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石英”号事件始末

1949年4月20日早上9点，部署在扬州东南20公里处，三江营一带的第三野战军第八兵团正在召集作战会议。可会议刚开始不久，一阵急促的炮火声就传了过来，这让参与会议的炮兵三团政委康矛召立刻紧张了起来。当年的康矛召，恐怕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场意外的炮击事件，将成为新中国诞生前最重大的外交事件……

擅闯解放军前线阵地的英舰“紫石英号”被重创

1949年4月20日的早晨，长江之上一片祥和。—艘编号为“F116”的战舰不急不J慢地从长江下游开来。船上，舰长斯金纳少校一面不时地用望远镜观察两岸的形势，一面向舵手发出航路修正的指令。但他们并没有意识到的是，此时他们已经擅自闯入了解放军的前线阵地。

不一会儿，从岸边就传来了警告的炮声，几发炮弹准确地落在了舰船的侧方，但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眼看炮弹激起了巨大的浪花，舰上的官兵们这下才紧张了起来。水手们奔跑回到各自岗位的同时，也不忘赶紧将大幅的英国国旗在舰船的侧翼展开，向岸上的解放军表示“我们是英国皇家海军！”

事情到了这一步，其实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按照海军的国际惯例，既然沿岸阵地都已鸣炮警告，那就说明船舰驶入了不该进入的水域，常规的做法应该是：即刻停止舰船的前行，改变航行线路，甚至掉转船头，离开这个水域。可遗感的是，这艘英国皇家海军的舰船却并没有这么做——舰长斯金纳少校不但命令驾驶室开足马力，加大航速，继续向上游前进。同时，他还让作战的水手们将船上的炮头掉转，瞄准刚打出警告炮的沿岸阵地，向那里进行炮轰。

正是这愚蠢无比的指令，导致了整个事件的扩大。眼见英舰不顾警告，反而炮轰沿岸阵地，驻守在此的炮三团一连和七连的战士们忍无可忍，立刻予以还击。在两连密集的火炮怒吼下，擅闯禁区的英国军舰很陕落在下风，连吃数十发炮弹，舰身、甲板、炮塔、指挥台、轮机舱等处均中弹，其中一发炮弹还正中舰桥指挥室，舰长斯金纳少校当场重伤不治。不一会儿，军舰就搁浅到了长江南岸。上午11时，急匆匆从司令部赶回三江营阵地后的康矛召，亲自用高倍望远镜查看了已经搁浅的那艘我军战士口中“挂米字旗的军舰”，因为，不仅仅他想要了解，连总前委也想要确认，被重创的究竟是真的英国军舰，还是打着英国旗号的国民党军舰。

通过观察，康矛召发现：舰舷上虽然确实系有英国国旗，也能看清船舰编号，但由于看不见清楚的舰船名称，因此，还是无法确认其真实身份。事实上，这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军舰名叫“紫石英号”，是英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的一艘轻型护卫舰。而它之所以会驶入三江营水域，其实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前往南京进行换防任务。

时间回到1948年末，解放战争局势日渐明朗，眼见国民党大势已去，英国政府向国民党政府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皇家海军必须在南京江面上停泊一艘护卫舰或驱逐舰，以便在紧急情况时，救助侨民。可事实上，除了护侨，这艘停泊在南京的军舰还有另外两个任务：一是增强英国大使馆与外界的电报联络;二是靠着先进的无线电技术，获取急需的情报。于是，自1948年11月起，英国皇家海军的军舰可以每月轮换一次，停靠到南京下关的江面上。1949年3月，英国驱逐舰“伴侣”号抵达南京。—个月后，英国远东舰队副总司令亚历山大·梅登决定让“紫石英”号前往南京替换“伴侣”号。

但在这次换防前，解放军就早已对外公布了渡江作战的战场水域。最好的证明就是，英国驻华大使斯蒂文逊曾在4月7日致电英国远东舰队副总司令梅登，请他不要在这个危险的时刻派舰来南京。但梅登不以为然，因为解放军在他眼里只是小米加步枪，怎么会有底气主动对英舰开炮呢？即使真的开炮了，他也自负地认定，解放军的炮火不会对船坚炮利的英国皇家海军构成威胁。就这样，“紫石英号”轻护卫舰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闯入了一个错误的地点。4月20日上午，在驶入了解放军前线预定三江营江段防区并多次无视警告后，“紫石英号”与人民解放军沿岸炮兵发生交火。这就是震惊中外的“紫石英号事件”。

毛泽东指示：可进行人道援助但不许英舰换防

“紫石英”号搁浅后，紫石英号原计划去替换的“伴侣”号驱逐舰立即从南京赶来支援。当天下午1点30分，“伴侣”号行至三江营水域，企图营救“紫石英”号，但它的出现，立刻也遭到了北岸解放军的炮火阻击。在舰桥被多发炮弹命中，两座前主炮都被击毁后，唯恐重蹈“紫石英”号覆辙的“伴侣”号不得不疾速向下游江阴方向驶去，逃离了战场。

1949年4月21日，解放军百万雄师突破长江天堑，直捣国民党政府的统治中心南京。也就在这一天，设在北京饭店的中央办事机构收到了原英国驻北平总领事包士敦的一封信件，信上面特别注明：请立即交予朱德总司令。这封信连夜由人送到香山来青轩的朱德住处。朱德看完信后，又立即将此信转交给在双清别墅内毛泽东。

原来，该信的内容正是英国政府恳请中共中央“立即惠予颁发最急迫之命令致沿扬子江之贵方部队，保证英方军舰之安全”，并请求对“损坏船只之营救工作予以各种方便”。至此，中共中央才确认，被重创的，确实是英国皇家海军的军舰。出于人道救助的原则，毛泽东于4月22日一早，为中央军委起草并致电前线总指挥部，表示：“在英舰不妨碍我军渡江作战的条件下，可予以营救之便利。”但随后，他又要求前线部队：“对于英国人要求该二英舰于营救事务完毕后，仍开往南京护侨一事不能同意，应令该二英舰向下游开去。”

毛泽东虽然同意了对“紫石英”号提供人道救助，但对于英国方面要求的军舰换防，却并不肯让步。英国军舰进犯长江受创，这炮声轰动了世界。当蒋介石得知“紫石英”军舰被中共炮击搁浅，“紫石英”号舰长斯金纳少校在炮战后重伤不治时，他笑了。在蔣介石看来，“紫石英”号事件将恰到好处地留给美国人一个亲自上场，介入中国内战的口实。可事实证明，蒋介石误判了。而他之所以会误判，除了过高估计美国政府为保留在华利益而出兵干涉中国的可能性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从未看清过帝国主义外强中干的本质。

这一次，英美帝国主义长久以来在长江江面上横行无阻的嚣张气焰，在“紫石英”号事件发生，并确实见识到解放军炮兵部队的威力后，也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意义深远的“李涛声明”由毛泽东亲自撰写

“紫石英”号被重创的消息传回英伦三岛，英国社会各界是一片哗然。自4月26日开始，英国国会下议院围绕“紫石英号”事件展开了激烈辩论。

英国议会辩论消息不久就传到了中共中央，1949年4月30日，毛泽东写下了一份声明，来回击英国议会的种种谬论。由于考虑到当时中央人民政府尚未成立，毛泽东最后是以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言人李涛将军的名义发布的声明。因此.这份声明也被称为“李涛声明”。毛泽东向世界宣告：“人民解放军要求英国、美国、法国在长江黄浦江和在中国其他各处的军舰、军用飞机、陆战队等各种武装力量，迅速撤离中国的领水、领海、领土、领空……”而“外国政府如果愿意考虑同我们建立外交关系，它就必须断绝同国民党残余力量的关系，并且把它在中国的武装力量撤回去。”

毛泽东这份在后来被概括为“另起炉灶”的声明，一经新华社发出，世界各大通讯社与大报纷纷报道和转载，引起了世界各国广泛的关注和研究。它向全世界表达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人民不惧怕任何外来威胁、坚决反对帝国主义侵略的严正立场。

这也是在1840年鸦片战争后，第一位中国领袖第一次义正词严地向横行于中国各大内河的列强军舰，发出来自主人的“驱逐令”。不过，毛泽东也希望最终通过外交手段来解决“紫石英”号事件。1949年5月中，康矛召作为解放军的谈判代表与新任“紫石英”号舰长，原英国驻华大使馆海军武官克仁斯少校展开了谈判。谈判中，英方一心要求释放“紫石英”号，而解放军方面则要求英方先承认错误并赔偿损失，然后再商讨如何撤离。由于英国方面一直避重就轻，双方的谈判一直僵持，毫无结果。

渡江后，人民解放军挥师南进，还有大半个中国需要解放。在遍地废墟的旧中国土地上，也有许许多多重要的工作要做。因此，中央军委和总前委当时都认为，不宜在“紫石英号”事件上僵持太久，同意在英方承认错误的前提下，适当让步。

为此，6月23日毛泽东复电南京市委表示“对‘紫石英号的方针，不着重谁先开枪，因为这是没有多大关系的，重要的是擅自侵入内河，只要是擅自侵入，我军就必须打它和扣留它;也不要着重正当渡江的时机，重要的是擅自侵入人民解放军控制的内河，不管什么时机，都是不能许可的。”

根据毛泽东指示的立场，康矛召再度与克仁斯谈判，而双方因为分歧较大，又陷入僵局。

“紫石英号”趁乱逃走，事件告一段落

接连数月毫无成果的谈判，让康矛召也是身心俱疲。直到7月上旬，事情似乎出现了转机。

紫石英号舰长克仁斯来电表示，愿意公开对外发表这样一个声明，承认“紫石英”号是在未得到中国人民解放军许可的情况下，来到中国内河及解放军前线阵地的。这是皇家海军在这次事件上的犯下的基本错误。

只是在商谈到声明用词上时，克仁斯提出说：“英方的声明如果用‘invade侵入一词，会给外界英方有意引起战争的错觉，”但中方显然不能接受“enter进入”这一轻描淡写的解释。

既然如此，他提出“可否更换为infringe侵及”一词来作为折中方案。

谈到这里，康矛召觉得这次谈判已是带有实质性质的谈判了。双方的意见也很接近了，因而，康矛召表示说：“用词问题，我们可以逐步商定。”然而，令康矛召意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与南京外事部门商讨书面用词的时候，“紫石英”号居然乘机逃跑了。原来，眼看释放无望，“紫石英”号开始着手准备秘密逃跑。

1949年7月30日，一场台风登陆过后，舰长克仁斯决定利用江水上涨的机会突围。当天21时，镇江开往上海的“江陵解放”号客轮正好经过紫石英号搁浅的水域，于是，克仁斯当即命令砍断锚链起航，在关闭舰上一切灯火后，“紫石英”号尾随上江陵解放号，利用客轮的掩护开始逃跑。22时，紫石英号到达江阴要塞，克仁斯又下令关闭轮机，顺流而下。由于当时驻守要塞的解放军缺乏照明设备，当发觉“紫石英”号经过要塞时，为时已晚，紫石英号就此冲过江阴水域。

次日凌晨，紫石英号由崇明岛北侧水道驶出长江口，与接应的英国皇家海军和谐号驱逐舰汇合。紫石英号事件就此在肇事军舰暗自逃逸下落幕。

“紫石英”号事件是新中国成立前最重大的外交事件，而毛泽东在70年前所发表的关于“紫石英”号事件的“另起炉灶”的声明也是新中国外交史上最重要的基石之一。

正如毛泽东所指出的：“另起炉灶”声明是既不承认国民党时代的任何外国外交机关和外交人员的合法地位，也不承认国民党时代的一切卖国条约的继续存在;我們要取消一切帝国主义在中国的宣传机关，统制对外贸易，改革中国海关制度，只有做了这些之后，中国才能在帝国主义面前站起来。

而对于“另起炉灶”的方针，当时主管外交工作的周恩来也曾做了很好的说明：“另起炉灶”就是不承认国民党政府同各国建立的旧的外交关系，而要在新的基础上，同各国另行建立新的外交关系。

“另起炉灶”的声明宣告了帝国主义列强过去通过“炮舰外交”，在华攫取的一切特权，伴随着南京国民党政府的覆灭，一并化为了历史的尘埃。而在那覆灭了的“炮舰外交”废墟之上建立起来的，正是在平等互利、相互尊重原则下，坚持独立自主、和平共处的新中国外交。

1950年1月6日，“紫石英”号事件后不到8个月，英国政府宣布承认新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英国也因而成为第一个承认新中国的主要西方国家，这在当年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统一对华采取封锁政策的大历史背景下，实属罕见。

2017年10月3日，中国海军赴亚丁湾海域第二十六批护航编队抵达英国首都伦敦，开始对英国进行为期5天的友好访问。3日上午，编队导弹护卫舰黄冈舰和扬州舰靠泊在伦敦东部的西印度码头，这是中国海军军舰首次进入英国泰晤士内河。

七十年间，沧海桑田，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