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麟《五马图》的高度和疑惑

2019-06-11 06:17康耀仁
东方收藏 2019年4期
关键词:五马墨色染色

康耀仁

《五马图》是李公麟的名作,从民国时期珂罗版图像公开后,便引发几代人的关注,之后原作莫名消失。近百年来,此作是否存世,引发各方的猜测和期待,无意间加重了此作的神秘和分量。去年苏轼的《木石图》现身之后,一度传说《五马图》也在世间。此次在日本悄然入展,令人意外,不少业界人士惊呼或将喧宾夺主,风头一时盖过《祭侄文稿》。

不仅如此,此卷捐藏东京博物馆也让人始料不及,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此卷并非完全的墨色,而是带有浅绛色晕染。

《五马图》以五组奚官牵马图式的片段,连成手卷,从相貌装束看,前面三位奚官应是西域人,后面两位属汉人,五匹骏马都是来自西域的进贡品。本幅无作者款印,从文献得知,每画都附有黄山谷无署款的简跋,无非马名、出处、年岁、尺寸,而今五图尚全,五跋却只剩前四跋,卷末还有黄山谷署款长跋,三处提到“伯时”(图1)。根据徐邦达先生的意思,黄山谷的书法比李公麟的本款还要重要,缘由是李公麟的书法没人熟知,而黄山谷则有存世真迹比对。果然,黄山谷的不少信札,书风与此基本接近(图2、图3)。靠熟知的名家后跋推及本画作者,是高古书画判断的一个方法,《木石图》也是如此,依靠卷后的米芾题跋推及苏轼。

五马的排序,依次为凤头骢、锦膊骥、好头赤、照夜白、满川花。与宋代的文献、民国时期的珂罗版比较,三者的排序各有不同。从正常的逻辑,三者不能一致的时候,应当以实物为准,但是,目前很多人仍然沉迷于文献和出版物,而否定实物本身,类似的舍本求末的做法,实在让人费解。

如果藏家不是捐藏东博,而是搁置于市场上,那么,《五马图》将重蹈《木石图》的旧辙而四处挨枪,理由不止上述一点,诸如问题可能还有:本作没有李公麟本款,马的画法与《临韦偃牧放图卷》不一致,黄山谷的小字不是典型书风,此卷设色与李公麟见长的白描风格不一致,如此等等。因为藏家的善举,李公麟幸运地逃过这一劫,这点比苏轼幸运多了。

目前,李公麟名下的作品有几件,但较无争议的真迹仅两件,除了《五马图》,还有一件是北京故宫的《临韦偃牧放图卷》。《宣和画谱》说李公麟“先以画马得名”,这两件作品恰好与马匹相关,但表现方法的确不太一样。前者宋人信息明显,应是本家风貌;后者则存有唐风,其中马首一笔半圆的画法,仅在新发现的赵伯驹《昭君出塞图》出现(图4),赵的此卷,也取法于唐五代。

从题目看,《五马图》的亮点是马,其实费工夫的却是人物。《宣和画谱》评述李公麟“尤工人物,能分别状貌”。要知道,整个宋代,“能分别状貌”的画家只有两人,除了北宋的李公麟,还有北迁南移的赵伯驹,表明这是一种绝对的硬性高度,正因为如此,李公麟尊为宋代第一,而赵伯驹被誉为南宋第一。

如果了解艺术史,就知道这个难度有多高。北宋《韩熙载夜宴图》(图5)、《宫乐图》(图6)、《捣练图》等一系列名作,脸谱化特征明显,仇英的技法,明代中期无人能敌,仍然是脸谱化,其代表作《汉宫春晓图》的仕女,几乎千人一面(图7)。可见“能分别状貌”该是多牛的本事。

检验李公麟的《五马图》和赵伯驹的《昭君出塞图》的人物,果然“能分别状貌”,形象不同,神态各异,可知古人评点之精确(图8、图9)。

李公麟的“能分别状貌”,在于線条表现形态的精准快捷,简易率略。精准快捷是技术表现,简易率略是性情表露。诚如《宣和画谱》所言:“其成染精致,俗工或可学焉,至率略简易处,则终不近也”。观《五马图》,人物精准,而马匹淡墨起稿,重墨修正,颇显文人逸气(图10)。

赵伯驹的绘画,“精工之极,又有士气”(董其昌《画禅室随笔》)。从《昭君出塞图》的表现风格,可知其精工也在人物,马匹在填色覆盖初稿线条后,最后的勾线并没有死扣初稿的形态,而呈现有别于匠俗摹本的士气(图11)。

诚然,赵伯驹以青绿着色见长,而李公麟以白描著称,两者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因此,有关《五马图》的染色,有必要谈一谈。

此卷染色的地方不多,浅淡而薄匀,除了赭石加红,没有其他颜色,全卷表现如图12至图16。

根据上述的现象,归纳如下要点:

1.照夜白一图,全画水墨素白,唯独马缰颜色鲜亮,过于抢眼。

2.五个人物,两个脸部染色,三个不染,其中包括一个老外。

3.第二图衣服浅染色,其他四图的衣服保持墨色。

4.前三图的马缰设色,后面两图没有。

5.有斑纹的地方全用墨色,不设色。

6.其他四图浅绛上色,最后一图全是墨色。

很显然,五幅人马之间的色墨搭配并不协调,个别地方还有点唐突。不知道是否因珂罗版黑白素色带来的第一印象,笔者甚至以为,这些染色,与白描水墨的表现技法相比,并不高明。因此,不禁疑惑:

染色部分,到底是李公麟的原创?还是后人添加?如果是原创,是否属于尝试性地加色?三个人物不染色,最后一图的素白,以及没有署款,是否通卷还没完成?

当然,笔者的这些疑惑,并不影响《五马图》作为李公麟真迹的判断。话说回来,染色终究是《五马图》的瑕疵,虽不影响此卷在艺术史的位置,但也不能因为其显赫的地位,这些瑕疵便可以被无视,甚至无限夸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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