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家

2019-07-20 02:26
今日民族 2019年6期
关键词:怒江州小村江河

木 / 火 / 乐

第一眼看江小村,矮、黑、胖,一点都不起眼;第二眼看江小村,说话淡定、神态自若,好像有点看头;等你有意识地第三眼看江小村,那他不是在唱歌就是在讲和音乐相关的事,这时的江小村会散发出强大的气场,牢牢吸引住每个人。

5月11日,在云南民族学会怒族研究会举办的2019在昆怒族“仙女节”活动现场,江小村和他组建的木火乐团作为首演嘉宾演唱了他创作的《怒族情歌》。歌声一出,原本喧闹的参与者大多静坐下来,注视着台上。“他们的歌,给这个活动赋予了灵魂。”我在现场听到了这样的评价。

在第二天的采访中,江小村给了我更多信息,我发现前一日赋予活动灵魂的还有一位江家人——江小村的父亲,江河泽。

江家传奇

在江小村的描述中,他父亲是个传奇式的人物,浑身散发着上世纪40年代生人特有的精神光辉,活跃在碧江县(1986年撤并)的历史中。

江河泽是福贡县老姆登村较早的初中毕业生,是那时怒族人中少见的“文化人”。初中毕业,按分配,江河泽去了怒江州卫生局,负责挂号、收费等工作。这琐碎而刻板的工作让爱唱歌、爱跳舞的他很不如意,江小村用“这辈子不能这样”的话重述了父亲当时的感受。

中间变动的过程,江小村记得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父亲从怒江州卫生局调到怒江州文工团,成了怒江版“乌兰牧骑”——背箩宣传队的成员;1975年又调任到碧江县文化局,成了县里仅有的四名摄影师之一。“当时(碧江县)会照相的人很少,公安局有一个法医,宣传部有一个,然后就是文化馆里的我父亲,街面上还有个照五分相的。”

人少,工作就庞杂。江河泽时常被借到其他单位,也因此有了很多的拍摄机会,涉足过人物肖像、重大历史事件、怒族及傈僳族的习俗、山水风光、民间舞蹈等多种题材。江河泽的暗房在县文化馆内,江小村常常和父亲泡在这里,昏暗的灯光下,嗅着浓浓的显影水味,江小村见证了一张张记录历史的黑白照片,见证了这些照片登上《云南日报》《民族画报》《茶花》等刊物,也见证了父亲因其摄影作品的厚重被人尊称为“先生”“怒族第一代摄影师”。

5月11日,“仙女节”活动现场的黑白照几乎都是江河泽的作品。摄影对江河泽来说是一件有使命感的事,江小村说,江河泽一生拍下了几万张碧江县的照片,“做了很多,做得很好”。

双卡录音机

江河泽是怒江州的手风琴高手

“我父亲现在来说是被摄影师的光芒挡住了手风琴演奏者的光芒。”话锋一转,江小村告诉我他父亲还有“隐藏技能”,江河泽算是他那个年代怒江州演奏手风琴的第一拨人。除了手风琴,在背箩宣传队走村串巷的日子里,江河泽又以惊人的学习能力,学会了小提琴。一首《梁祝》在他的手下,能多出几分凄美来。

江小村在初中时曾央求父亲教他小提琴,可在江河泽看来,儿子该以学业为重,为了不干扰江小村的学业,他拒绝了儿子的要求。但另一边,江河泽并不避讳在孩子们面前展现他对音乐的热爱,每月总有一两回,他会召集能唱歌、懂演奏的朋友们到家里开个“小型室内音乐会”。

江小村记得父亲兴致高时,还会拿出自家的双卡录音机,伴随着吱吱吱的磁带滚动声记录下他们自娱自乐的歌唱。“《敖包相会》《婚誓》《康定情歌》,这几首唱得最多。”一般这时,江小村都在做着父亲口里的“正事”,但“美好的东西会自己飘到耳朵里”。

父亲越不教,江小村就越向往,他想尽各种办法去了解音乐、接触音乐。没有吉他,就找人借;借不到,就在本子上画上六根弦,练指法。初中毕业到师范,甚至之后的十多年时光,江小村就像只被蒙上眼的猛兽,没人做指导,一路乱撞、一路猛跑。

火塘边的演奏

“现在的小孩,天啊,小小的就知道什么是和弦。我当时最可怜、最悲哀,都是在自己瞎琢磨。”江小村很善于用比喻,他将自己音乐求知路比作绕成一团的头发,从一个知识点到另一个知识点会浪费很多时间。

师范毕业后,江小村对音乐已经到了痴狂的状态,几乎琴不离手,“从下午七八点弹到夜里两三点吧”。这个阶段,江河泽会时不时给江小村一些指点,教教他弹小提琴、评评他的吉他指法。江河泽虽长于表演,却缺少乐理知识,江小村感觉“父亲也讲不清了”。

怒族情歌

“亚妞,想你想得慌,念你念得慌,唱着情歌等你来,口弦响起我要来……”这首《怒族情歌》含怒语和汉语两种语言,演奏方式上混合了吉他、非洲鼓、达比亚(怒族四弦琴)、独独丽(怒族小短笛)等多种表演乐器。多元的呈现形式让这首歌充满了世界音乐的时尚感,同时,熟悉怒族歌曲的人一听,都觉得“哦,对,这是怒族的歌曲。”

江小村在创作初期一直沉迷于民谣,他的民谣写得很有感染力。“你见或不见,我就在那里”“我用一千朵野花,为你做花的衣裳”……2018年江小村的民谣被汇总到《小村的歌谣》专辑中,简单的歌词与旋律却能表达出复杂而细腻的情感,不少人在网络上留言“太好听了”。

可如今,江小村碰到了和父亲类似的事——他民谣的光芒被民族音乐掩盖了,尤其是在2016年他改编的傈僳族歌曲《老虎与水獭》入选世界音乐网,并收入全球发行的合集《LOST IN CHINA》(迷走中国)后,大多数人提到他,都只会想到他的民族音乐。

江小村的民族音乐创作始自2000年,那年,他萌生了要做怒族文化、怒族音乐的想法。他不断地试错、不断地学习,在写了几十首怒族歌曲的片段后,2006年,他终于写下第一首完整的怒族歌曲——《怒族酒歌》。这首酒歌一出,很快就成了怒族人最爱的歌曲之一。

谈及他的怒族歌曲为何被众人认可,江小村拿出试错六年的宝贵经验,坦诚地告诉我,并非用怒语演唱的歌就是怒族歌曲,怒族歌曲必须要包含怒族文化的基因。他现在主要的创作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把原生态的东西进行打磨,声音上拉长或剪短,整个灵魂不变,改变它的节奏和演唱形式。”“另一种是使用怒族传统的音符和旋律,还是在怒族歌曲的盘子里,只是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再进行创作。”

相较而言,第二种创作方式难度更大。怒族歌曲最常用的旋律和音符为“嗦哆喏嗦”,要以此为基础进行创作,会生出很多的限制性条件。“很多人上不了道,我们写的歌有怒族的音乐色彩、符号和密码,这是我近20年的沉淀和学习才能达到的。”

“怒之器”

6月11日,成立五年的木火乐团将发行他们的第一张专辑《怒之器》。给专辑取名的过程不是很顺利,江小村、乐队成员与制作公司来回沟通了好几次,最终决定采用江小村的微信名——“怒之器”。

“怒之器”从字面解释简单,就是要成长为怒族中能成大器之人。但“大器”二字,从来不是一天写就的。

《怒族酒歌》的诞生让江小村在音乐层面获得了自信,他知道自己有了一把属于自己的音乐之剑。同时,在怒族同胞对此曲盛赞中,他感受了隐忧,“我们怒族的歌最少了,唱唱就没得唱了,我必须要多写。”他父亲记录、传承民族文化的使命感,在他心里也扎下了根。

创作的时间越久,江小村越发意识到他的音乐之根在怒族文化中,他决定回到自己既熟悉又陌生的怒族文化中,沉淀下来去感受。江小村重新走遍父亲走过的村寨,用心去听怒族长辈们的吟唱、学怒族长辈们的表演、研究怒族的文化与历史。他细致到能听出怒族在云南三次迁徙的古歌中,怒族祖先有不同的心境:“第一次是被迫的,第二次是为了生存,第三次是开心的。”

沉淀让作品获得了厚重感,在《怒之器》的专辑里,江小村特别创作了一首《怒族六十四代家谱》,用几近于游吟的方式,一声声地呼唤祖先。在他的演唱中,每一个名字都被赋予了力量,撞击着听众的心。

2016年后,江小村的民谣发生了一些变化,孤独的元素少了,温暖的元素多了。这年,他迎娶了妻子张晓慧,并喜得一子——江子原。同年,张晓慧加入了木火乐团,并开始在江小村的指导下学习达比亚。共同的追求、共同的喜好,让这个家时时都充满了音乐。“我坐一边,她坐一边,吉他、手鼓、达比亚、独独丽,客厅、卧室,到处都有乐器。娃娃就在旁边乱跑。”

江子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一早就有了自己的音乐喜好。一开始他非得听着《老虎与水獭》才能睡着;最近几个月,他又喜欢上了《亚妞》。“我背着他,手机夹在背巾里,放三四遍他就睡着了。”

江子原一岁五个月时,江小村发了一条朋友圈,视频中的江子原捧着尤克里里(夏威夷小吉他),指弹的动作有模有样。江小村写道,儿子表演的曲目是“不完整的旋律”。江小村做民族音乐,到现在已经“做了很多,做得很好”。但他仍觉得他的民族音乐尚不完美,他希望在他这代、他儿子这代,能出现更多的民族音乐创作者,和他家一起,唱民族的歌曲,讲民族的文化。

(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云南各地家教家风谚语

母亲像太阳一样温暖,父亲像月亮一样明亮。——怒族·怒江州

好学之人样样都有学场,懒学之人样样都无心肠。——彝族·昆明市

艺多有好处,学多不胀肚。——汉族·昆明市

要学唱歌到老人面前去,要想砍柴到森林里面去。——哈尼族·西双版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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