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失败内科医生的自传

文/冯国栋

医生准则

导演：托马斯·利蒂

主演：文森特·拉科斯特、雅克·冈布兰

类型：剧情

故事：本杰明想成为一位伟大的医生，对此他深信不疑。但在父亲所在医院的第一次实习，却事事不如意。和他一起实习的阿卜杜勒，是位比他经验丰富的医生。本杰明将直面自己的局限，他的医生生涯的真正启蒙开始了。

《医生准则》，名字起得很响亮。影片的英文名Hippocrate是西方医学鼻祖希波克拉底，中文译名《医生准则》看上去则有规范医生行为的目的，但是在我眼里，电影更像是一个失败内科医生的自传。

导演托马斯·利蒂曾经是一名医生，因此我想当然地认为他会比其他导演更了解医生，但是当我看完电影，我才意识到，一个中途逃离医生生涯的导演，他眼中的医学界和我们所认识的是多么的不同。

影片主要有两次大波澜，一次由于心电图机出了故障，所以医生将心肌梗死误诊为胰腺炎。还有一次因为复苏小组不尊重患者的意见（不复苏），从而让患者更加痛苦。导演将这两个病例都归结为体制问题，这种将医生的困境归为制度的写实手法，确实让观者震惊，甚至有助于推动卫生体制的改革。但是这两个病例都很牵强，没有心电图的医院怎么常规运转？复苏成功后意识存在的情况下怎么停止治疗？

影片虽然足够令人震惊，但还不够震撼。医生在很多状况下面临的是两难抉择，所取得的证据既不能排除胰腺炎，也不能排除心肌梗塞。给予鼻饲饮食，患者可能对鼻饲管不舒服；不给鼻饲饮食，患者可能根本无法进食。这样的两难选择不是因为制度，而是因为任何一种选择都面临着风险。但是电影将医生的两难选择简单化、片面化。影片里，代表院方的委员会提出一个质疑，就是实习医生是否有权利停止成功的复苏。从人性的角度来看，这是让患者有尊严地逝去；但是另一方面，这一权利有可能被滥用。如果老太太对生命还有眷恋，但是由于家属、医生等个人原因作出终结患者生命的决定，她几乎无能为力。因此在安乐死、临终关怀等领域才有如此多的争议。而《医生准则》则将这一困境简单地归结为“制度对人性的压迫”。制度从其初衷看还是有其合理性的，如果不能理解并考虑其合理性的初始原因，那么任何改革都很可能面临着巨大的风险。

导演是一个腼腆的人，主角也是一个怯懦的实习生。导演说电影有着他自传的色彩，因此我们不难看出，一个有着“艺术家敏感”的实习医生是多么的痛苦和纠结。让人遗憾的是，导演所选择的病例其实没有真正地触及医患关系的核心。其实，医生在临床上面临的最大的困境在于任何一种选择都可能有错，这种系统性的错误是无法避免的。既和人类医学知识水平局限性有关，也和疾病发展的个体差异性相关。因此在诊断和治疗出现不确定性时，如何和患者及家属坦诚地交流，协助患者做出最佳选择，才是医生面临的最大困境。

在这一点上，萧伯纳的《医生的两难选择》(The Doctor's Dilemma)表现得更为贴切。这也是萧伯纳之所以更加伟大的原因，他更加洞悉人性，更加明晰医生的困境。医生从来不是一个理想化的事业，而是一个脚踏实地的职业，和患者诚恳地交流，和同事密切地接触，对工作认真地投入，执著但不偏执是很重要的。因此我觉得导演对人性，尤其是医生工作特性的认识不足是导致本片虽然很优秀，但是称不上伟大的原因。这可能也是导演没能成为一名优秀医生的原因，对人性的洞察和对疾病的治疗，在临床实践上具有同等的重要性。

除了情节上的纠结以外，片中的部分细节也让我们不敢苟同。患者采取坐位完成腰椎穿刺在西方确有其事，但是消毒后，不铺动巾，不戴口罩，也着实让我的学生们大为惊讶。住院医生之间的矛盾以及同事之间的敷衍也让我这个从一开始就以规范著称的西京医院工作的医生所不能体会。

对于外行的意见，我觉得张艺谋的态度最好。在领导对奥运会开幕式的方案提出修改意见以后，张艺谋的团队虽然持保留意见但仍然做了修改，在他的眼里，把领导的意见作为普通人的眼光，说明我们的工作仍然有不被人理解的地方，需要去改进。同样，虽然我觉得本片是“一个失败内科医生的自传”，但我觉得我们仍然有很多值得倾听的地方。尊重患者的选择，尊重生命，这是本片最打动我的地方。随着工作时间的延长，我们有时候变得麻木，但是在每一个患者和家庭那里，都有着活生生的故事和期望。因此，每当事业有困，我有所倦怠和彷徨的时候，和患者及家属的“话疗”，不仅是抚平他们心灵创伤的良药，也是我重拾信心、整装出发的动力。

这其实是一次愉快的观影之旅，我和我们组里的医生一起去看法国电影周《医生准则》的首场放映，但是因为包场，不对外售票。结果组里医生在抱怨时，被影院总经理听到，知道我们是西京医院的医生，专门赶来看这部电影后，不仅让我们进去看电影，而且让我们参加了酒会。我也借机和导演攀谈了几句。电影很写实，也很有趣味，但是正如我的学生说的，如果这个电影公映，可能是加大，而不是减少公众对医生的误解，因此我觉得我有必要把我的想法写出来。公众对医生的误解，一定程度上和医生不愿意挺身出来和公众交流有关。扫把不来，灰尘不会走。正确的理念不宣传，虚假医疗宣传不仅破坏了患者的健康，而且直接影响到医患关系的和谐，最终反噬我们医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