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孤独心境浅析

2019-07-12 08:17文丽萍咸阳职业技术学院基础教学部陕西咸阳712000
名作欣赏 2019年21期
关键词:李煜帝王痛苦

⊙文丽萍[咸阳职业技术学院基础教学部, 陕西 咸阳 712000]

孤独在词典中的释义为:独自一个人。形影相吊的处境是谁也不想经历的。但如果孤独能够超越性格的自闭、思想的禁锢、交际的隔绝,那么饱受孤独及痛苦将会在精神世界打开一扇丰富多彩的门。正如纪伯伦说:“孤独是忧愁的伴侣,也是精神活动的密友。”李煜虽出身帝王之家,但由于各种原因他终其一生都处在一种孤独痛苦的处境中,并直接或间接地渗入到其诗词中,所以对于这一点的深刻理解和领悟,是解读李煜诗词的关键,尤其是其作帝王之前的作品。

一、李煜词分期的影响

对于李煜词的分期虽然没有定论,但前后两期的分法历来影响颇深。受前后期划分影响,关注李煜后期词作的较多,认为其前期创作内容多描写其奢靡的宫廷生活和他的离愁别恨,词风浮柔淫艳,价值不高。但后期作品却把自身所经历的一段国破家亡的惨痛遭遇融入诗歌,昭示了一种超越其自身亡国命运泛化了的人类情感,具有普遍的意义,把词的境界推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王国维称赞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尽管李煜前后期的词内容风格、艺术成就差别极大,却交织着许多共同的脉络。在这一点上我比较同意叶嘉莹先生的观点,她在《灵谿词说》中认为,如果把李煜的词作截然划分为前后两期,将会妨碍读者整个地、系统地体会和欣赏这些词作的抒情特色,以及妨碍深入理解李煜的个性特征对其词作的一贯支配作用。纵观这方面的研究,影响最大的是真情论,如王国维认为:“词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主观之诗人,不必多阅世。阅世愈浅,则性情愈真,李后主是也。”其次,李煜词中的悲剧意识和李煜的梦词探讨等方面很多学者也是超越了其前后期的划分。在多次阅读李煜诗词的过程中,笔者发现:那种因身不由己所带来的孤独极其痛苦贯穿其一生,并融入了他所有的诗词中,即便是身为帝王时,他依然发出了“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阮郎归》)的悲叹。

二、李煜孤独心境产生的根源

(一)被迫隐居的成长经历

提到李煜的童年,我们最易想到的就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然而中国历代帝王几乎没有几个在童年少年时代享受过正常的家庭生活,他们的家庭在巨大的权力冲击下扭曲变形,父子间的亲情也常常为权力所割断,互相残杀屡屡上演。李煜是中主李璟的第六个孩子,当时无论是立长立嫡立贤都轮不到李煜,因此早期他曾度过一段远离政治斗争的生活。他早期的作品向我们展示了他当时的生活和心境。如:

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谢新恩》)

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玉楼春》)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浣溪沙》)

此时他被笙歌燕舞、佳人醉梦、离愁别绪层层环绕。但天资聪慧而又有“丰额骈齿、一目重瞳”奇伟之貌的李煜有没有想有一番作为的想法呢?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他曾在他的鎏金铜蟾蜍身上写过一首《砚滴铭》:“舍月窟,伏棐几。为我用,贮清泚。端溪石,澄心纸;陈玄氏,毛锥子。微我润泽乌用汝,同列无哗听驱使。”从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控制他人的权力欲望,只是在当时的条件之下,他不敢觊觎皇权。大哥弘翼毒死叔叔景遂事件让他彻底明白,他没有争夺的实力,稍有不慎还可能会因此而丧生,所以他不得不将这种对权力的渴求压制到心底。他自号钟隐,别号钟山隐士、莲峰居士等,放浪形骸于山水,寄托理想于佛教,过着自由洒脱、恬淡闲适的隐居生活。所以在年轻的李煜身上我们看不到他的追求、他的抱负、他的理想,我们只能看到他的爱情、他的离愁、他的享乐。而他那“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渔父》)的洒脱背后谁又能说没有他欲有所作为却不敢露出蛛丝马迹的孤独与痛苦呢?皇位争夺中,他远离了权力的中心,在父亲李璟统一江南如火如荼的战争中,他依然过着隐居的生活,早年这种迫不得已的处境所带来的孤独和痛苦时时吞噬着李煜的心。

(二)风雨飘摇的执政生涯

公元961年六月,李璟病逝,李煜在金陵登基。造化弄人,在南唐王位争夺中,完全处于劣势的李煜却被命运之神推到了帝王的位置。这个一直游离于政治斗争之外的人能够管理好这个国家吗?当掌握了南唐最高权力后他真可以大干一番了吗?作为南唐国君,李煜以沉湎和放纵而著称,但在掌权之初,他的确也想有所建树,在政治、经济、军事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据《十国春秋》载,李煜“嗣位之初,属保大军兴之后,国削势弱,帑庾空竭,专以爱民为急, 蠲赋息役,以裕民力。尊事中原,不惮卑屈 ,境内赖以少安者十有五年”;在经济方面“罢诸路屯田使,委所属令佐与常赋俱征,随所租入十分锡一,谓之‘率分’,以为禄廪”;在军事方面登基当年十二月置龙羽军以教水战,表面上臣服宋朝,暗中缮甲募兵;在文化方面“后主天性喜学问,常命诸臣分夕于光政殿赐之对座,与相剧谈,至夜分乃罢”。可是此时的南唐已是大势已去、江河日下。李煜即便是有移山回海之术也已无力挽救南唐风雨飘摇的命运,而他又不可能把祖辈留下的江山拱手让给他人。在这艰难的处境中,李煜产生了极度的无奈和痛苦,此时“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捣练子令》)、“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蝶恋花》)中的孤独、迷茫、痛苦早已超出了闺怨诗的范畴,是李煜身为帝王,无法挽救南唐命运、无法左右南唐政治、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真实写照。公元976年,执政十五年的李煜肉袒出降,南唐灭亡。在北上船队路过普文寺时,李煜面对劝阻他上岸礼佛的大臣们呐喊道:“吾自幼即为汝辈挟制,处处不得自由,结果才闹得今天这样一个结局。”道出了这个曾经的帝王、现在的亡国之君多少身不由己的心酸、孤独和痛苦。

(三)幽闭孤独的囚徒生活

公元976年正月,李煜被押送到了宋朝的都城汴京,开始了他任人宰割的屈辱生活。宋太祖封其为违命侯,拜左(一说右)千牛卫将军。同年,宋太宗即位,改封李煜为陇西公。但实际上不过是降王阶下囚罢了。终日蜗居戒备森严的深院,行动言语不得自由,甚至没有皇帝手谕不得私自会客。他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这种形单影只、屈辱痛苦的生存状态令李煜肝肠寸断,他只能把他的丰富情感、万千思绪融入到了他最擅长的词中,吟出了“多少泪,断脸复横颐”(《望江南》)、“多少恨,昨夜梦魂中”(《望江南》)的痛苦,吟诵出了“秋风庭院藓侵阶,一任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浪淘沙》)的孤独,也吟出了“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的悔恨(《子夜歌》)。

三、李煜词中的孤独梦

在李煜留下的为数不多的三十七首词中,描写其梦境的词就有十四首,几乎占到了三分之一。正如徐玮在他的《从魂迷春梦到浮生如梦——李煜梦词探微》中所说:“由帝王的‘春梦’到囚徒的‘故国梦’,到企图以‘浮生如梦’来慰解人生苦痛,可以说是后主一生的心路历程。”在李煜的词中,与梦境相关的作品除了极个别外,大部分梦词都展现出了共同特征:即与醉、迷、寒、苦、孤、恨等描写心境的形容词同时出现在词中,梦境不仅仅是作者描述的场景,更是他一生无奈、迷茫、孤独、痛苦的写照:

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阮郎归》)

宴罢又成空,梦迷春雨中。( 《菩萨蛮》)

琼窗梦回留残日,当年得恨何长。( 《谢新恩》)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 《望江南》)

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浪淘沙》)

在李煜作品中,无论他是远离斗争的隐者,还是一言九鼎的帝王,或是任人鱼肉的囚徒,那种身不由己的迷茫、孤独、痛苦始终在字里行间流动。有些词也许没有这些特殊的标志,但却通过整首词的意境或艺术手法传达了同样的情感。如《喜迁莺》:

晓月坠,宿云微,无语枕频欹。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 啼莺散,馀花乱,寂寞画堂深院。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

词人透过“月坠”“云微”“雁声稀”“莺散”“花乱”“深院”等暗淡、凄凉、萧条的景象,揭示了主人公梦醒后无人理会、孤独寂寞的处境。又如他的《望江南·闲梦远》,梦中南国的水绿花繁之盛与自己身为囚徒孤寂痛苦形成巨大的反差,以梦境写现实,以乐写悲,描写南国的美丽繁盛中凸显出自己此时此刻的孤寂凄凉,对比强烈,真切感人。

李煜的一生充满了坎坷,尽管他曾享有过人间最高权力、豪奢生活、温馨爱情,但也历尽了一生无奈,尝尽了世间屈辱,受尽了人间凄苦,经历了天上人间般巨大的落差。从被迫隐居到登上皇位,从南唐之主到阶下囚,命运所带给他的那种身不由己的迷茫、孤独、痛苦始终如影随行,并融入了他的血液和生命中。作为帝王的李煜是失败的,而作为诗人的李煜无疑则是成功的。国家不幸诗家幸,正是这些荣辱相伴的生活磨炼使李煜创造了一种朦胧、孤寂、悲壮的意境,也令他的艺术生命历尽千年仍闪动着唯美华丽而又浪漫的光芒。可见,深刻理解和领悟李煜孤独心境是解读李煜作品的必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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