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树洞救援团:社交网络上的生命守门人

2019-06-24 02:52朱圆
东西南北 2019年10期
关键词:树洞张老师救援

朱圆

在社交网络上,这座用AI立起的灯塔,和守护灯塔的自杀救援自愿者,希望用光照见水面上包裹着抑郁与绝望的黑色气泡。

这是社交媒体的世界,月明星稀,風平浪静。一座灯塔矗立在暗礁之上,向四周持续投射微弱的白光。包裹着抑郁、绝望的黑色气泡,不时在水面上出现,复又消失。刹那之间,它们的存在被一双不知疲倦的眼睛照见。

晚上9点,一份特别的通报,在“树洞行动救援群”里弹出——树洞监控通报,日期:2018.11.26;发布人:树洞救援团树洞行动机器人003号;自杀风险9级。监控到的内容为12点37分发自网名为“Ancoll”的人的约死信息。

“9级!约死信息!”张老师定睛一看,职业心理咨询师的敏感让她知道这是一个非常紧急的情况,如不立即干预,很可能会有更多人关注到这个约死的行为,更多的求死欲望会被激起。

张老师一边拖住时间,一边通知群里的志愿者,此起事件危险度极高。群内多名志愿者同时行动,迅速核查林婧所有的公开信息,住址、学校、年龄、点赞、关注好友。他们搜寻“Ancoll”所有的公开信息,一旦需要报警,就能及时提供全面信息。

在对话的过程中,张老师发现林婧遇到的是经济上的困难。网贷借了很多钱还不起,家里准备卖房子替她还账,她承受不住这种内疚感、无力感带来的巨大压力,想要抛弃生命。

张老师问林婧,“如果说你现在离开人世,还有没有什么你放不下的人呢?” “我的父母。我感觉特别对不起他们……”

看到了一丝希望,张老师开始尝试唤起她对父母的爱与责任。林婧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眼前的困难是最大的问题,无法应对……”

群内成员得知林婧的情况后火速接力,中科院的彭教授开始跟林婧讨论实打实的解决方案:债务该怎么偿还,怎么运作个人经营,怎么处理她面对的情况。

林婧逐渐意识到身上背负着的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命,还有父母的希望,知道还有很多的办法解决实际问题,同时有很多人在陪伴她、鼓励她坚持,自杀的想法随即淡去。她说,“有这么多陌生人在为我想办法,鼓励我,让我看到事情其实没那么糟糕。我得好好去面对这些问题,而不是再逃跑。谢谢这些温暖的人。”

树洞救援行动

2018年4月2日,在一个“医学人工智能”微信群里,群主黄智生提出了“树洞行动”创意:智能主体(又称机器人)巡视社交媒体,发现高风险自杀倾向的人群,随后组织人力实施救援。

三个多月后,7月25日,树洞机器人正式上线。它的职责是从每天数以千计的信息中提取十条左右信息,即过滤掉99%以上的无关信息,从而极大减少人工干预的开销。经过迭代更新,“树洞机器人004号”于2018年12月16日上线。

树洞机器人采用了人工智能中的知识图谱技术,从数据采集汇总、自杀风险分析到形成树洞监控通报,都是全自动实现的。黄智生只需两步操作:一是“唤醒”树洞机器人004号;二是将树洞监控通报复制到救援群。

树洞行动发起人黄智生是荷兰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教授。在抑郁症及其人工智能创新技术方面,他带领的研究组与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安定医院已有长期合作。他同时还任首都医科大学大脑保护高精尖中心抑郁症人工智能创新团队首席科学家、武汉科技大学大数据研究院副院长。“树洞救援人工智能机器人的研发是我们三家合作努力的结果。”

黄智生拟定了一个自杀风险分级标准,分为0-10级,级别越高,自杀风险越高。例如6级是自杀已经在计划中,自杀时间未明;7级是自杀方式已确定,自杀日期未明。

目前,树洞机器人对自杀风险的判别准确率为82%。“但是,这并不构成真正的问题,因为是否要去救某一个人由救援团成员自己决定。他们还会对这些信息作进一步的判别。”

与树洞行动相似,Facebook也于2017年推出人工智能预防自杀功能。黄智生解释,不同之处在于“Facebook掌握了客户的个人信息,所以,他们作自杀干预要比我们容易得多。我们采集的都是网络公开数据,没有涉及个人隐私。”

从树洞救援团成立到现在,快一年了。一年前,黄智生没有预想到会把树洞救援做成现在这个样子。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想能救一个算一个。如今的树洞行动救援团里,约有40名精神科专家和40名心理咨询师,其他志愿者多为大学老师。

“树洞行动最大的好处,是能及时发现一些抑郁症患者,其中很多是没来过医院就诊的自杀倾向患者,扩展了我们医生的视野和范围。抑郁症病人都不来(医院),你让医生怎么去发现?”安定医院院长王刚说,“但是发现以后怎么办?更重要的是形成救治的规范路径,这需要人工智能、医疗、心理团队密切协作。目前为止这块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在多人同时进入紧急救援的过程中,黄智生会迅速地给救援者组建一个小组。树洞救援团撰写的网络救援行动指南中写着,“如果你觉得被救援者的情况比较复杂,需要更多的人一起来提供有效的帮助,或者是我们的救援团已经有多人同被救援者建立了联系,需要协调多方的努力,你可以发起建立针对该被救助者的救援小组。救援小组一般由5个左右的人员组成。比较恰当的救援小组结构是有两位精神健康方面的专家或医生,和3位普通的救援志愿人员。”

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救援小组需要同被救援者建立经常性的联系,不断进行心理疏导。树洞行动救援团目前只有220人,无法应对每天发现的约10个对象的救援人力开销。黄智生呼吁更多的志愿者投入到这个高科技支撑的公益事业之中。

“这将会成为一个产业。救人会成为一个职业。”对于树洞行动的未来,黄智生踌躇满志。为了提供完整的救助生态链,帮助被救援者自食其力,树洞救援团形成了建立“医学人工智能关爱中心”的构想。黄智生相信,网络自杀救助活动将催生一个人工智能时代的新职业——网络心理疏导师。

张老师从去年12月底正式加入救援工作,参与阻止了五起自杀事件,有两起是集体性的。

“但凡能够把自己自杀的想法和意愿,在公開的平台上留下信息,说明这个人在呼救。”在张老师看来,绝望、迷茫的话语背后,传达的不是求死欲,而是求生的本能。她将树洞救援团定义为“希望能够唤起自杀者心中更多的希望的一群人”。

人,AI,自杀防治

有豆瓣网友发现,百度搜索自杀,拨打弹出来的自杀干预电话,听筒中传出的是“援助仅限于精神疾病”“自杀”“通话将被录音”“监听”“用于数据分析”……“这些字眼,对于一个抑郁的人,真的友好吗?听了大概30秒,这机器人的‘系统提示语音还没完,我就挂断了。”处于绝境中的人,显然倾向于听到更有温度的声音。

然而,自北京回龙观医院开通第一条心理援助热线算起,距今已17年,这些全国性或地区性的热线大多依然面临各种亟待解决的难题。

北京回龙观医院主任医师、北京心理危机研究与干预中心副主任童永胜说,“这里面有一些实践操作中的具体问题,比如当地财政支持,也有人力和技术方面的问题。”国家卫健委目前已委托回龙观医院给全国的此类热线提供技术支持。“另一方面,(北京市心理援助)热线可以面向全国提供服务,各地都拨打我们的号码,导致我们这边满足不了大家的需求、各地的热线号码又似乎没多少电话可接的尴尬。这是需要进一步理顺的事情。”

童永胜直言,自杀是多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预防自杀也需要多种措施并举。不是说识别出所有要自杀的人,然后提供干预,就是最好的措施。事实恰恰不是这样。任何一种具体的措施,本身的效果有限甚至有些“微弱”。但是多种措施的联合,就能发挥很大的作用。

自杀问题从古至今没有标准答案。以“存在先于本质”的观点而言,只要还活着,人的本质就有改变的可能。换言之,自杀预防和干预致力于确保人们得以继续存在于世间,让意图自杀者有改变的机会和可能。

2017年,世界卫生组织心理危机预防研究与培训合作中心主任、北京回龙观医院院长杨甫德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呼吁,应尽快出台全国性的自杀预防计划。“世卫组织和联合国都要求成员国有国家层面的自杀预防计划,但我国直到现在还没有一整套国家的自杀预防体系。”

中国台湾自杀率曾居高不下,被世卫组织认定为自杀高盛行区,自杀从1997年起连续13年位列岛内民众十大死因。2005年,台湾的自杀防治中心成立,开始制定自杀防治策略。自2010年起,自杀已退出台湾人十大死因。

中国台湾的自杀防治策略分为三段:全面性、选择性、指标性。

全面性自杀防治策略,面向的是全体民众。例如基隆市政府推出农药购买登记制度;基隆自杀防治中心印制了大量“不要跳楼”“生命诚可贵”贴纸,张贴在全市四层以上楼房的窗户旁、电梯内及天台。此举曾经被人嘲笑,但基隆市政府不以为意,他们说,如果花上1000枚贴纸,能挽回一条生命,也是相当值得的。

选择性自杀防治策略,针对的则为自杀高风险之特定族群及其照护提供者,“忧郁症共同照护网”是其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许多抑郁症患者会在一般诊所出现,基层门诊的医疗条件不足,患者无法得到很好的诊治。“忧郁症共同照护网”的目的便是为病情较轻的患者提供完整的阶段性治疗,由基层医疗与精神科团队联合照护。

“关怀及介入自杀企图者的工作为指标性自杀防治策略的重点。”(引自《自杀关怀访视员教育手册》)各县市政府委托医院等单位承办自杀防治中心,下设社区关怀访视员。他们接到卫生局转介的自杀企图个案后,定期以电话、面谈、家访等方式安排访视,评估个案状态,提供三至六个月的关怀服务,并依个案需求,提供包括社会资源救助服务、医疗协助、辅导与心理支持、就业服务等资源转介。2017年12月,台湾卫生福利部、自杀防治学会、自杀防治中心出版了《自杀关怀访视员教育手册》,给予关怀访视员规范的指导。

此外,社区心理卫生中心会提供社区、校园心理咨询驻点,自杀防治中心会搜集分析自杀死亡者及高风险人群的资料。

树洞行动给成员们的网络救援行动指南,文件名里标注着“v0.97”,也就是第九个版本。结束语中,有这样一段话,“正像我们总结树洞行动2018年的结果中所发现的那样,如果我们的树洞行动推迟到2019年开始进行,大概有50条活生生的生命在2018年的最后5个月就可能失去了。”

而他们所做的,仅是抑郁症自杀预防和干预中最严峻的一环。隐性的轻生者,仍在漫漫长夜中躲避着外界和内心的风雪。(林婧为化名)

(陈新荐自《南方人物周刊》)

猜你喜欢
树洞张老师救援
孔小空遇熊钻树洞
救援物资
温暖的树洞
救援行动
紧急救援
幸福途中等待救援
树洞取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