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需要理性

2019-07-21 14:32曹珺萌
电子竞技 2019年9期
关键词:队友教练队员

曹珺萌

在太平洋挑战赛结束后,我坐了一个小时的出租车来到上海东部位于松江区的T1w俱乐部。当我完成了前两天的采访,连续两天在当夜(实际上已经是第二天)凌晨离开俱乐部基地,走回下榻酒店的时候,我的心里对这支队伍、对这些孩子内心是充满喜爱与疼惜的。

比赛进行时我曾在T1w的选手休息室找到经理肖诚聊天,他因为交谈没有办法专心看比赛,于是他打了一个电话,请电话另一端的人代替他发几条现场的微博。我以为专门做微博运营的工作人员请来到比赛现场的他临时代劳,便没有多问。后来我才知道,这支没有充足资本支撑的队伍,全队上上下下加在一起,不算阿姨,就只有10名员工,分别是七名选手、肖诚、教练跳哥(张鹏)和领队郑嘉文。T1w队伍的微博一直是由肖诚来运营的。后来我猜测,电话另一端的人应该是郑嘉文。因为跳哥在专注比赛与场间指导,能做这件事的就只剩下郑嘉文了。

在我的印象里,十八九岁的少年就像夏季枝头的石榴,初初长成果实,却没有经过足够时间的阳光照射,向着阳光的一处微微发红,其余部分则是青色的——他们看起来有些大人模样,以为自己已经成年,行事有了自己的主张,稍有压迫便开始了横冲直撞的叛逆。

这些孩子则不然,他们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2001年出生的Wya应我的要求在我的本子上留下了娟秀又潇洒的“齐浩淼”三个字,这是小的时候爷爷逼着他练习书法之后的结果。比赛的时候,一个身着短裙、染着暗紫色头发、背着精致链条包的时尚少女走上前,不由分说地递给Wya一个质地很好的袋子,一句话也没说就又消失了。Wya告诉我袋子里是一件衣服,他其实非常喜欢,但是他完全不知所措,因为他认为自己不应该莫名地受到任何人给他的恩惠。他甚至因为这件事纠结了一个晚上。在我离开之前,那个袋子还被他原封不动地摆在房间里。

你看起来Wya刚刚把一头粉色的头发又漂成了白色,你看起来他手上戴着戒指衣服非黑即白又酷又冷,你以为他冷冷清清可能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但是他会用自己并不容易引起注意的声音在休息室里重复三次“外面下雨了你们要去吃饭赶紧去”,他会在跳哥一个小时喋喋不休的开导中一直注视着跳哥的眼睛。这个时候你几乎可以认定,他的心里真真地装着他的队友,他无比地信任面前这个他称作教练的人。

Mijia(谭栩杰)的一手铁拳在他还是个主播的时候就小有名气了,但他自己却和他操作的高大勇猛的雇佣兵有着极大反差。回答采访问题的时候他的突然冷场经常搞得主持人不知所措,队友和教练也常常被他苦恼的呆萌样子逗乐。阿姨会因为Mijia太贪吃,而每次开饭的时候要留一些肉菜在锅里,等Mijia等人第一波吃完饭之后再添上,“不然有的小孩(特指Mijia)就会把爱吃的吃光光。”

训练的时候,看Mijia一直正襟危坐地对着屏幕,只要被击杀,他就会微微欠起身,几乎从电竞椅中站起,然后又坐回去。你会从他的这个小动作中,读出他焦虑懊恼背后的好胜心。也正是这个听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孩子,在有一天的训练中和跳哥一直反复辩论到夜里一点钟。这个时候你几乎可以认定,他真的想要打好,想要努力进步。

圣光(Assassin,彭煜麟)和其他人有些微的不同,他带着对这个世界更成熟一些的认识来到电竞职业圈。小时候被称为象棋神童,学习成绩一直优异,还一直在上奥数、钢琴这样的课外班。如果按部就班地去看这个孩子,他或许可能是保送进某所高校的高材生。而在他不断争取和父母平等交谈的权利的同时,他也无形中为自己敲开走上《守望先锋》职业道路的大门。如今,小他十几岁的弟弟正在父母被革新的教育理念下健康成长,而他则离开了自己所熟悉的精英阶层,在仍然有些混沌的草根电竞圈摸索着自己的生存道路。他曾经和跳哥因为交流方式的差异而激烈争吵,后来又在彼此的不断调整和磨合中找到平衡。

在这个不断向你展现超越年龄的条理和成熟,你几乎就要相信他真的像自己说得一样习惯从负反馈里汲取努力动力的时候,他会突然告诉你,在T1w的比赛前,所有队友一起喊“3,2,1——加油”的时候,是他真的能感觉到所有队友心在一起、能从中获得正能量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几乎可以认定,他完完全全地成了这里重要的一份子。

还有在减肥的沫蓝(廖洋)聊着聊着天会突然噘着嘴吐口气然后告诉我听说这样能瘦脸,还有懵懵懂懂开始打了职业的村长(张泽宁)被问到如果有一天没有《守望先锋》比赛了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办,还有不到18岁说话细声细语的假象(illusion,谭力)、不太会花钱攒钱攒得最快的33(Silver3,韩海波)……

跳哥说他们每个人都非常非常有故事。说起他最心疼的几个孩子,这个年近而立的男人也会说着说着就掉下眼泪。这位训练时严厉苛责的、想要用尽浑身解数去帮助这些孩子们的教练,曾手写过四本关于战术、关于伤害机制的笔记,专注起来不吃不睡,自己的身体状况也因而变得并不十分稳定。他一直希望把自己过去的职业经验和游戏理解,尽自己所能教给这些孩子。埋在心里的属于老一代电竞选手抗韩的理想,和发自内心的想要让中国电竞可持续的发展的愿望,以帮助身边的这些可塑之才的形式外化了。寄托在队员身上的,是跳哥自己未酬的壮志。他和肖诚一起为大家立下集体上岸的目标,将所有人凝结在一起成了一个集体,自己也成了队伍中最关键的人物之一。

了解到这些,感性的我成了这支队伍、这些孩子后面一个坚实的支持者。内心盼望着的,是他们能早日实现自己的理想,带着他们最珍惜的队友间的情谊和对教练和队伍的信任齐齐上岸。

——直到,我和我的编辑通了电话。

他问我:“你看了这么久NBA,NBA的职业是什么样子的?”

是残酷的。是实力至上的。是弱肉强食的。是你落后一点点松懈一点点就面临淘汰的。

在商业社会里,感性的那一套并不能派上用场。尽管并不是说在职业体育的世界里只有利益,但显然也不是只讲感情。当一些年轻的职业队员因为更适应国内的环境和队友,因为不舍得朋友和教练,而对更优渥、更具竞争和挑战的环境产生畏惧时,他们这样的选择真的够职业吗?当队伍教练竭尽所能,却难以撼动韩国对项目统治的分毫的时候,他们的优秀真的是客观意义上的优秀吗?当中国电竞培养了一些有情有义的兄弟团,但走出国门却难堪一击的时候,中国电竞真的是先进且发展稳健的吗?

在我完成这篇文章初稿的时候,T1w还没有确定队伍接下来的发展方向。

在我刚来到杂志社的时候,杂志社有两只名字很有高管范儿的猫。后因管理方面的問题,这两只猫被送走了,感性的我非常伤心。我曾问了决意送走它们的那个人好几次,他会不会把它们接回来,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复。我也一直这样坚信着,等待着,成长着。后来,送走它们的那个人离开了杂志社,我也再没问过关于那两只猫的事情。

在职业选手和职业教练的标准再次回到我脑海里之后,后几天的采访我向肖诚、跳哥还有队员们提了不少现在看起来有些尖锐的问题,我还记得肖诚曾经对我说“你的角度是非常客观的”(当然后面他还加了一句“客观的不一定是正确的”)。我很感谢作为队伍的管理层,肖诚和跳哥没有阻止我问队员那些看起来不太友好的问题,这大概是我作为一个一直希望有所突破的菜鸟记者后面愿意继续去尝试发掘的动力。

现在T1w的故事有了一个阶段性的结局。或许只有当事人才知道T1w与广州冲锋队的合约具体是什么样的,或许有些人能敏锐地意识到变化而有些人并不能。但当一直期盼着艰苦的T1w能拉到赞助的粉丝们因为T1w正式成为广州冲锋的学院队后欢呼雀跃,而客观地看起来T1w的队员们能有更大机会与在彼岸的OWL产生更多联系的时候,我也真心地为他们高兴,为我故事的结尾高兴。

或许猫咪再也回不来了,但时间会让每个人都成长。

这个世界需要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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