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员不能放弃舞台表演

2019-05-07 07:52金金
上海戏剧 2019年2期
关键词:莎士比亚话剧舞台

金金

日本国宝级表演艺术家仲代达矢,“新鲜出炉”的白玉兰戏剧奖主角奖得主刘子枫,第三届白玉兰戏剧奖主角奖得主任广智,三位耄耋之年、横跨舞台与影视的杰出表演艺术家,怎样看待戏剧和电影表演之间的共性化体验和个性化体验呢?

3月23日,第29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颁奖仪式第二天,恰逢仲代达矢受中国剧协邀请来沪访问。中国剧协、上海剧协和上海戏剧学院国际交流中心在上海文艺会堂共同举办了“当舞台邂逅电影”第29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艺术沙龙,中日老戏骨分享了他们舞台剧与影视剧表演经验。

仲代达矢:你好!我是日本演员仲代达矢。我1932年出生,今年86岁,我上年纪了,不知道能演到什么时候,但是我一定会继续演下去。我17岁的时候进入了“俳优座”戏剧班,日本叫新剧,中国叫话剧,我在戏剧班学习了三年。在这三年中,我参加过九次电影面试,但都被淘汰了。在特别犹豫的时候我接到了黑泽明先生的邀请,去面试《七武士》获得了角色。在拍摄期间,黑泽明导演对我的表现一直不给予肯定,他说,你不太适合当演员,你就别选择这个职业了。因为他这么跟我说,所以我对他和影视有了一些抵触,而且对自己也没了自信,还是继续在话剧这块努力。但当时是日本电影的黄金时代,很多电影制片公司邀请我参与电影,我更多的时间是去演电影,没有时间演话剧。然而我还是想作为一名话剧演员发展。我把一年的时间分两半,一半参与电影的拍摄,一半时间参与话剧舞台,哪怕在话剧舞台上仅仅是跑龙套的角色。因为我认为作为一个演员,如果长期离开了舞台,会对自己的技巧以及很多东西生疏,所以我一定要演话剧。上半年如果来了一个特别好的电影,但是影响到下半年话剧演出日程的话,我都是拒绝的。《七武士》演完之后第6年的时候,黑泽明先生终于又来找我参与《用心棒》了。(编者注:在北京讲座时,仲代达矢提到了后续。又过了很久,他终于鼓起勇气提起拍摄《七武士》时的旧事,结果黑泽明回复道:“我当时就认为你是个大有前途的青年,所以我要严格要求你。”)

刘子枫:我今天一看到沙龙的题目就特别高兴,因为“舞台邂逅电影”这个我有非常深的感触。我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但是,我第一次遇到银幕的时候,我很羞愧。因为我对银幕不了解,我以为银幕上仍然像话剧那样去演,顶多是收缩一点,动作小一点而已。其实不是这样。

如果让我演我在话剧里演的同样的角色,我想应该没有问题,但是一到电影我就缩手缩脚,不能动,一动导演就喊停,因为我出镜头了,所以我感觉到这里面有大学问。为了了解如何演好电影,我苦苦思索了八年,没接戏。我在上戏图书馆找遍了所有关于世界名演员的传记,他们从舞台转到银幕都有一个转折,演员在这两个环境之中创造角色必须要考虑到两者是不一样的。我的第一部电影是1974年,我再接电影是1982年,我想通了,然后他们再来邀请我演电影的时候我才敢接。我是在对电影有了一定了解之后,才创造出我自己行之有效的一套表演方法和理念。

当时中国银幕上所有的演员的表演都浅、直、白、露,高兴就笑、跑,一痛苦就躺在床上拿枕头蒙着头。但是改革开放之后,我看到美国、日本、英国电影,为什么他们的电影那么丰富,人物那么耐看,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呢?我想是我们表演观念上有问题。我们以前对生活、对人物在电影表演上的理解很浅。我们是这么复杂的人,有这么复杂的生活,但我们的电影和演员为什么要这么浅地诠释呢?能不能向生活靠拢,像生活那样去艺术化呢?我就想模糊一点,不要太清晰,不要把什么话都说得太清楚、太白、太露,其实就是中国艺术创作中的“留白”,这是老祖宗留下的经典妙招,我们可以留白,留给观众去想,让他们参与。就像我看日本电影、美国电影那样,让观众想知道人物下一步会干什么。就这样我逐渐才敢在银幕上大胆地创造人物。

仲代达矢:您刚才说得非常好,我也有同样的毛病,感同身受。早年,因為我是一名话剧演员,在镜头前我经常夸张地演,有一次高峰秀子女士和我说不要那样演,因为电影会自然而然地接近你,你一定要自然地演,不要那么夸张地演。

刘子枫:我想请仲代达矢先生说说,随着年龄的变化,他在创造人物的心态上有什么不同之处?

仲代达矢:我今年86岁,明年还有话剧演出,我上年纪之后也出现了很多问题,拍戏的时候自己心里还出现了另一个仲代达矢,他和我说不应该这样演,应该那样演,你这样演是不对的。我以前演话剧的时候,观众一鼓掌就觉得自己演得很好,演电影的时候按照导演的要求去演,导演说好就好了。后来我看自己的电影才觉得不行。我发现不要自以为好就是好,不应该这么想。我的老师告诉我,你一定要看剧本和原作。这么多年,我演了很多作品,我觉得电影和话剧怎么演关键在于导演的要求是什么,还有一个关键在于一定要感受和体会到原作者的意图,一定要感受和体会到原作者为什么写这个剧本,他的意图是什么,要不断体会和感受。读剧本的时候一定要想象你演的角色是什么样的性格,走路的步伐是大还是小,声音大还是小,是高音还是低音,一定要想象。不知道大家是不是赞同我的想法。

任广智:刚刚听仲代达矢先生讲他演戏的过程,我很感动,我觉得一个演员有这么大的成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用心、用不停的耕耘收获的,这是我们作为演员需要永远牢记的一点。天上不会掉馅饼,不努力就想着出名,这是一种幻想。

谈到电影和镜头表演、舞台表演,我认为演员在舞台上比较有主动性,因为构思好了以后有一个比较整体的观点。但电影也好、舞台也好,我觉得演员最重要的是要牢记自己的使命和职责是什么,不管是在镜头前还是在舞台上,要用自己所有的功夫在特定的环境中塑造一个特定的人物,这个人物所有的“关节”要已经在你的脑子里。在影视剧里,导演是第一位的,要听他的,但是在每一个镜头面前你仍然不能放弃作为一个演员的职能,脑子里仍然是自己要演的那个人物,我相信那就八九不离十了。如果你自己不相信自己了,观众也就不会相信你。有些人太喜欢自我表现,就会脱离角色。在实践的过程中会有成功和失败,要把失败转化成自己走向成功的因素,善于总结也非常重要。反思选优,这是一个演员要一生学习的本领。

仲代达矢:在日本,好多人是大学毕业之后在零基础的情况下学习话剧的。我和夫人创办了一个“无名塾”演员训练班, 招收高中毕业的学生。我已经做了40多年,几乎每年教5个学生,培养了200多个学生。但是到目前为止,成为真正、专业的演员,靠演戏生活的只有5个人。

日本很多年轻演员,尤其是影视方面的年轻演员,他们在没有基础的情况下开始上作品,因为他们长得帅和可爱而火了,但是后来因为没有基础又不行了,所以能够成为真正专业的好演员是很艰难的事。日本目前还没有国立的培养演员的学校,我刚才也说了,一个年轻的明星演了主角之后,如果没有基础,很可能后来就没有演出了,吃不上饭了,这样的情况在日本多的是。教育是非常难的事,我原以为中国很多年轻演员都是很好的,特别有基础,但是听了介绍发现中国也面临一样的问题。我有一个忠告,只要你想当演员,不管是什么领域的演员,都不能放弃舞台。

郑大圣(电影导演):您在60多年的生涯中演了这么多的角色,这些年以来您觉得表演艺术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如果在一个科幻电影或者是一个神怪电影里,在拍摄的时候没有对手,因为那个对手是特技合成出来的角色,这个时候您会怎么样表演呢?

仲代达矢:比如说决斗的时候,你杀人砍人都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是这个演员的心里在想什么。看不见的时候,如何用你的演技和肉体表达出来,让观众有所感受,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你跟其他演员对戏的时候也要感受到其他演员在想什么,他们的立场是什么,这样演员之间的共鸣就产生了,自然而然地观众也可以感受到他们心里看不见的东西。我也一直在摸索,对于我来说是一个未完成时。你(需要)这么感觉到,我是看得见的对手,演戏的时候有对手,这个对手是看得见的,但是他的心里我是看不见的,这也是一个表演的方式。

现场观众:您演了很多莎士比亚的作品,您觉得英国人演莎士比亚的作品与非英国人演莎士比亚的作品有什么相同和不同的地方?

仲代達矢:这个问题很难。莎士比亚是英国人,我演《哈姆雷特》的时候我作为一名日本人,演的时候用的是日语,服装和头套等都是模仿英国人。但是问题就在于语言,观众也是日本人,还有舞台上所有的演员也都是日本人,剧本是用英文写的,最后我们演的还是翻译成日语的剧本,所以语言是问题所在,语言不同,节奏也不一样,节奏不一样作品给观众带来的感觉也不一样。我个人特别喜欢莎士比亚,我曾经演过《麦克白》等6个莎士比亚的作品,我最近演的改编莎士比亚的作品是电影《海边的李尔》,主角以前是演员,但是这位老人精神不正常,他最后演了他憧憬的人物,也就是李尔王。

杨绍林(上海市文联副主席、上海剧协主席):这几年中国的戏剧界和日本戏剧界的代表人物铃木忠志的交流非常多,有关他的表演理论讨论得也非常热烈,有认同的也有表示质疑的。不知道您作为一个同行,怎么看待他在表演上的追求呢?

仲代达矢:我跟他没有合作过,但是看过他的作品,我觉得他是一位非常有思想的戏剧家。如果他的作品在我的“无名塾”演出,有一些地方还是会按照我的思想演,他有他的风格,我有我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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