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射天狼”考

2019-07-21 15:07国毅
当代工人·精品C 2019年3期
关键词:天狼星密州天文

国毅

江城子·密州出猎

文/苏轼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几天前去故宫门前做路边天文,抬眼看到黄昏时分渐渐西沉的天狼星。放到全年范围内来说,天狼星的亮度是恒星中的老大,哪怕算上行星,那也做得到數三数四,想不扎眼都难。

这是颗冬日里得抓紧看的星,也是颗让中国顶级大文豪苏轼背了黑锅的星。

虽然亮得足够穿透绝大多数城市的光害和空气污染,但古人完全不待见天狼星,要知道,这家伙在古代星相中的属性是“主侵略”,“人设”不是盗贼就是国境线上来犯的蛮夷。人们总觉得它是侵犯边疆的外敌,在星空中调集优势兵力前来围剿,一言不合举弓欲射。

比如屈原先生就很不待见这颗星,“举长矢兮射天狼”足以表明态度。这等金句诞生1000多年后,苏轼在密州任上,继续拿这颗白色亮星说事儿,《江城子·密州出猎》中一句“西北望,射天狼”直接豪放成千古名句。

又过了差不多1000年,有人开始挑刺了,说东坡先生不懂天文,现代天文学而论,只要站在中国的地盘上看星星,天狼星一定是在南侧——东南方升起,西南方落下。比如,苏轼当年主政的密州,天狼星一天之中就绝对不会出现在北面,所以何来“西北望”一说?

想面向西北跟天狼星较量一番,做出拉把弓的动作吓唬吓唬它,从科学上来讲,那起码得到南半球中高纬地区,比如澳大利亚的悉尼或者新西兰南岛等,都是最合适的擂台。

苏轼自然是没去过南半球的。所以有人得出结论:苏轼一定是在说谎!至少,他不懂天文!

奇怪的是,古人为什么对此都没有疑问?苏轼这么大的错误,1000年来就没人看得出来?难道是古人都不懂天文?还是完全摒弃了“文人相轻”的恶劣习气,高风亮节把问题轻轻放下?

可也有古人说:“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古代文人,懂天文肯定不是个假命题,更何况苏轼这个级别的人物,说他不懂天文,犯错的低级程度简直相当于现代人说太阳绕着地球转。

有人开始替苏轼辩护:这里的天狼不是天狼星,而是指代着正和宋朝掐架的西夏王朝,西夏的位置就在宋朝的西北边疆,现在陕西西北部,宁夏一直到甘肃一带。顺便说一句,天狼所在的星空区域,对应的中国古代行政区域正是西北,很多古代的“夷敌”——具备侵略属性的游牧民族都在这里。

这么一解释似乎就说得通了,就算是东坡居士的一种浪漫吧,再说人家也的确好浪漫。

但挑刺的又说了:那也是没用事实说话,这样做,对我们的科普事业产生了负面影响,苏先生,你还得给我面壁思过去。

不过,事情还真的没那么简单,不懂天文的,在这件事儿上,真的不是苏东坡。问题的关键在于:这把射狼的弓,是人拿的吗?或者,这把弓,真的在人手里吗?

我们首先要明确一点:中国古代给星宿命名,讲究的是把地上有的东西搬到天上去,是“天上人间”,换句话说,古人是把星空定义成人世间的复制品的。“会挽雕弓如满月”,这种能把星星灭了的弓,自然不是人间凡品,而是天上一组被看做神弓的星星——弧矢,也有简称为“弧”的,箭锋所指,正是它西北方向的天狼星。

下面这句话是司马迁先生写在《史记·天官书》里的:“弧九星,在狼东南,天之弓也,以伐叛怀远,又主备盗贼之奸邪者。”

《晋书·天文志》更不客气,“(弧九星)主备盗贼,常向于狼”。“翻译”一下就是:狼啊狼,你别动你别动,老实儿给我待着……再动,这一箭就射过去啦!

所以,古人拿弧矢和天狼说事儿的诗词,不少的;比如刘孝威的“高置掩月兔,劲矢射天狼”;比如宋庠的“宝[田][寺]遥惊翟,天弧即射狼”;比如梅尧臣的“星湖射狼夜夜张,角弓备寇不可忘”;比如李白的“天狼正可射,感激无时闲”;以及屈原先生的“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再看看弧矢边上几颗星,东北方向上的一颗“野鸡”星算是诱饵。紧挨着“野鸡”星的军市星则是名义上的军需物资和装备市场,其圆形的外形也有些陷阱的味道。除此之外,不远处还有一只天狗星负责帮忙赶狼。

看看,对付这一颗天狼星,古人算是集结了绝对优势的兵力,这般筹划也不知道死了多少脑细胞。

可惜,现代人不理解先人的良苦用心,顺便误会了苏轼。苏轼如果穿越到现在,不知道会不会把一些人以涉嫌诽谤告上法庭呢?不过,我觉得,更可能的,会是淡然一笑吧——东坡先生会说,庸人自扰而已,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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