含了一个视点”,“专门用来称代视点自身的词语是第一人称代词,专门用来称代跟视点相对的对方的是第二人称代词,专门用来称代自己和对方以外的第三方的是第三人称代词”。方经民[13](1-2)指出亲属称谓隐含参照点,除了确定视点以外,还要确定参照点。如“我”和“你”都以说话人为视点,但“我的妈妈”、“你的妈妈”分别以“我”和“你”为参照点。

三、 汉日亲属称谓的视点

(一) 表自称的视点

汉语可以用光杆亲属名词对家庭内部成员自称,即对内自称。方经民[13](3)指出“这类自称是直接借用听话人对自己的面称”,“并且只允许上对下,不允许下对上”。说话人与听话人是关系亲密的家人关系,说话人站在听话人的角度借用听话人的视点,我们暂称之为“可借位视点”。汉语表自称时借位听话人视点受长幼序列的制约,年长者可以借位年幼者视点,反之受限制[13](2)。汉语表自称可以是“你+亲属名词”直接组合形式,如下例(1)、(2)。说话人本可以用表当前直指的“我”或借用听话人对自己的呼称“妈妈”来自称,但却以“你”为确认目标,通过“你”对说话人自身进行人际关系定位,增加了编码和解码的复杂度,拉远了和听话人之间的心理距离。表自称的“你+亲属名词”虽然表层语义是指别,实则激活的是深层的领属语义关系,强调听话人和说话人之间的领属关系。

(1)和平:妈,咱家那房子哪天弄完哪?我哥哪天来接您呢?(《我爱我家》)

老和:怎么着,你妈给你添麻烦了?

(2)和平:这孩子真不懂事,你妈都要死了……(《我爱我家》)

圆圆:谁要死了?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1)、(2)加上“的”后语义没有任何改变,但语感上却略有不同。

(1)和平:妈,咱家那房子哪天弄完哪?我哥哪天来接您呢?

老和:怎么着,你的妈妈给你添麻烦了?

(2)和平:这孩子真不懂事,你的妈妈都要死了……

圆圆:谁要死了?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这一细微差别在下例(3)、(4)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3)“我是你的爸爸 ——”(《帝王的情妇》)

“这只是名义上、法律上的形式而已,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

(4)不愿意,也得这样!我是你的爸爸,我应当给你主婚!(《火葬》)

上例(3)、(4)说话人和听话人是家人,但关系却并不亲密,“你的爸爸”强调“自己是听话人的父亲”这样一种身份。汉语非亲属关系也可以用亲属称谓自称,以示亲密。如下例(5)、(6)。

(5)没想到老尤叹息一声:“兄弟这话就说错了,要不就是笑话你哥/*你的哥哥。”

(《一句顶一万句》)

(6)冯太太拍着她的肩膀道:“得了,别嘴馋了,跟着你姐姐/*你的姐姐学没错。”宋桂芳把头偏着,靠在冯太太肩膀上,笑道:“好罢,就那么办。”(《春明外史》)

上述两例中的“你哥”、“你姐姐”如果换成带“的”的形式,则显得不自然。正如陈振宇、叶婧婷[15](162)所指出的:“排他性和控制性越强,越需要使用表示排他与控制语义的典型领属形式。”亲属称谓加领属标记“的”强调的是亲属称谓表示的身份,上例(5)、(6)会话双方都了解这种非真实亲属关系的临时称谓只是一种会话策略,若以[+排他]、[+控制]的典型领属形式加以强调,不但不能强化认同感,而且会适得其反,因此不能加“的”。

日语表自称可以用光杆名词,这一点与汉语相同,但不存在“你+亲属名词”直接组合形式。可以采用带有领属标记「の」的形式,用来说明身份,如下例(7)、(8)。

(7)実は私はあなたの母なのだ…。(『にぎやなか天地』)

(其实我是你的妈妈……。)

(8)わたしもあなたの母になって、同じ親としての思いがわかった。(『子どもを愛せない親からの手紙』)

(我也是做了你的妈妈以后,明白了为人父母的感受。)

张伯江[16](76)指出 “辨认一个名词性成分有指还是无指最重要的是靠语境,而不是靠词汇形式”,“是谁最反对我姐夫当兵来着?”中的“我姐夫”是有指的,是“在说话人心目中就是那个已经做了他姐姐的丈夫的那个人”,“是谁最反对高强当我姐夫来着?”中的“我姐夫”指的是“他姐姐的丈夫这个身份”。上文例(3)、(4)和例(7)、(8)加“的”的形式严格来说实际都是无指的,并不表自称。

Langacker[14](31)指出“心理转移(transfer)机制可以提高说话人的客观性程度”,如下例(9)。

(9)Dont lie to your mother!(said by mother to child)

别对你妈妈撒谎![妈妈对孩子说]

例(9)的视点定位(viewing arrangement)如下图1所示,“说话人出于表达的需要在心理上从实际位置G(ground element)转移到另一个想定的位置G,说话人像观察另一个个体一样观察自己;因此使用第三人称形式来表称自己”Langacker[14](131)。

图1

汉日光杆名词表自称是借位听话人视点,G位置即听话人位置,如果将视线看作一个有方向的矢量,光杆名词表自称的视点定位如下图2所示。S代表说话人,L代表听话人。

图2

方经民[13](2)認为直接组合的自称形式是“先把亲属称谓的参照点移到对方,但通过第二人称代词‘你又把第二视点拉回到自我一方了”。本文认为,直接组合形式的视点与上例(7)“your mother”相同。以“你妈”为例,“你妈”以听话人“你”为参照点,“第二视点”的落脚点不在“你”,而在“你妈”,因此“第二视点拉回到自我一方”的说法并不准确。这里的“第二视点”是自己对自己的观察,可称之为“元视点”,相当于第三方视点。直接组合形式表自称的视点定位如下图3所示。听说双方关系亲近,视点靠近,视向平行。

图3

(二) 表对称的视点

汉日光杆亲属名词可用于对称,具体可参看方经民[13](4),视点为自我视点。汉语直接组合形式也可用于对称。与表自称相同,此时激活的是深层领属关系。下例(10a)“我爸爸”用在疑问句中确认对方的身份,有具体的所指,若换成(10b)中的“爸爸”,在尚未确认是否是亲密关系的情况下,采用对称显然不合适。若换成(10c)“我的爸爸”,“我的爸爸”表无指,用在此处与指称确认功能相排斥。若“您真的是我的爸爸吗?”不表疑问而表反问时,则不存在(10c)的问题,“我的爸爸”与上例(3)、(4)的功能相同。

(10) a. 我们等您吃饭—哎,您真的是我爸吗?……爸,我和您开玩笑。(《我爱我家》)

b. 我们等您吃饭—哎,您真的是爸爸吗?……爸,我和您开玩笑。

c. 我们等您吃饭—哎,您真的是我的爸爸吗?……爸,我和您开玩笑。

陈振宇、叶婧婷[15](15)认为,汉语“PR(possessor)+PM(possessum)”的直接组合结构具有表立场的功能,将由领属范畴发展为立场范畴,表示“PR与PM站在一起(standing together),即:或者PR站在PM之中,或者PR站在PM之旁(standing in/standing by)”。直接组合形式表立场主要体现为复数人称代词“我们/你们/他们”与PM的组合,如“我们上海”“你们学校”“他们老师”等。亲属称谓直接组合形式表自称对立场的体现并不明显,但我们看到表对称可以通过这一形式体现亲密关系,如下例(11a)。说话人也可用(11b)“闺女”或(11c)“我的闺女”称呼听话人,但“我闺女”更能表达听说双方的亲密关系。

(11) 和平:没有,就是来瞅瞅您,哟,盖着毛巾被薄不薄呀?(《我爱我家》)

老和:a. 挺好的挺好的,还是我闺女疼我,比你哥强多了。

b. 挺好的挺好的,还是闺女疼我,比你哥强多了。

c. 挺好的挺好的,还是我的闺女疼我,比你哥强多了。

加“的”形式表对称在《我爱我家》中仅发现为数不多的两例,用于强调领属关系。跟上文一样,这里的加“的”形式也是无指的。

(12) 贾志国!你到底站在谁的立场上啊?你替谁说话?你还是不是我的儿子了?

(13) 傅老:什么叫你答应了?你到底是我的儿子啊,还是他的儿子啊?

我们在BCC语料库中检索到了有指的呼称用法,但以外文小说的中译本居多。

(14) “啊,妈妈,我的妈妈呀!”痛苦的姑娘哭了起来,满怀感情地转身朝向母亲,好像她可怜的心已经碎了。(《德伯家的苔丝》)

(15) “耐心些,我的妈妈 ,忍让着点,虽然你心里难受。否则,尽管爱你,我将眼睁睁地看着你挨揍,在我的面前……”(《伊利亚特》)

日语没有直接组合形式,加「の」形式表对称的用例不多,如下例(16)。与汉语一样,用于强调身份,指的是并非某个人,而是某一身份。

(16)両親の口癖は「さすがわたしの娘」。(『プチタンファン』)

(她父母的口头禅是“不愧是我闺女。”)

汉语光杆名词用于呼称,直接组合形式用于言称,加“的”形式表无指,用于强调身份。日语光杆名词用于呼称,加「の」形式无指。汉日亲属称谓表对称的视点都是说话人自身,光杆名词用于对称的视点如下图4a所示。直接组合形式以说话人为参照点,视点也是自我视点,不同的是由于所指是听话人自身,因此听话人解码时需要通过心理转移机制从实际位置转移到平行于说话人的位置,双方关系亲近,视点靠近,视向平行,如图4b所示。

图4

① 亲属称谓用于关系转称的情况,如“我们谈的是爸爸去不去香港的事,与你们没什么关系”中的“爸爸”并非说话人的爸爸,而是听话人

的爸爸,说话人借用听话人对所指对象的呼称转称第三方,本文不列入考察范围。

(三) 表他称的视点

汉语表他称可以是光杆亲属名词①。下例(17)视点为说话人视点,听话人借位说话人视点,例(18)视点为听话人,说话人借位听话人视点。

(17) 这使我更坚决了,我非找到妈妈不可。(《月牙儿》)

(18) “哦!真的,妈妈呢? ”“妈妈到北京去了。”(《将军吟》)

也可以是直接组合形式。视点都是说话人视点,听说双方关系亲密,视点靠近,视向平行。如:

(19) “她害怕得很,说是你爸爸和雪姨大发脾气。”(《烟雨朦朦》)

(20) 圆圆:我也跟您一块儿走,我爷爷刚才说也出去躲两天。(《我爱我家》)

光杆名词和直接组合形式表他称,多数情况下出现在会话双方关系亲密或熟络的会话语境中。加“的”形式则不然,多出现在外文中译本或会话双方关系较为生疏的情况,如下例(21)、(22)。视点都为说话人视点,听说双方视向相交。

(21) “你总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吧?你的爸爸、妈妈在什么地方?”(《青年近卫军》)

(22) 隔壁躺着我的母亲,因为风湿病发作而不能动,我的妹妹只好去帮人洗衣服。而你,娇贵的小姐,你昨晚弄砸了我惟一的工作,寒星把我解聘了。(《梦的衣裳》)

第三人称“他”与亲属名词结合时,直接组合形式(如例23)和加“的”形式(如例24)的语用差异不大。视点都是说话人视点,听说双方的视点区分度不大,可看作共同视点,与“他”的视点相交。

(23) 他现在才又发愁地想,他到什么地方去找他弟弟 。(《平凡的世界》)

(24) 李小约深深地同情自己,对他的妈妈充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跳级》)

日语表他称可以用光杆亲属名词。当称谓说话人自己的亲属时,可以用简体,如例(25),也可以用敬体,如例(26)。简体和敬体的区分遵循尊敬原则。视点都为说话人,由于日语简体和敬体的区分,听话人不能借位说话人视点,双方视点不平行,而是相交。

(25) 姉は僕を睨んで苦笑したが、特に反論はしなかった。(『Missing』)

(我姐看着我苦笑了一下,但也没反驳。)

(26) おれなんかはお母さんにあまり必要でないのだ。(『狂い凧』)

(我妈不怎么需要我。)

当称谓听话人亲属时一般采用尊敬体,如下例(27)、(28)。视点为说话人视点,听说双方视点相交。

(27)「妹さんをパーティーに連れて来たまえ。」(『別れの薔薇でなく』)

(把你妹妹带舞会上来。)

(28)お父さんも現役なのですか?(Yahoo.jp)

(你爸爸也还在一线工作吗?)

日语称呼自己或对方的亲属也可以用加「の」的形式,用来引入新的话题角色,如例(29),或用在关系较为生疏的郑重语体中,如例(30)。视点为说话人视点。

(29) 私のお母さんもインスリン注射をしているんですよ。

(『一緒に始めよう!やさしいインスリン治療の自己管理』)

(我妈妈也在注射胰岛素。)

(30) 私はこれからあなたを、あなたのお父さんとお母さんの所へ連れて行ってあげましょう。(『お母さんのための童話集』)

(我现在带你去你爸爸和你妈妈那儿。)

日语称呼听说双方以外的第三方的亲属,可以是光桿名词形式,如例(31)(此处用的简体形式,带有轻蔑的意味),也可以是加「の」形式,如例(32)。与汉语相同,此时说话人和听话人可看作是共同视点,与“他”的视点相交。

(31)あのやろう、妹が世話かけてるというのに、あいさつひとつないやないか。(『新十津川物語』)

(那家伙,他妹妹受人照顾,他连情也不道一声。)

(32)これは彼の妹からきいていた。(『穂高屏風岩』)

(这是听他妹妹.说的。)

汉语亲属称谓表他称的视点如下图5a~5c所示,其中T代表他称的所指,Ta代表第三人称代词“他/她”。虚线圆圈表示听说双方可以互相借位(图5a),或者视点互相靠近,视向平行(图5b),实线圆圈表示视点分离,视向相交(图5c)。三种视点分别对应于三种不同的形式。日语亲属称谓表他称不存在借位和平行视点,只有相交视点,如5c所示。与汉语不同的是,视点Ta的位置还可以是说话人S(称谓自己的亲属)或听话人L(称谓对方的亲属)。

图5

四、 汉日亲属称谓视点与交互主观性

通过以上考察可以看出,汉语光杆名词是亲属称谓表自称和对称的无标形式,直接组合是有标形式。与光杆名词相比,直接组合形式表自称和对称可以起到特殊的语用效果。加“的”形式的自称和对称实质是“无指”的,只表身份。汉语表他称与自称、对称一样,所遵循的原则是关系越亲密语言形式越简单,反之则越复杂。加“的”表他称是有指的,“的”用来强调亲属名词所表示的身份、领属关系,用于书面语或听说双方关系疏远的表达中,拉远双方的心理距离。日语光杆名词可用于表自称、对称和他称,加「の」形式基本用于表他称。

从视点的角度看,汉语的视点受称谓语境的影响不大,而是与语言形式相关。光杆名词是可借位视点,直接组合形式(第三人称代词与亲属名词直接组合表他称的情况除外)是平行视点,加“的”形式是相交视点。日语恰好相反,亲属称谓的视点与语言形式的相关性不大,而是与称谓语境有关。表自称和对称时是可借位视点,表他称有简体和敬体之分,表他称都是相交视点。

亲属称谓形式和视点选择的认知基础是主观性(subjectivity)和交互主观性(intersubjectivity)。根据Traugott & Dasher[17](19-20)的观点,主观性早有提及,但直到Benveniste[18]才开始受到重视。Benveniste[18](225)指出了语言表达中主观性的重要性,“语言的主观表达印记如此深刻以至于人们会发问:如果不是如此构建的话,它还能否发挥其功能,并称之为语言?”Lyons[19](739)在Benveniste的基础上指出主观性是一种表达方式,是“说话人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表明自己对这段话的看法和对所说之言的态度”。交互主观性是一种主观意识,“在交流中每位参与者都是言者主体(speaking subject),并意识到另一方参与者也是言者主体”,最具主观性的表达方式有“表明说话人/作者对所说之言态度的明显标记,包括对主张的认识态度”,最具交互主观性的表达有“表明说话人/作者对听话人/读者态度的明显标记,包括回避、礼貌标记和尊称”[17](20,23)。

汉语表自称和对称时,听说双方之间关系亲密,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较强,可通过借位、心理转移机制等转换视点,他称的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弱于自称和对称,其中称谓听说双方的亲属时交互主观性要强于称谓听说双方以外的第三方亲属的情况。与汉语不同,日语具有表达交互主观性的形式标记,有简体和敬体之分,但没有直接组合形式,因此在自称和对称上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并不像汉语那样凸显,但表他称,即称谓自己、对方和第三方亲属时,体现出了较强的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

五、 结 语

本文考察了光杆名词、直接组合和有领属标记形式的亲属称谓在汉日两种语言不同称谓语境中的用法和功能差异,指出与光杆名词相比,汉语直接组合形式表自称和对称可以起到特殊的语用效果。带汉语领属标记“的”和日语领属标记「の」的亲属称谓不用来表自称和对称,只有表他称时是有指的,大多用于郑重场合或听说双方关系较为疏远的情境。同时,本文对各称谓语境下不同形式的视点作了分析,指出了汉语的视点与不同形式之间具有对应关系。日语的视点则与称谓语境有关,与形式无多大关联。不同视点的选择的认知动因是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汉语没有表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的形式标记,表自称和对称时,直接组合形式体现出较强的交互主观性。日语有表达交互主观性的形式标记,表他称时主观性和交互主观性体现得尤为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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