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发展及其制约因素*

2019-05-22 07:52
阿拉伯世界研究 2019年3期
关键词:伊斯兰国塔利班伊斯兰

魏 亮

“伊斯兰国”组织是当今世界最危险的极端组织,其兴起不仅冲击的中东民族国家格局,还对中东周边地区乃至世界安全构成威胁。2015年1月,“伊斯兰国”宣布在阿富汗建立“呼罗珊省”,谋求在阿富汗进行扩张,由此成为其重要的发展目标。国际反恐力量收复伊拉克摩苏尔和叙利亚拉卡之后,“伊斯兰国”组织内部重组加快,阿富汗在该组织全球战略中的地位得到显著提升,导致当地暴力事件呈加剧态势。“伊斯兰国”组织已成为威胁阿富汗安全和稳定的“顽疾”,但客观而言,该组织仍难以发展成为危及政府或替代塔利班的主导性力量。

一、 “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发展阶段

作为近年来兴起的外部输入性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采取渐进式扩张路线。该组织的发展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 2014年7月~12月是酝酿期;2015年~2016年2月是急速扩张期,以该组织发言人阿德纳尼2015年1月26日宣布建立“呼罗珊省”[注]呼罗珊是一个历史地理名词,古意为“太阳升起的地方”,其范围包括伊朗东部、阿富汗、巴基斯坦、土库曼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等地。“伊斯兰国”组织宣称的“呼罗珊省”包括阿富汗、巴基斯坦、印度、中亚五国,伊朗东部等。为标志;2016年2月至今是重组期,以“哈里发之音”电台被摧毁为标志。

第一阶段为2014年下半年,“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活动受制于自身规模和实力,仍处于酝酿状态。这一时期该组织的主要任务是吸引阿富汗本地极端组织、招募极端分子、散发宣传品和进行网络传播。首先,在巴格达迪宣称自己是“伊斯兰国”哈里发一周后的7月初,阿卜杜·卡希尔·呼罗珊尼(Abdul Qahir Khorasani)和阿卜杜·穆斯林·多斯特(Abdul Muslim Dost),两名阿富汗萨拉菲派学者宣誓效忠巴格达迪。[注]Borhan Osman,“Messages in Chalk: ‘Islamic State’ Haunting Afghanistan?,” Afghanistan Analysts Network, November 17, 2014, https://www.afghanistan-analysts.org/messages-in-chalk-islamic-state-haunting-afghanistan/,登录时间:2017年12月20日。9月,“伊斯兰国”组织任命多斯特[注]多斯特曾是塔利班库尔纳省的指挥官,塔利班著名的极端主义理论家,发表了有关伊斯兰教法、伊斯兰教育等著述。多斯特长期滞留在阿巴边境地区,负责为伊拉克和叙利亚战场的“伊斯兰国”招募武装分子,对“伊斯兰国”在阿富汗的早期发展有重大作用。为“埃米尔”。多斯特等重要人物的加入,在沟通当地极端组织和部落、壮大组织力量、提高影响力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实际上,在巴格达迪宣布“建国”前,鉴于“伊斯兰国”在伊拉克的扩张态势,阿富汗境内“基地”组织部分成员就开始叛离并转投当时仍是“基地”组织伊拉克分支的“伊拉克伊斯兰国”组织。其次,阿富汗东部、南部各省以及包括首都喀布尔和贾拉拉巴德在内的大城市出现鼓动效忠巴格达迪的各类宣传。例如,2014年9月,该组织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边境地区散发宣传册,在白沙瓦周边的阿富汗难民营散发名为《胜利》的小册子。[注]Ahmad Shah Ghanizada, “ISIS Distributes Booklets on Pak-Afghan Bordering Regions,” Khaama Press, September 3, 2014, http://www.khaama.com/isis-distributes-booklets-on-pak-afghan-bordering-regions-8574,登录时间:2018年9月13日。10月,喀布尔大学校园的墙壁上出现“伊斯兰国万岁”的字样。总体来看,国内外学者普遍认为这一时期是“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落地阶段,尚未形成稳定的组织和力量。阿富汗学者博尔汉·奥斯曼也认为,在2014年“伊斯兰国”组织只得到少量年轻极端分子的支持,它的存在更多地是在媒体而非战场上,阿富汗也不是易于外来“圣战”分子生存的舞台。[注]Borhan Osman, “Messages in Chalk: ‘Islamic State’ Haunting Afghanistan?”.

第二阶段为2015年至2016年年初,“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逐步形成了稳定的据点和比较完整的组织框架,一度对阿富汗国内安全和社会稳定构成严重威胁。进入2015年,“伊斯兰国”通过其阿富汗分支成员造成的威胁迅速上升,“呼罗珊省”的影响力迅速增长。[注]Abdul Basit, “South Asia: Afghanistan,” Counter Terrorist Trends and Analyses, December 2015 and Janurary 2016, p. 44, http://www.rsis.edu.sg/wp-content/uploads/2014/07/CTTA-January-2016.pdf,登录时间:2018年5月3日。1月初,部分从阿富汗塔利班(以下简称“阿塔”)和巴基斯坦塔利班(Tehrik-e Taliban Pakistan,以下简称“巴塔”)中叛逃的指挥官宣布建立效忠“伊斯兰国”组织的“行省”。“伊斯兰国”组织随即承认并接受其效忠,紧接着又任命哈菲兹·赛义德汗(Hafiz Saeed Khan)为“埃米尔”,阿卜杜·拉乌夫·哈迪姆(Abdul Rauf Khadim)为“副埃米尔”,两人分别在东部的库尔纳省、楠格哈尔省和西部的赫尔曼德省、法拉赫省招募成员。2015年底,该组织在楠格哈尔省建立的据点持续扩大,并在阿富汗全国34个省份中的25个省加大成员招募。[注]Ross Logan, “ISIS Declares War on Taliban in Afghanistan then Lure Disillusioned Fighters with Hidden Training Camps,” Mirror, December 5, 2015, http://www.mirror.co.uk/news/world-news/isis-declares-war-taliban-afghanistan-6958983,登录时间:2018年5月19日。“伊斯兰国”组织还在舆论和军事行动上加大对塔利班和“基地”组织的攻击力度,除抢夺地盘和招募投诚者外,还建立训练营地。为恐吓民众和部落臣服,该组织将与塔利班或政府合作的人称为“变节者”,并发布童子军斩首塔利班间谍的视频。该组织还发动大量恐袭,如2015年4月的贾拉拉巴德市喀布尔银行自杀式爆炸案和2016年1月巴基斯坦驻贾拉拉巴德领事馆自杀爆炸案等。北约和美国驻阿富汗军队的原总司令约翰·坎贝尔认为,“‘伊斯兰国’的战略是要打入贾拉拉巴德市,扩张至库纳尔省全境并最终完成对整个呼罗珊地区的控制”[注]Michael R. Gordon, “ISIS Building ‘Little Nests’ in Afghanistan, U.S. Defense Secretary Warns,” The New York Times, December 18 , 2015, http://www.nytimes.com/2015/12/19/world/asia/afghan-istan-ash-carter.html?_r=0,登录时间:2018年1月28日。。宣布建立“呼罗珊省”和在阿富汗扩大势力范围是“伊斯兰国”组织全球扩张取得的阶段性成果之一,同时阿富汗在其“哈里发国版图”东部“疆域”中的地位日渐突出。

第三阶段为2016年2月至今,“伊斯兰国”组织在与塔利班、“基地”组织的竞争中受到挤压,同时受到阿富汗政府军、北约和美国联军的打击,其发展受限,进入僵持期。纵观2016年的发展情况,该组织渐渐陷入失地、失声、组织受损等境地,组织实力和影响力在与各方的反复博弈中始终未能恢复到2015年鼎盛时期。

首先, 2016年初,经历近半年拉锯战的“伊斯兰国”组织丢失了三分之二的控制区,仅在阿富汗东部诸省保有据点,尤其集中在楠格哈尔省的阿钦、纳兹彦、辛瓦尔等地。进入2016年夏季,“伊斯兰国”在阿富汗东部和北部9省的活动已经非常有限,其发展重回此前以面对面的形式进行宣传和情报收集的发展状况。[注]Casey Garret Johnson, “The Rise and Stall of the Islamic State in Afghanistan,” Center for Security Studies, November 9, 2016, http://www.css.ethz.ch/en/services/digital-library/articles/article.html/0dc0f56f-94cf-428e-998e-5c52bf3a4842,登录时间:2018年4月20日。

其次,2016年2月2日,“哈里发之音”[注]“哈里发之音”电台用普什图语、阿拉伯语和达里语进行播音,每天晚7点至9点播报,主要进行反政府、反塔利班和伊斯兰教义的宣传,招募年轻人加入“伊斯兰国”。电台在楠格哈尔省的阿钦地区被摧毁,这有效削弱了该组织的宣传能力,标志着其生存态势全面恶化。阿富汗落后的基础设施和复杂的地形导致网络、手机、电视等现代媒体覆盖范围小、信号不稳定。相比之下,电台具有机动性强、隐蔽性高、成本低等优点。因此,该电台成为契合阿富汗经济、社会和地理环境最有效的宣传和招募工具。据报道,用来招募士兵的该调频电台在2016年2月经历4次无人机轰炸,电台、网络中心等目标被击毁,包括5名电台操作者在内的21名成员被击毙。[注]“Air Strikes Hit Islamic State Group Radio Station in Afghanistan,” BBC, February 2, 2016, http://www.bbc.com/news/world-asia-35471439,登录时间:2018年4月22日。

最后,“呼罗珊省”的高级领导伤亡惨重。北约和美国联军以“扑克牌模式”清除“伊斯兰国”组织高层领导,赛义德汗等三位高级领导无一幸免,重创了“伊斯兰国”组织的领导能力(见表1)。

表1 “伊斯兰国”组织呼罗珊行省高级领导死亡统计(截至2019年1月)

(续表)

进入2016年下半年后,“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活动再度反弹。第一,这是中东反恐规模加大和成效日益显著的结果。伴随伊拉克和叙利亚两国反恐斗争的推进,在全球发动恐袭成为“伊斯兰国”彰显实力和战略调整的重要内容。该组织前发言人阿德纳尼明令各“行省”或分支加大恐袭力度,巴格达迪也号召武装分子在从菲律宾到摩洛哥的广大区域里自主行动,以便转移注意力,分散压力。2018年以来,“伊斯兰国”组织将阿富汗视为重新部署力量的主要选择之一,并寄予厚望。在阿富汗,“伊斯兰国”组织的目标包括进行宗派主义煽动、打击塔利班、与美国和阿富汗政府在喀布尔作战三个方面。[注]Hassan Hassan, “ISIS Has Stepped up Its Campaigns in Yemen, Egypt and Afghanistan: The Coalition Fighting It Should Be Worried,” The National, May 23, 2018, https://www.thenational.ae/opinion/comment/isis-has-stepped-up-its-campaigns-in-yemen-egypt-and-afghanistan-the-coalition-fighting-it-should-be-worried-1.733239,登录时间:2018年4月5日。

第二,2018年年中以来,溃散至阿富汗的武装分子数量有所增加。这些人具有很强的国际性,部分是早年前往欧洲定居的阿富汗难民及其后裔,部分来自周边国家。“伊斯兰国”组织将重新安置外籍战士、分散隐藏和向外疏解作为应对势力范围缩小的主要策略。考虑到返回原籍国难度大、危险性高,阿富汗成为仅次于利比亚的最佳选择。外来武装分子成为“呼罗珊省”的新骨干,负责军事训练、恐袭策划等事务,其作战技巧和斗争手法有效提升了在阿“伊斯兰国”组织的战斗力。

第三,“伊斯兰国”组织主动利用阿富汗国内形势,创造生存空间。阿富汗第一副总统杜斯塔姆因卷入朱兹詹省省长艾哈迈德·艾什奇刺杀案而遭软禁。作为传统割据力量,他领导的民兵武装未与“伊斯兰国”组织发生正面冲突,各方认为这是他有意采取放任态度,凸显其在地区稳定和反恐行动中的价值以实现政治脱困。此外,“伊斯兰国”组织还利用阿政府军及每月联军进入冬季重组和修整期,难以组织打击的机会,加速自身的发展。

因此,“伊斯兰国”组织一度在西北部诸省建立新的立足点。2016年12月,该组织在朱兹詹省和塞普尔勒省胁迫民众拆迁和迁徙来建立据点,并于2017年4月夺取朱兹詹省达亚卜地区的控制权。同年,宣誓效忠该组织的“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Islamic Movement of Uzbekistan,简称“乌伊运”)的650多名外籍武装分子及其家属进入朱兹詹省、塞普尔勒省和法利亚布省。11月,朱兹詹省的官员和居民称,来自法国、车臣地区、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外籍武装分子在当地招募武装分子,训练儿童自杀炸弹袭击者。[注]Jennifer Cafarella, Caitlin Forrest and Charles Aubin, “ISIS Plotting Attacks from Afghanistan,” Institute for the Study of War, November 17, 2017, http://www.understandingwar.org/backgrounder/isis-plotting-attacks-afghanistan,登录时间:2018年6月11日。“伊斯兰国”组织的扩张引起了各方警惕。

国际社会对阿富汗“伊斯兰国”组织规模的估计存在分歧。英国皇家联合研究所估计该组织成员和支持者数量达7,000~8,500人,美国国防部的估计是1,000~3,500人。[注]Lauren McNally et al., “Examining the Islamic State’s Threat to Afghanistan,” Middle East Institute, May 25, 2016, http://www.mei.edu/content/examining-islamic-states-threat-afghanistan,登录时间:2018年4月17日。据俄罗斯总参谋部的评估,阿富汗大约有10,000 名“伊斯兰国”组织的支持者,其中3500 人是有组织的武装人员,其余是同情该组织的“圣战”分子。[注]廖成梅、王彩霞:《“伊斯兰国”在阿富汗的渗透:现状、原因与影响》,载《东南亚南亚研究》2016年第2期,第21页。据阿富汗安全官员和当地居民估算,2015年8月至12月该组织成员人数为3,750~4,000人,2016年5月降至2500人。[注]Casey Garret Johnson, “The Rise and Stall of the Islamic State in Afghanistan”.依据2018年9月公布的美国《2017年恐怖主义国别报告》,“呼罗珊省”武装人员数量在1,500~3,000之间。[注]Bureau of Counter-terrorism and Countering Violent Extremism, “2017 Country Reports on Terrorism,” U.S. Department of State, September 2018, p. 305, https://www.state.gov/j/ct/rls/crt/2017/index.htm,登录时间:2018年3月27日。在组织成员来源问题上,各方的判断也存在较大差异。不少阿富汗官员和媒体采取阴谋论立场,强调中东籍战士的数量和威胁,认为他们是被有意放行以便搅乱阿富汗和中亚局势。外国学者多认为其成员以本地人为主,外来人员多是阿巴两国极端分子的跨境往返流动,阿富汗“有意夸大‘伊斯兰国’的存在迫使华盛顿保持在阿驻军,或者以此谴责巴基斯坦对阿内政的干预”[注]Seth G. Jones, “Expanding the Caliphate: ISIS’ South Asia Strategy,” Foreign Affairs, June 11, 2015,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afghanistan/2015-06-11/expanding-caliphate,登录时间:2018年5月5日。。

在阿富汗,“伊斯兰国”组织一边寻机壮大力量,一边以发动恐袭宣誓存在。什叶派、政府、安全力量是该组织主要的袭击对象,近年来受袭目标包括最高法院、萨达尔·汗军队医疗中心、伊拉克驻阿大使馆、什叶派清真寺、电视台等。2018年,“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楠格哈尔、古尔、乌鲁兹甘、朱兹詹、卢格尔和库纳尔省都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范围。[注]RSIS, “Annual Threat Assessment, Counter Terrorist Trends and Analyses,” Counter Terrorist Trends and Analyses, Vol. 10, Issue 1, January 2018, p. 35, http://www.rsis.edu.sg/wp-content/uploads/2018/01/CTTA-Annual-Threat-2018.pdf,登录时间:2018年8月2日。同年该组织认领的恐袭近50起,其中喀布尔与贾拉拉巴德的恐袭最密集。近5年来,“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已实现生存长期化和恐袭常态化,成为威胁阿富汗安全和社会稳定的主要隐患。

二、 “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生存策略

“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生存策略表现为“挖墙角”、“建山头”和“强对抗”,其目标在于“和当地心存不满的武装分子合作以提升地区影响力和实力”。[注]RSIS, “Annual Threat Assessment, Counter Terrorist Trends and Analyses,” p. 35.具体而言,“伊斯兰国”组织采取“先共存、后对抗”的渐进路线。所谓“共存”,就是接受本地极端组织和个人的效忠并进行松散控制和指导,避免发生直接冲突。“对抗”主要体现在该组织勾连塔利班、“基地”组织和阿政府进行斗争,对抗的次序和时机选择依据自身实力和对手实力,具有很强的策略性。

由于力量弱小,“伊斯兰国”组织在2014年下半年自称是为更大范围的“呼罗珊省”而战,不与塔利班争夺地区控制权或建立势力范围。2014年夏天至2015年春,多斯特领导下的“呼罗珊省”把自己扮演为“净化”塔利班的“宗教组织”,其任务主要集中在非暴力扩张上。[注]Casey Garret Johnson et al., “The Islamic State in Afghanistan: Assessing the Threat,” United States Institute of Peace, April 7, 2016, https://www.usip.org/?site_keywords=The+Islamic+State+in+Afghanistan%EF%BC%9AAssessing+the+Threat,登录时间:2018年10月7日。为避免两面作战,塔利班也不愿意与“伊斯兰国”组织发生冲突,对其渗透与下属战士的叛离采取容忍态度。

2014年年底以来,情况开始发生变化。“伊斯兰国”组织首先对塔利班和“基地”组织发起攻击。12月,“伊斯兰国”通过在线电子杂志《达比克》指责“基地”组织和塔利班:“将部落法置于伊斯兰教法之上,不愿攻击什叶派穆斯林,错误承认国际边界”,还谴责塔利班头目奥马尔“宣传扭曲的伊斯兰观念”。[注]Seth G. Jones, “Expanding the Caliphate: ISIS’ South Asia Strategy”.巴格达迪甚至直言奥马尔是“蠢货”和“没受过教育的军阀”。2015年4月,塔利班和“伊斯兰国”组织公开宣布相互进行“圣战”。[注]“ISIS, Taliban Announced Jihad Against Each Other,” Khaama Press, April 20, 2015, http://www.khaama.com/isis-taliban-announced-jihad-against-each-other-3206,登录时间:2018年6月11日。7月,《达比克》杂志再次指责奥马尔是“民族主义分子”和“领土主义分子”,阻碍“伊斯兰国”组织全球目标的实现。“伊斯兰国”组织还抢先宣称奥马尔已死,要求塔利班成员效忠“伊斯兰国”组织。针对“基地”组织,巴格达迪在叙利亚“支持阵线”的归属、“伊斯兰国”组织势力范围、全球“圣战”策略等问题上,对扎瓦赫里的命令拒不服从,不但开地区分支违抗组织头目的“先河”,而且迫使全球“圣战”组织选边站,将全球“圣战”运动从内部协调竞争导向分裂对抗,最终导致两者断绝关系。

2014年下半年和2015年上半年,“伊斯兰国”组织对阿富汗政府和安全力量采取回避策略。阿富汗政府则将该组织与塔利班和“基地”组织间的对抗视为“两虎相争”,未对其扩张给予有效打击。阿富汗情报局局长阿麦鲁拉·萨利赫称“伊斯兰国”不可能在阿富汗建立稳定据点,认为其奉行的萨拉菲极端意识形态“最多只是心理战争,引不起国民的共鸣”[注]Inomjon Bobokulov, “IS in Afghanistan: Emergence, Evolution and Expansion,” Counter Terrorist Trends and Analyses, July 2016 , p. 21, http://www.rsis.edu.sg/wp-content/uploads/2016/07/CTTA-July-2016.pdf,登录时间:2018年10月19日。。楠格哈尔省政府武装力量承认塔利班和“伊斯兰国”分支之间存在冲突,但军方发言人阿塔夫说他们并没有针对“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发动攻击。阿钦地区行政长官也指出阿富汗军队未与“伊斯兰国”开战。[注]Hamid Shalizi, “In Turf War with Afghan Taliban, ISIS Loyalists Gain Ground,” Reuters, June 29, 2015, http://english.alarabiya.net/en/perspective/analysis/2015/06/29/In-turf-war-with-Afghan-Taliban-Islamic-State-loyalists-gain-ground.html,登录时间:2018年10月13日。

进入2015年夏季后,“伊斯兰国”组织开始正面挑战阿富汗政府的权威。8月5日,“呼罗珊省”发布音频声明,其发言人号召极端分子“挑战傀儡政府”。这是“伊斯兰国”第一次直接挑战阿富汗安全力量,并希望借此吸引那些想要继续和政府作战的塔利班分子。[注]Hannah Byrne, John Krzyzaniak and Qasim Khan, “The Death of Mullah Omar and the Rise of ISIS in Afghanistan,” ISW, August 17, 2015, http://understandingwar.org/backgrounder/death-mullah-omar-and-rise-isis-afghanistan?utm_source=The+Death+of+Mullah+Omar+and+the+Rise+of+ISIS+in+Afghanistan_Final&utm_campaign=The+Death+of+Mullah+Omar+and+the+Rise+of+ISIS+in+Afghanistan&utm_medium=email,登录时间:2018年7月15日。从时间和次序安排上可以看出,“伊斯兰国”组织开启第二战线既以其力量在阿富汗扩张为基础,同时也和进一步加强与塔利班争夺势力范围、吸引武装分子归附的现实需要相联系。

“伊斯兰国”组织在中东地区的兴起及扩张是吸引阿富汗各派极端分子投诚、实现快速发展的主要原因。自成立以来,该组织控制地区的面积一度接近英国领土面积,达21万平方公里(约合8.1万平方英里)。[注]“Which s ‘Islamic State’?,” BBC, December 2, 2015, http://www.bbc.com/news/world-middle-east-29052144,登录时间:2018年2月2日。它以复古的方式宣布“建国”,通过初步兑现建立“哈里发国”的承诺,激励全球伊斯兰极端组织和恐怖组织,并因此被人称为“基地”组织“2.0版”。该组织在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取得的巨大和戏剧性胜利吸引了对政府和外国军队不满的年轻人。他们“被这新崛起力量的传奇所吸引”[注]Emma Graham-Harrison, “Taliban Fears over Young Recruits Attracted to Isis in Afghanistan,” The Guardian, May 7, 2015, 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5/may/07/taliban-young-recruits-isis-afghanistan-jihadis-islamic-state,登录时间:2018年4月9日。。越来越多的塔利班分子,尤其是年轻人和受过教育者被“伊斯兰国”的意识形态吸引。因为和老一代相比,年轻人对某一学派意识形态的忠诚并不是那么强烈。他们更多地是被该组织提出的所谓的“哈里发国”的观念吸引。[注]Abdul Basit, “South Asia: Afghanistan,” p. 44.相比之下,自阿富汗战争以来,“基地”组织的资金渠道、人员物资补充、组织结构等严重受损,该组织头目扎瓦赫里不得不深藏于阿巴两国的边境山区。由于实力衰弱导致权威和影响力下滑,“基地”组织在与“伊斯兰国”组织在围绕全球“圣战”领导权的争夺中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

“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迅速发展还与其灵活的策略和强大的经济实力密切相关。初期,该组织仍是附属于“基地”组织的地区分支且有意彰显客居者身份,赢取了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核心的认可,有效避免了正面冲突,并将注意力放在极端教义的宣传和人员发展上。该组织在人员招募上采取就地取材的方针,以吸引本地极端组织的投诚者和当地部落民为主。例如“呼罗珊省”领导人赛义德汗、多斯特和拉乌夫·哈迪姆分别出自“阿塔”和“巴塔”。2015年之后,该组织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力量逐步增强后,转而开始对阿富汗塔利班和“基地”组织,尤其是对“基地”组织的大本营采取对抗路线,而且攻势猛烈。[注]Seth G. Jones, “Expanding the Caliphate — ISIS’ South Asia Strategy”.

“伊斯兰国”组织的另一优势是经济实力。在占领摩苏尔之前,“伊斯兰国”的资产至少接近8.75亿美元。该组织收缴了大量美国提供给伊拉克部队的武器装备,从伊拉克和叙利亚走私石油每日收入200万美元,资产一度逼近20亿美元。[注][美]查尔斯·利斯特:《“伊斯兰国”简论》,姜亦晖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第25页。其资金来源包括石油出口、税收、人质赎金、文物贩卖等,实力雄厚。在阿富汗,“伊斯兰国”组织以其雄厚的财力为武装分子提供笔记本电脑、为极端分子家属提供丰厚的慈善基金,用皮卡汽车代替塔利班提供的摩托车,这一切都使塔利班相形见绌。[注]Emma Graham-Harrison, “Taliban Fears over Young Recruits Attracted to Isis in Afghanistan”.该组织每月付给成员的薪水约400美元至500美元,而塔利班的月平均工资是300美元。[注]Mujib Mashal, “Afghan ISIS Branch Makes Inroads in Battle Against Taliban,” The New York Times, October 14, 2015, http://www.nytimes.com/2015/10/14/world/asia/afghan-isis-branch-makesinroads-in-battle-against-taliban.html,登录时间:2018年4月25日。它为其成员提供的丰厚待遇可以达到“一人参军,全家不饿”的效果,其吸引力丝毫不逊于宗教理念和意识形态。2015年年中以前,“伊斯兰国”在其控制地区不收缴课税,允许孩子上学,还大量购买物资施惠民众以赢得他们的好感。因此,除了意识形态认同或畏惧外,经济动机和需求是不少个人和部落选择加入或支持“伊斯兰国”组织的重要原因。

此外,“伊斯兰国”组织还借阿富汗政局混乱、派系斗争、社会失序不断壮大的实力。一方面,阿富汗国内各派角力导致政治混乱、政府运作低效。2014年9月阿富汗“民族团结政府”成立后,各方耗时7个月才在各部部长职位任命的问题上达成协议,且国防部长和国家安全总局局长两个要职一直空缺。因此,阿富汗国家失序状态为该组织提供了生存和发展空间。另一方面,“伊斯兰国”组织抓住时机,充分利用塔利班内部的权力斗争谋求自身利益。该组织不断抹黑塔利班领导人,通过推特、广播等方式谴责塔利班的舒拉委员会是在“误导伊斯兰战士”,称“塔利班是巴基斯坦情报机构——三军情报局和伊朗叛教政权的傀儡”。[注]Mirwais Adeel, “ISIS in Afghanistan Nothing But a Movement Formed by Pakistani Militants,” The Khaama Press News Agency, August 29, 2015, http://www.khaama.com/isis-in-afghanistan-nothing-but-a-movement-formed-by-pakistani-militants-1453,登录时间:2018年8月21日。在曼苏尔被选为塔利班新头目后,“伊斯兰国”组织发表视频声明称塔利班为伊朗的盟友。“伊斯兰国”组织还主动参与塔利班内斗,通过加强游说和推动塔利班发生分化。2015年,该组织向反对曼苏尔的领导人曼苏尔·达杜拉提供军事支援。在奥马尔去世消息证实后不久,乌兹曼·加齐的“乌伊运”即正式向‘伊斯兰国’宣誓效忠。[注]Moshe Megged, “Islamic Movement of Uzbekistan (IMU) Pledge Allegiance to IS Leader,” Intelligence Briefs, August 8, 2015, http://intelligencebriefs.com/islamic-movement-of-uzbekistan-imu-pledge-allegiance-to-is-leader/,登录时间:2018年9月9日。“乌伊运”在查布尔省和法利亚布省有很强影响力,成员数量达5,000人,该组织的效忠对“伊斯兰国”组织来说意义巨大。据喀布尔的外交官称,“‘伊斯兰国’已经成为聚集各式各样‘阿塔’、‘巴塔’、车臣和乌兹别克斯坦极端组织叛离者的大旗和方便去处。”[注]Ross Logan, “ISIS Declares War on Taliban in Afghanistan then Lure Disillusioned Fighters with Hidden Training Camps”.

三、 “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发展的制约因素

“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扩张十分迅速,但其基础并不牢固,阿富汗也很难成为该组织替代伊拉克和叙利亚的新基地。

第一,“伊斯兰国”组织由于战场胜利和雄厚财力而获得的吸引力因中东反恐战事的稳步推进而渐趋衰退,这同时也削弱了该组织对阿富汗分支发展的支持力度。至2016年年中,“伊斯兰国”在伊拉克的控制区域减少了47%,在叙利亚的控制区域减少了20%,更为重要的是不少战略要地相继丢失,如叙土两国边境的拉马迪、费卢杰、提克里特等城市,拉卡和摩苏尔之间的交通节点如辛贾尔、霍尔、沙赫达迪都相继脱离该组织的控制。[注]Brett H. McGurk, “Global Efforts to Defeat ISIS,” Testimony Before the Senate Foreign Relations Committee, United States Senate Committee on Foreign Relations, June 26, 2016, http://www.foreign.senate.gov/imo/media/doc/062816_McGurk_Testimony.pdf,登录时间:2018年8月22日。2017年7月9日,时任伊拉克总理阿巴迪宣布摩苏尔解放,历时9个月的摩苏尔收复战结束。夺回拉卡的军事行动也和摩苏尔之战同步推进。10月17日,拉卡被“叙利亚自由军”收复。至此,作为“准国家”形态的“伊斯兰国”基本瓦解,其组织实力受到重创。

与此同时,“伊斯兰国”组织的发展深受兵源不足、资金和物资匮乏等问题的困扰。2017年初,“伊斯兰国”的外国战士招募人数从此前的每月2,000人骤降到200人,并且逃离的比例持续增加。[注]Andrew V. Pestano, “Islamic State Can’t Afford to Recruit Foreign Fighters Anymore,” United Press International, April 27, 2016, http://www.upi.com/Top_News/World-News/2016/04/27/Islamic-State-cant-afford-to-recruit-foreign-fighters-anymore/4571461751913/?nll=1,登录时间:2018年10月15日。在摩苏尔东城争夺战中,当地政府成功劝服大量“伊斯兰国”领导和战士,严重打击了“伊斯兰国”的战斗士气。[注]Muhannad Al-Ghazi, “Iraqi Special Forces Stand to Gain Stature with Victory over IS,” Al-Monitor, February 21, 2017,http://www.al-monitor.com/pulse/originals/2017/02/counterterrorism-bureau-iraq-us-mosul.html?utm_source=Boomtrain&utm_medium=manual&utm_campaign=20170222&bt_ee=b4Cno0MHucU52/4yk564a7CYz+jFKqRjYc6Z2DnBceYG/tTDwbTJk14GfCoIDLTr&bt_ts=1487787317755,登录时间:2018年9月23日。当时“伊斯兰国”在伊叙控制区的税收迅速减少,严峻的经济形势迫使其加大税收和罚款,实施紧缩的财政政策。[注]Daniel J. Graeber, “Islamic State Losing Revenue, IHS Finds,” United Press International, May 27, 2016, http://www.upi.com/Business_News/Energy-Industry/2016/05/27/Islamic-State-losing-revenue-IHS-finds/9141464351657/?nll=1,登录时间:2018年9月29日。根据反恐研究机构的统计,“伊斯兰国”官方在线信息发布量从2015年8月的700条下降到2016年8月的200条。[注]Rohan Gunaratna, “Defeating Islamic State,” S. Rajaratnam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January 9, 2017, http://www.rsis.edu.sg/rsis-publication/icpvtr/co17007-defeating-islamic-state/#.WMPtzJBQNJk,登录时间:2018年9月14日。该组织发言人阿德纳尼、财政部门负责人卡杜里等重要领导都在国际反恐力量的军事行动中丧生。美国学者普遍认为,自2016年开始“伊斯兰国”组织核心武装人员数量已大幅度减少,其全球吸引力、经济支援能力与控制力均已减弱。[注]基于本文作者2016年底在美国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和平研究所等智库的调研。来自伊叙两国的现金和黄金支援曾是在阿“伊斯兰国”组织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但2016年以后该组织不得不尝试通过出售当地矿产资源、获取绑架赎金等手段来弥补资金缺口。

第二, 阿富汗国内政治派系林立,意识形态多元化,使“伊斯兰国”组织的的发展面临巨大阻力。塔利班成立于1994年,与阿国内毛拉集团、各地的普什图族部落长期保持着密切联系。塔利班认为它所建立的“伊斯兰酋长国”是阿富汗各部族的唯一合法代表,坚持“正本清源”的伊斯兰教教义。塔利班的意识形态具有很强的本土意识和民粹主义特征,其目标是在当地实行基于伊斯兰教法的统治。因此,塔利班是以阿富汗为中心的伊斯兰民族主义力量,而“伊斯兰国”则是萨拉菲定叛主义和“圣战”主义组织的分支。[注]Abdul Basit, “South Asia: Afghanistan,” p. 38.“伊斯兰国”组织的宏伟蓝图和“哈里发”观念与塔利班意识形态存在本质上的冲突,加之数年的武装冲突,双方很难共存。

1996年,本·拉登将“基地”组织转移到阿富汗。为加强与塔利班的同盟关系,本·拉登和奥马尔分别迎娶对方的女儿为妻,又于2001年成功刺杀塔利班的老对手——北方联盟首领马苏德。多年来,两个极端组织在思想、财政、人员等方面建立了密切关系。阿富汗战争后,遭受重创的“基地”组织不仅顽强生存下来,还成功保持着与奥马尔、曼苏尔和阿洪扎达三任塔利班领导的联盟关系。即便在“伊斯兰国”组织发展势头最猛的时期,“穆尔瓦希德埃米尔国”、“索马里圣战者”组织、“高加索埃米尔国”三者的公开支持虽不能对“基地”组织的威望起决定性作用,但它们的支持却是 “支持阵线”、“阿拉伯半岛基地组织”和“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等“基地”组织分支机构之外的极端组织提供的支持,这证明“基地”组织并没有被击败。[注]Aaron Y. Zelin, “The War Between ISIS and al-Qaeda for Supremacy of the Global Jihadist Movement,” The Washington Post, June 26, 2014, http://www.washingtoninstitute.org/policy-analysis/view/the-war-between-isis-and-al-qaeda-for-supremacy-of-the-global-jihadist,登录时间:2018年9月15日。“基地”组织在阿富汗和全球“圣战”组织中仍拥有不可忽视的地位和影响力。

阿富汗地方实力派长期割据,根基牢固,是“伊斯兰国”组织面临的巨大挑战。像杜斯塔姆、伊斯梅尔汗、穆罕默德·哈利利、马蒂乌拉汗等均拥有独立武装、经济来源,并获得所在部落和民族的忠诚。杜斯塔姆是北方武装“简布什民兵”的头目,也是乌兹别克族的核心领袖。他是20世纪80年代苏联在入侵阿富汗时期扶植起来的地方军阀。苏联撤军后,他领导的乌兹别克族武装长期实际控制阿富汗北方数省。[注]富育红:《阿富汗政治重建中的军阀角色分析》,载《南亚研究》2016年第1期,第92页。杜斯塔姆一直是北方抗击塔利班的核心人物,“简布什民兵”也是遏制“伊斯兰国”组织在北部省份扩张的主要力量。在本地民众看来,与美军主导的军事行动相比,这些军阀在抵御塔利班、“基地”组织和“伊斯兰国”时发挥的堡垒作用更为重要。[注]Sudarsan Raghavan, “Afghanistan’s Defining Fight: Technocrats vs. Strongmen,” The Washington Post, April 12, 2015,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asia_pacific/former-warlords-test-the-rise-of-a-new-afghanistan/2015/04/12/73e052ae-b091-11e4-bf39-5560f3918d4b_story.html?utm_term=.02acdce18c3b,登录时间:2018年10月17日。不仅如此,阿富汗各地领导均是魅力型而非意识形态型领袖,效忠来源是部落和本民族,具有高度本土化和一定程度的世俗化特点。例如,杜斯塔姆曾提倡性别平等,表示愿意考虑民主议程以实现权力合法化。相比塔利班,这些地方势力更加难以接受“伊斯兰国”组织的极端意识形态和统治模式。

阿富汗复杂的政治生态导致“伊斯兰国”组织的发展严重受阻。例如,该组织副埃米尔阿卜杜·拉乌夫在赫尔曼德省遭到当地部落和武装力量的长期抵制。整个2015年,塔利班和“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东部、南部和西部发生激烈冲突。6月,“伊斯兰国”绑架并公开斩首10名塔利班军事人员,还在西部的法拉省与塔利班的交战中打死了包括指挥官赛义德·马哈茂德·侯塞尼在内的15名组织成员。[注]“ISIS Affiliates Kill 10 Taliban Militants in Nangarhar Province,” Khaama Press, June 4, 2015, http://www.khaama.com/isis-affiliates-kill-10-taliban-militants-in-nangarhar-province-9467.,登录时间:2018年6月21日。从奥马尔去世消息传出到2016年5月继任者曼苏尔丧生,塔利班各派相互倾轧,但武装人员叛逃的现象未明显增加,即便是得到“伊斯兰国”组织协助的曼苏尔·达杜拉及其支持者也未宣誓效忠。事实上,和巴基斯坦塔利班不同,阿富汗塔利班内斗并没有导致高级领导叛逃和加入“伊斯兰国”。唯一的例外就是曾任高级指挥官的拉乌夫·哈迪姆。[注]Inomjon Bobokulov, “IS in Afghanistan: Emergence, Evolution and Expansion,” p. 23.

此外,“伊斯兰国”组织也未得到控制区内民众的认可。为了备战,该组织驱逐当地民众离开家园,再把房屋转给下属成员及家属居住。在“伊斯兰国”组织控制地区,学校被改造成宗教法庭,校内广场变成死刑刑场的现象屡见不鲜,当地部落长老称该地“再没有学校和宗教学校,医院也被关闭,孩子们只能捡废纸和继续做文盲”[注]“Nangarhar Residents Stage Protest Against Mounting Insecurity, ” Tolo News, February 8, 2016, http://www.tolonews.com/afghanistan/nangarhar-residents-stage-protest-against-mounting-insecurity,登录时间:2018年7月4日。。为此,部落长老带领愤怒的民众前往喀布尔游行,抗议政府对“伊斯兰国”组织扩张的无所作为。大部分阿富汗民众不赞同无差别的平民伤亡。[注]Hannah Byrne, John Krzyzaniak and Qasim Khan, “The Death of Mullah Omar and the Rise of ISIS in Afghanistan”.阿富汗的部落主义和血亲复仇观念强烈,“伊斯兰国”组织对部落长老、毛拉和民众的血腥压制导致其进一步陷入孤立和被动的境地。从更深层次上来说,阿富汗人对外来组织在当地扩展势力范围始终保持高度警惕,对部落规范、生活习俗、宗教观念等维持本地经济社会结构的支柱异常珍视。阿富汗社会以温和的哈乃斐教法学派为主导,而“呼罗珊省”则严格遵守萨拉菲意识形态。阿富汗的传统部落社会非常珍视已融入当地习俗和传统的伊斯兰礼仪,而“呼罗珊省”则将其视为异端并以死刑来惩处。[注]Daud Khattak, “The Islamic State’s Future in Afghanistan,” Begin-Sadat Center for Strategic Studies, October 1, 2018, https://besacenter.org/perspectives-papers/islamic-state-afghanistan/,登录时间:2018年10月18日。另外,塔利班遵从的迪欧班德学派同样遭到“伊斯兰国”的打击,并采取强制关闭圣陵和殴打毛拉等暴力做法。“伊斯兰国”组织的意识形态灌输和社会改造不断激化矛盾、引发冲突,这也是其力量衰退和难以复兴的重要原因。

第三, “伊斯兰国”组织遭各方力量的持续打击,实力严重受损。2015年3月,阿富汗总统阿什拉夫·加尼在访问美国国会时就警告外界,“‘伊斯兰国’已构成严重威胁,该组织向阿富汗西部和南部诸省派出先头部队,寻找当地统治薄弱的地方(来建立据点)。”[注]Emma Graham-Harrison, “Taliban Fears Over Young Recruits Attracted to Isis in Afghanistan”.2016年1月,加尼总统强调“伊斯兰国”组织的暴行严重威胁人民,誓言彻底消灭该组织。8月,阿政府逮捕了“伊斯兰国”在朱兹詹省的“影子省长”毛拉巴兹·穆罕默德,当时他正从楠格哈尔前往朱兹詹加强招募工作。12月,阿富汗安全力量在检查站遇袭后击毙“伊斯兰国”组织在朱兹詹省的高级指挥官。在双方关系破裂后,塔利班向战士下达命令,不允许“伊斯兰国”的黑旗在阿富汗升起。[注]“ISIS, Taliban Announced Jihad Against Each Other”.为遏制“伊斯兰国”组织发展,塔利班还专门组建“特别力量”和启动召回计划,前者负责在东部楠格哈尔、库尔纳省,南部查布尔省,西部赫尔曼德和法拉省打击“伊斯兰国”;后者负责吸引投诚的成员重返塔利班。尽管受到美军和阿富汗政府的空中打击,塔利班依然是“伊斯兰国”最顽强的敌人。塔利班将刺杀“伊斯兰国”组织头目、吸纳其成员、削弱其意识形态编织成打击“伊斯兰国”的一整套运动。[注]Seth G. Jones, “The Islamic State-Taliban Rivalry in Afghanistan,” RAND Corporation, November 8, 2016, http://www.rand.org/blog/2016/11/the-islamic-state-taliban-rivalry-in-afghanistan.html,登录时间:2018年10月18日。

2015年10月,奥巴马政府决定将9,800人的驻军规模维持到2016年底,2016年后在阿富汗驻留5,500名美军士兵。[注]“Barack Obama Delays Withdrawal of US Troops from Afghanistan,” The Guardian, October 15, 2015, http://www.theguardian.com/world/2015/oct/15/obama-delay- withdrawal-us-troops-afghanistan,登录时间:2018年9月2日。2016年1月,美国国务院将“呼罗珊省”定性为恐怖组织,同时加大对该组织的打击力度,头两个月的空袭次数达到80次。从2015年第四季度开始,“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就承受着来自塔利班、美军无人机和阿富汗政府的强力打击。楠格哈尔省马曼德区三个部落的成员与阿富汗政府和塔利班代表共同对“伊斯兰国”发动无人机袭击。[注]“ISIS Claims It Blew up 10 Men in Nangarhar for Planning Drone Attack,” Khaama Press, August 21, 2015, http://www.khaama.com/isis-claims-it-blew-up-10-men-in-nangarhar-for-planning-drone-attack-1413,登录时间:2018年10月6日。2015年3月至12月,仅楠格哈尔省就有至少400名成员被击毙。2016年2月至3月,由美军和阿富汗安全部队发动的21天联合打击行动又击毙200多名该组织成员。[注]Casey Garret Johnson et al.,“The Islamic State in Afghanistan: Assessing the Threat”.塔利班还秘密帮助政府定位其控制范围外的“伊斯兰国”指挥官。领导人拉乌夫·哈迪姆在塔利班的帮助下被击毙于赫尔曼德省,导致“伊斯兰国”在该省发展受挫。[注]Hekmatullah Azamy, “Challenges and Prospects for Daesh in Afghanistan and its Relations with the Taliban,” Countering Daesh Extremism: European and Asian Response, Singapore: Konrad-Adenaur-Stiftung and the International Centre for Political Violence and Terrorism Research, February 2016, p. 44.“哈里发之音”电台的定位和空袭也得到塔利班和当地部落的协助。2017 年4 月,美军首次投放被称为“炸弹之母”的大型空爆炸弹,重点打击该组织在楠格哈尔省的地道和营地。最终,“伊斯兰国”组织被迫撤离城镇而转向山区。村镇领导人则组织村民保护收复的村庄,排查可疑分子。从2016年7月至2018年5月,“呼罗珊省”连续四任埃米尔均在联军的军事行动中被击毙。

“伊斯兰国”组织的兴起对阿富汗和周边国家的安全、稳定与发展造成了诸多不利影响。首先,该组织加剧了阿国内各力量间的斗争,使得政治重建更为艰难。以加尼总统代表的普什图族和以首席执政官阿卜杜拉为代表的“北方联盟”相持不下。“伊斯兰促进会”、“伊斯兰统一党”、“伊斯兰民族运动”等主要政党都有普什图族、塔吉克族、哈扎拉族背景,得到本民族和部落的支持。“伊斯兰国”组织的渗透和兴起迫使各方不得不与其周旋,使得阿富汗复杂和高度分裂的政治格局更为混乱。喀布尔西南加兹尼省的塔利班某指挥官认为,“这是市场里的新东西,‘伊斯兰国’足以和塔利班竞争。”[注]Emma Graham-Harrison, “Taliban Fears over Young Recruits Attracted to Isis in Afghanistan”.在普通民众、部落首领和地方武装看来,“伊斯兰国”组织既是敌人,也可以成为捞取政治资本和打击对手的工具;如果不能消灭它,那就策略性地加入或利用它。因此,尽管“伊斯兰国”组织不太可能发展成为与塔利班对等的力量,但它已经成为成功分裂阿巴两国旧有组织,并将塔利班的盟友变成敌人的一个决定性要素。[注]Shahzeb Ali Rathore and Sara Mahmood, “Kabul Suicide Attack: Growing IS Factor in Afghanistan,” S. Rajaratnam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July 25, 2016, http://www.rsis.edu.sg/rsis-publication/icpvtr/co16190-kabul-suicide-attack-growing-is-factor-in-afghanistan/#.WMe2C5BQNJk,登录时间:2018年10月14日。

其次,“伊斯兰国”组织的扩散使得阿富汗经济社会重建更为艰难。阿富汗是落后的农牧业国家,农牧业人口高达80%,且农业不能自给自足;工业以初级农矿产品加工为主,家电、石化产品、药品等生活必需品与工业产品均依赖进口。作为全球最不发达国家之一,阿富汗2017年GDP位列全球第101位,人均GDP位列全球第209位,贫困线以下人口占比达54.5%。[注]“The World Factbook: Afghanistan,” CIA, March 19, 2018, https://www.cia.gov/library/publications/resources/the-world-factbook/geos/af.html,登录时间:2019年3月25日。阿富汗还是世界第二大难民输出国,难民总数达259万,仅2016年归国难民就超过70万。[注]“UNHCR Statistical Yearbook 2014,” UNHCR, December 8, 2015, http://www.unhcr.org/56655f4e0.html,登录时间:2018年7月27日。难民问题成为阿富汗政府沉重的经济负担。目前,阿富汗基础设施损毁严重,电力、教育、药品和医疗匮乏,生产生活物资长期匮乏。“伊斯兰国”组织的恐袭恶化了阿富汗投资环境,阻碍了经济社会重建进程,对社会规范和传统习俗的破坏更是危害深远。

最后,“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发展成为威胁周边国家安全的隐患。阿富汗居于“伊斯兰国”组织“呼罗珊省”的地理中心,其成员主要来源组织“巴塔”和“乌伊运”是威胁巴基斯坦、乌兹别克斯坦的主要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组织试图将阿富汗变成它的“地区司令部”,从长远发展的角度则把阿富汗视为该组织向中亚和南亚发展和行动的跳板。在阿富汗拥有基地也使得“伊斯兰国”组织的狂热支持者能相对安全地进入阿富汗受训而无需远赴中东。[注]Hekmatullah Azamy, “Challenges and Prospects for Daesh in Afghanistan and Its Relations with the Taliban,” p. 45.对南亚、中亚、东南亚乃至中国西部而言,阿富汗是“伊斯兰国”组织兼具训练营、指挥部和避难所等多重属性的基地,能够长期存在并持续对外扩散,危害巨大。为此,近年来伊朗、中亚各国、中国、俄罗斯、印度都加大了对阿富汗反恐和安全局势的关注,多次召开国际会议加强安全合作。

四、 结 语

近年来,“伊斯兰国”组织已发展成为威胁阿富汗稳定的重要因素。尽管加尼总统宣称已击败‘伊斯兰国’,但很明显该组织在阿富汗依然非常活跃,而且是阿富汗政府要长期应对的一股力量。[注]Shahzeb Ali Rathore and Sara Mahmood, “Kabul Suicide Attack: Growing IS Factor in Afghanistan”.一方面,该组织的实力、灵活的策略与阿富汗复杂的政治格局为其生存提供了机遇和空间。同时,该组织还能不断从其全球网络或周边国家汲取人力、财力、物资和智力支持。近几年,国际社会和阿政府对在阿“伊斯兰国”组织高层的清剿虽收效显著,但却未能动摇该组织的生存和运作能力。阿富汗中央政府的巩固、与塔利班的和谈进程、经济社会重建进程艰难,以及“伊斯兰国”组织自身的顽强生命力,都是影响其存在和发展的重要因素。

另一方面,“伊斯兰国”和其他恐怖组织是可以战胜的。[注]Rohan Gunaratna, “Defeating Islamic State,” S. Rajaratnam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January 9, 2017, http://www.rsis.edu.sg/rsis-publication/icpvtr/co17007-defeating-islamic-state/#.WMPtzJBQNJk,登录时间:2018年5月21日。“宗教零容忍、教派歧视、反西方和反政府”[注]Syed Huzaifah Bin Othman Alkaff, “Crowdsourcing Local Attacks: ISIS Expands Its Radical Reach,” S. Rajaratnam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February 20, 2017, http://www.rsis.edu.sg/rsis-publication/icpvtr/co17032-crowdsourcing-local-attacks-isis-expands-its-radical-reach/,登录时间:2018年9月1日。的极端主义本质决定了其只能在混乱和失序国家中求发展,成为失望或绝望民众暂时的替代选择。但极端的意识形态也是该组织最大的软肋,阿富汗的部落主义和民族宗派政治等国内问题能够限制“伊斯兰国”组织在阿富汗的成长。[注]Inomjon Bobokulov, “IS in Afghanistan: Emergence, Evolution and Expansion,” p. 25.因此,“伊斯兰国”组织短期内无力威胁阿富汗全境与中央政府。在阿富汗国内局势尚稳、实力派割据自立、各方实施独自或联合打击的大背景下,“伊斯兰国”组织只能在夹缝中寻找机会,伺机开拓生存空间。总而言之,“伊斯兰国”组织将持续挑战阿富汗的安全和稳定,其存在兼具长期性和反复性的基本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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