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与肉的分离:伯莎·梅森与繁漪之疯癫形象比较

2019-07-12 09:56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550025
大众文艺 2019年15期
关键词:繁漪罗切斯特梅森

周 慧 (贵州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 550025)

何为疯癫?福柯认为,疯癫并不是指神经错乱、精神失常等病症,而是被文明不断构建的结果。“疯狂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的产物。没有把这种现象说成疯狂并加以迫害的各种文化的历史,就不会有疯狂的历史”。质言之,疯癫是被社会的主流价值观和话语权所排斥、迫害的结果。因此,疯癫者始终无法摆脱被话语权掌控者“言说”的命运,终成“失语”的他者。在以父权、夫权为核心的社会秩序中,男性不容置喙地成为社会和家庭的掌控者,而居于第二性地位的女性,理所应当沦为男性的附庸。男性的话语霸权无疑成为众多女性疯癫的重要诱因,伯莎·梅森和繁漪是其中的典范。

在《简·爱》中,伯莎始终处于缺席地位,她一出场就被贴上“恶魔”、“疯子”等标签而无任何辩解的机会,一切过往全部任由罗切斯特言说。当罩在罗切斯特脸上的面纱被撕破之后,他极尽所能地诋毁伯莎,“心灵平庸、卑鄙、狭窄”,具有“最粗野、最下流、最腐化的性格”,他和她“不可能有和和气气地谈话,因为不管他开始什么话题,都会立即从他那儿听到既粗俗又陈腐、既乖戾又低能的谈话”,以此为自己开脱重婚的罪名。实际上,尽管有家族精神病遗传因素,结婚前的伯莎仍是一个十分正常的人。她是西印度群岛一位商人和种植园主的女儿,“在西班牙以美貌著称”。“高高的,黑黑的,十分庄严”,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追求者繁多。他对此只字不提,只说“由于无知,不成熟,缺乏经验”,“青年人的好色、鲁莽和盲目”才娶了伯莎。他丝毫不关心妻子的身体状况,只把她关在与世隔绝的阁楼上,雇佣保姆看管,任由她自生自灭,而则他装成有钱单身贵族到处花天酒地。他否认与伯莎婚姻的合法性,他忘了是他主动迎娶的伯莎。他将一切过错都置于伯莎身上,被逼疯的伯莎任由他贴上“疯女人”的标签而无能为力。伯莎身边的男性都没有给予她任何话语权,他们都在用任意安排着伯莎的言行。这种种行为触发了她内在的疯癫因子,她的言行在疯癫这一层外衣下显得愈发凄厉。她用疯癫来言说自我、表达自我。

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中,女性话语权缺失的现象极为普遍,《雷雨》中的太太繁漪亦是其中的一个,她的疯癫更是由男权话语直接造就的。女性意识觉醒的繁漪完全摒弃中国旧式传统女性的贤良淑德形象。她奋力抗争,只想在令人窒息的生活里呼吸一丝新鲜空气,然而命运却将她推入深渊。周家是中国几千年来男权社会的缩影,作为整个家族的绝对领导者的周朴园决不能容忍有人侵犯权威,而他的妻子繁漪却屡次挑战底线。“脸色苍白”的繁漪,不仅性格阴鸷,还脾气暴躁,屡次顶撞周朴园。这样的繁漪绝不是贤妻良母,甚至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他判定繁漪是个“疯子”,必须要让大夫为她诊治,毫不在意繁漪的呐喊。甚至在繁漪拒绝喝药时,先后让儿子周冲、周萍劝她喝药,最终让繁漪屈从。这一情节是自我意识觉醒的女性与男权的较量,结果也是毫无悬念地失败。繁漪屈从喝药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为了以周朴园为主导的男权意识的“失语者”,疯癫是她的必然命运。

伯莎与繁漪从男权制度下的依附者到发现自我、言说自我的转变,是女性在时代的进步中自我意识觉醒的体现,她们开始充分认识自我的能力和价值,极欲掌控自我的人生。但不论是伯莎还是繁漪,她们人生的道路都被男性所赋予,她们还天真的将自我价值与爱情结合,甚至繁漪将爱情当作救赎人生的唯一的出路。

伯莎从未有选择人生伴侣的权利,从一开始的追求者无数,到被父亲暗中许配给罗切斯特,一切都未询问过她的意见,婚姻成了她疯癫的罪魁祸首。在《简·爱》中,伯莎自始至终是作为“疯女人”形象出现,她生理上已然疯癫,而内心深处烙印着复仇情绪,她报复矛头直指罗切斯特。她密谋了四次复仇行动。首先她点燃罗切斯特的床围,想把他烧死在床上,要不是简半夜醒过来,恐怕罗切斯特已化为灰烬。第二次是拿刀刺伤了弟弟梅森,这也是在报复父权代表,是他们包办了伯莎的婚姻,他在向梅森宣泄怒火。第三次是毁坏简的结婚面纱,结婚是她迈入囚笼的开端,因此她要撕毁它。最后是最壮烈的一次,她点燃了禁锢她的桑菲尔德,让这罪恶的城堡在烈火中化为灰烬,而她也毅然选择自杀。她报复了带给她不幸的人和事,夫权罗切斯特、父权梅森、婚姻,最后放弃饱受折磨的躯壳,去往彼岸世界。

繁漪不像伯莎一样直接的战斗,但也有四次较大的报复行动。首先是与继子周萍产生爱恋,这种乱伦行为是对周朴园独裁专制的揶揄嘲弄。周朴园要建立的是一个最有秩序、最道德的大家庭,为此,他用那满屋子的鲁侍萍爱用的旧家具来压制不安分的繁漪,而繁漪却在他精心布置的专制牢笼里与他的儿子纠缠不清,这无疑是对周朴园的辛辣讽刺。第二次是赶走四凤。在繁漪看来,周萍对他的始乱终弃是因为有了四凤,赶走四凤即报复了周萍。第三次是雨夜赶到四凤家,反扣窗子,让四凤与周萍的恋情暴露,从而达到拆散的目的。第四次是揭穿以周朴园为代表的周家的全部罪恶,让这圆满的家庭彻底毁灭。繁漪的报复行动层层递进,她的爱与理智被周家一步步的摧毁,理智每摧毁一点,她就更接近于疯癫。但她虽然报复了别人,同时也摧毁了自己,最终在破碎的家庭里落下一个悲剧的结局。

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结构中,扮演妻子角色的女性外遭男权话语的建构,内受主体性缺失的折磨,疯癫是不言而喻的结局。然而,诚如西蒙·波伏娃言:“反叛是那些没有机会做任何建设性工作的人的唯一的途径。她们反抗她们受限制的处境,设法打开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对于伯莎和繁漪这些自我意识逐渐觉醒的女性而言,“疯癫不仅指涉她们悲剧性的命运,也成为她们进行反叛的自觉选择,成为她们表达自我最有效的手段。”伯莎·梅森和繁漪在追求爱情和终身归宿无果后,毅然放弃对爱情对男人的指望,不再求取身体上物质上的享受,而是奋起反抗,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痛斥男权的罪恶。无论是极端反抗的伯莎·梅森还是痛苦挣扎呐喊的繁漪,她们都通过疯癫这一媒介释放反叛精神。疯癫是宣示屈服意志死亡、自我表达意志苏醒的暗码。她们不再关心躯壳上的享受,而追求报复的快感,灵与肉分离开来。然而,这种暗码的释放是极端行为的表现,女性的反抗以自我生命力为代价,是最绝望的斗争。“疯癫主题取代死亡主题并不标志着一种断裂,而是标着着忧虑的内在转向。受到质疑的仍然是生存的虚无,但是这种虚无不再被认为是一种外在的终点,即威胁和结局。它是从内心体验到的持续不变的永恒的生存方式”。伯莎和繁漪的 “疯癫” 是不得已的选择,但她们极力反抗后的无望让她们最终只能以这种绝望的方式摆脱男权社会的约束,在自我毁灭的道路中,追求精神世界的快慰与超脱。夏洛蒂·勃朗特和曹禺对疯癫女性的书写,进一步促进世人对“第二性”的关注,为女性自我价值的实现提供了有益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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