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亲妈妈攀比之祸:女儿患上“学霸病”

2019-06-28 02:37乘风
知音(月末版) 2019年6期
关键词:女儿妈妈孩子

乘风

躁郁症,又称“双向情感障碍”,抑郁與狂躁交替出现。这种病,常常青睐“学霸”、各行业精英、企业高管等高智商人士,因此又有“CEO综合征”“学霸病”的俗称。

四川省大邑县的单亲妈妈徐凤兰,为了不让女儿重蹈自己走过的歪路,在教育上严厉至苛刻。直到女儿患上“学霸病”,她才幡然悔悟……

单身妈妈高压教育:女儿的人生不许出错

培养出女儿小钰,一直是我作为母亲的骄傲。

我叫徐凤兰,四川省大邑市人。1998年我生下女儿小钰,因为不是男孩,丈夫很失望。可我却对怀中这个皱巴巴的女儿充满了喜爱。

钰,是珍宝的意思。我给女儿取名为小钰,是希望自己可以一辈子呵护她,就像珍宝一样。

成为母亲时,我才23岁。读高三那年,天真过头的我,放下优异的成绩,与家门口便利店的职员耿大龙谈起了恋爱。害怕家人阻止,我听从他的建议,两人在高考前夕选择了私奔。

我的“勇敢”,换来了休学、结婚,还有家人的无奈接受,也换来了耿大龙对我日渐的忽视和无尽的痛苦。青春就这样蹉跎,我不希望女儿的人生像我一样黯淡。在我眼里,小钰的人生是只能建筑一次的大楼,我必须让它精确无比。

小钰6岁时,我带她去一家钢琴学习班学习弹钢琴。可我没想到,一个小时的课程结束,小钰却连最简单的基本音都记不住。当着一众家长,钢琴老师对我说,小钰没有弹钢琴的天赋,劝我趁早放弃。

在这个几乎每个孩子都有文艺特长的年代,我的孩子,凭什么就不行?我被愤怒冲昏了头。为了督促孩子坚持练琴,我从材料厂捡了一截小拇指粗的金属棍。小钰练琴时,一首曲子如果弹错三个音节,棍子就会毫不犹豫地打在她的手心上。

每次被打,小钰都哭喊着骂我是坏妈妈,虽然心里疼,但下一次我依旧不会手下留情。

在我的严厉教导下,小钰8岁时已能连贯地弹奏钢琴曲《卡农》,并且在学校的晚会上表演独奏。我自以为,我的严厉教育是奏效的。

为了一心培养小钰,在她10岁那年,我放弃了二胎。耿大龙为此一直和我争吵。半年后,我选择结束这段婚姻。

我和小钰被赶出了屋子。在那段黯淡的岁月里,小钰的优秀是唯一的闪光之处,她考了钢琴10级,并且以艺术特长生的身份特招进重点初中。

为了赚取更多的生活费,我从工厂辞职,当过便利店的收银员、快递员,也做过保姆。因为长期跪在地面擦拭地板,我的颈椎经常疼痛。但和女儿的未来相比,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女儿不仅优秀,还很贴心。她会在我每次晚归后,为我加热饭菜;稚嫩的双手不停地按压我的颈椎,她还会边弹钢琴边唱歌给我听:“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劳累了一天多么辛苦呀……”

可我没想到,我的小棉袄有一天也会叛逆。

小钰读高一时,成绩有所下降。一开始我以为是高中的学业竞争过大,因此并没有太过在意。

那几天,每回小钰回家,脸上都挂着笑容。我问她在学校里有什么开心事,她总是笑而不谈。直到班主任告诉我小钰早恋的消息,我虽然惊讶却没有怀疑。我立刻赶往了学校。

我怕小钰像十几年前的我一样,一步错,步步错。可正是我的冲动毁了她的人生——

那天,小钰在上数学课。我一头扎进教室,打断了正在上课的老师,把她揪出了教室。站在教室外,小钰的脸色由惊讶变成气愤。

我劈头盖脸地骂道:“你对得起我的付出么?你就是这样辜负我的?”“辜负你?我哪里辜负你了?你凭什么不顾我的想法,当着大家面把我赶出教室!”“你和那个叫邱章的男生是不是在谈恋爱,你觉得你骗得过我们的眼睛么?”

看着女儿紧锁眉头,我心中升起一丝怜惜,但一想到孩子的未来,这一丝心疼残忍地打消了。

为了进一步扼杀这段“畸形之恋”,那天放学,我在宿舍门口堵住了邱章,像个泼妇一样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拿什么对我女儿负责?你有资格谈恋爱么?”我的大嗓门引来围观群众的嗤笑。

邱章低下头。他发誓绝不再干扰小钰学习,我才放过他。在我的强力干预下,这对鸳鸯以极快的速度分离。那时我还为自己的高效率得意,却没有发现小钰的变化。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脸上始终笼罩着愁云,哪怕我问她,她也是保持沉默。

攀比重压摧毁女儿:高考坠楼患上“学霸病”

小钰的成绩逐步提高,在班里名列前茅。班里的同学夸她是学霸。我被这种美好的表象欺骗,没发现小钰日渐沉默。高二的家长会,老师让我关注小钰的心理状况,我仍未引起重视。

一个周末,我问小钰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她盯了我几秒,点了点头。我拍着她的手说道:“妈都是为了你好,你成绩不好以后有什么用。等你考上大学了,妈就不会这样管你了。”小钰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她的眼中有泪光闪烁,直接回了屋子。我的鼻子突然酸了,我当时打算,只要女儿考上大学,我就不再苛责她。

可是这个打算还是太迟了。

此后,小钰的情绪变化格外异常。一次模拟考,我通过短信得知小钰取得了全班第一、全校第三的好成绩。那次周末回家,她兴冲冲地进了房间,锁上门,剧烈的音乐声随即传来,屋里时不时传来她的唱歌声……听老师说孩子在学校一直很内向,我想一定是学业压力太大了,考到满意的成绩,她想好好发泄下,所以我也就自顾沉沉睡去。

再后来,她的情绪就开始反复无常。时而刷题一天一夜不睡,时而心情低落一天不说一句话。临近高考,我暗自祈祷:等高考过去,带她好好放松放松。

2016年6月8日下午5点,高考最后一场科目是英语。结束铃打响后,家长都急切地围住大门,向考场里的学生招手。就在这时,我听见远处传来一声“跳楼了”!我冲向声音传过的方向,在被人群围住的缝隙里,我看见草地上躺倒的女孩露出的格子袜子。

围观的人群纷纷叹息,好好的女孩怎么跳楼了,一定是家长管得太严了。我的心如坠进冰窖般寒冷,那双袜子是我今天早上特意逼小钰穿的,在我们老家的习俗里,“格子”有步步高升的意思。

没多久,救护车来了,我作为家属一起前往医院。坐在车上,我心乱如麻,泪流不止,一遍遍呼喊小鈺的名字。而此刻,她却不肯睁开眼睛看我一眼。我的泪水,一滴滴打湿了她的脸。

因为昨夜下过雨,坠落的地方又是草地。小钰经医院检查后,身体并没有太大问题。但是大脑却被诊断患有“躁郁症”。

医生问我孩子近段时间有没有反常现象,我把女儿高考前夕在房间里放歌以及平时沉默的表现都一一说出来。“我一直以为,孩子是对成绩过敏,压力太大。”我解释道。

听了我的话,医生有些生气:“已经出现了这么多反常现象,怎么还叫小问题?”我垂头不语。直到医生向我细细科普躁郁症的症状,我才知道我是真的把孩子逼上了绝路。躁郁症患者的情绪变化非常频繁,而且常常是高涨高落,需要终身治疗。

我的女儿,就这样被我毁了。我忘记我是怎么走出医生办公室的,整个脑子都是木的。

为了照顾小钰,我回家收拾了衣物。看到屋里熟悉的摆设,仿佛小钰就在我身边,我的眼眶一热。

以前,我几乎没怎么在小钰房间呆过,进去后才发现,房间意外地整洁。在窗前的书桌暗格里我发现了小钰的日记本——

2016年4月30日

今天我认识了我的后桌男孩,没想到他那么幽默,怪不得大家都喜欢他。在枯燥的日子里,认识一个幽默的人真好。我已经决定和他发展成闺蜜关系了。至于谈恋爱,还是算了,太影响成绩了。

2016年5月23日

妈妈她竟然直接冲到我的教室,还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我,她为什么不听我解释?难道我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学习的机器么,她是不是一点也不爱我?

2017年5月30日

我今天又被同学嘲笑了,就最后几天了,可是我真的受不了了,就这样吧。考完最后一门,我就痛痛快快地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人爱我,我一点也不眷恋。我恨这个世界,我恨我的母亲。

合上日记本,我身体剧烈颤抖,只觉心如刀割。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样深深伤害我的女儿。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一定不会做一个冷血的妈妈。

迟到的母爱觉醒:带女儿走上救赎之路

考虑到不能二次刺激女儿,我让小钰的表妹替我去医院照顾小钰。

那天晚上,我凭着一股信念一个人登上家附近的老山。之前听人说过,老山上的古刹非常的灵验。我以前从来不信这些,可为了女儿我愿意试试。

风在耳边呼啸,夜色掩盖了脚下的路。我以为这是老天爷对我的考验。我跪在庙里,菩萨笼罩在一片黑暗中,我跪下去,一次次叩拜着,内心重复我的愿望: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吧。

也不知跪了多久,我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榨干。等我再睁开眼睛,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一缕阳光洒过我的脸庞,我鞠了一下身子,离开了古刹。

我到了医院,小钰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我轻轻地搂住了她,对着她的耳朵一遍遍轻声说道:“妈妈再也不逼你了,只要你醒来……”

或许是她在混沌中真的听见了我的话。几个小时后,小钰醒了,可她睁着呆愣的双眼,却不说一句话。我想安抚一下她,她却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几个医生护士推门进来,按住她的手和脚,打镇定针,于是我听见她的尖叫,慢慢变成像小狗生病时“呜呜”的小声哽咽,最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在病房外,医生告诉我,以后这样的症状发作还会很多。因此,除了按时服药,躁郁症患者还要自己学会控制情绪。医生的建议是小钰不适宜就读大学,可我想,无论如何得让孩子去经历一场。

填志愿那天,我待在小钰身边。那天也是小钰情绪最稳定的一天。可在填报完志愿后,我们还是产生了分歧。小钰希望立刻离开我去读大学,而我希望她能休学一年,先好好调养好精神。终于,小钰松口了。

得知小钰休学后,身边的人都很惊讶。有人说孩子完全是被我逼疯的,有人说“躁郁症”根本不是病,都是小孩闲出来的。我忽视了耳边一切声音,辞去了工作。我只干一件事——好好陪她。

我们去了美丽的洱海,去了雄伟的黄山,还在三亚的沙滩上晒过太阳。在三亚旅行那次,小钰难得说她想要去海里游泳。我们租借了装备,看着海底神奇的世界。那些五彩斑斓的鱼,还有蛰伏在海底的贝壳。

小钰像个孩子一样,眼睛里透露着欣喜的目光。突然一抹“彩色”经过我们身边,那是一条海蛇,几乎是一瞬间,我把小钰推开。受惊的海蛇吻上了我的前臂,我一下子觉得一阵刺痛。

我们上了岸,联系了就近的诊所。在告知了海蛇的模样后,医生为我注射了专门的血清。小钰泪流不止:“妈妈,你千万别死。”我擦拭着她的眼泪,“别哭了,不是什么都没发生么?”小钰继续哽咽着说道:“妈妈,你是……爱我的。”

听了小钰的话,我一个喷嚏笑出了眼泪,我们互相依偎着彼此。在海南休养了几天后,我和小钰又前往了其他景点。我们的关系明显改善,就像我所希望的那样,一对欢乐的世俗母女。

2018年末,我和小钰走在长沙夜晚的街头,晚风吹来臭豆腐的香味,耳边是某家店铺的音乐声:“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我和小钰默契地相视一笑。

没多久,我们走到一处大学附近,有几个穿着时髦的大学生穿梭在街头。我看见小钰眼中散发出羡慕的目光。“想去读书了么?”我轻轻地问道。

小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长沙之旅后,小钰回到大学上课。而我就近在学校附近打工,除了周末,我平时很少去找她。我希望给她更多的空间。

我曾经用我的想法裹挟了女儿,让她没有快乐成长。后来才懂得用我的爱去救赎自己。

或许,女儿会与这个病做长期抗争,无论如何,我会永远陪着她,给她一世的忏悔和爱。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王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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